20.心疼

院門大開,楚言神色如常地邁步進去,口中還在抱怨:“你們關起門來做什麼?再慢點,我把侍衛都叫來了。”

擡眼看見門後瑟縮着一個人,心思一轉,笑了:“怎麼又是你!十爺在這兒?”又來找踹?

那人心裡一驚,又往門背後縮了縮,想起了兩個多月前挨的那一下,到現在還隱隱作痛。

楚言微微一笑,繼續往裡走,直視着廊下多出來的幾個人,不再說話。

兩道帶着敵意的視線在空中交匯。一個尖銳中帶着好奇,另一個清澈中隱含戒備。

“楚言,”懷湘對她使了個眼色,解釋說:“八福晉和十福晉來找你。”

楚言福了一福:“佟楚言見過八福晉,呃,十——福晉。”擡起頭,目光含笑在綠珠身上上下掃過一遍,似在尋思着要不要到十阿哥那裡去使點小壞,不意外地看見綠珠臉色白了一下。

八福晉看得有趣,要不是她招惹的是胤禩,還真想交這個朋友。

楚言將摛藻堂衆人一個個打量過去,見到懷湘採萱沒吃虧,剛要籲口氣,卻一眼看見繡繡躲在琴兒身後,捂着個臉,像是哭過,神情變得凝重:“繡繡,你的臉怎麼了?給我看看!”

“姑娘,嗚嗚,姑娘!”繡繡小聲嗚咽着,放下手,露出臉上的傷痕。

“誰幹的?”楚言的聲音突地提高了八度。她答應了巧兒錦兒,會照顧繡繡,居然有人趁她不在,下這樣的毒手!

八福晉不以爲意地一笑:“是我。”

“爲何?”

“不懂規矩!”

“怎麼不懂規矩?”

繡繡哭了出來:“她把姑娘的羅剎娃娃給砸爛了!嗚嗚——”

楚言跳了起來,跑到自己房間門口一看,一片狼藉,納塔莎已經化爲一地斑斕的木屑。覺得心中的一個紐帶啪地斷了,楚言默默地望着納塔莎的殘骸,咬了咬牙,轉頭,眼中變得冰冷:“這也是你乾的?”

她還真是同情八阿哥,他拿什麼和四阿哥爭皇位?不要說康熙,就是街上賣豆腐的,也知道他這個福晉不是個出掌鳳印母儀天下的料兒!隨便哪個府裡巴拉出來一個女人,都比她強!

八福晉挑眉一笑,頗覺興味:“不錯!你想怎樣?”

“我能怎樣?只要回頭,八福晉在皇上娘娘跟前也這麼幹脆認了就行!”

八福晉有些驚訝:“你想鬧到皇上跟前去?”

“皇上兼聽天下,這宮裡有什麼事兒瞞得過皇上的耳目?”端看他是想裝糊塗還是要追究一二了。

“你,就一點不念着他?”敢來鬧事兒,也是吃定她是個未出閣的姑娘,臉皮薄,再對胤禩有情,自然是打碎牙往肚裡吞,息事寧人,不敢伸張。

“誰個他?”

八福晉一窒,盯了她半天,突然一笑:“自然是送你娃娃的他。”

“什麼娃娃?在哪兒?”

八福晉一呆,再看那一地的碎屑,那個物證早就被自己毀了,她要是不認賬,誰也沒法!

轉而再次打量這個對手,見她目光清澈坦然,表情冷森凝然,倒真是不準備善了的樣子,不由心中沉吟。莫非,竟是胤禩一廂情願,這個丫頭卻是無心?他也有吃癟的時候?這纔想起綠珠也說過,這丫頭極得皇上太后寵愛,和德妃那一脈走得很近。胤禩莫非是爲了這個討好她?要真是這樣,今日這事兒,鬧得可就實在欠妥當!自己理虧,德妃出面還罷了,總得給姑姑宜妃一點面子,真要是鬧到皇上太后跟前,輸的多半是自己。堂堂八福晉,鬥不過一個七品女官,往後在妯娌親戚面前,還怎麼擡頭?

心中千迴百轉,終於打定主意,臉上帶笑,語氣輕柔:“我原本在你屋裡等你回來,見你的娃娃和花瓶有趣,拿來賞玩,不想失手打壞了,也是無心之過。不如,我照樣賠你一個娃娃,一個花瓶,你就別再計較了,可好?”反正,她房裡那個娃娃,她也不想要了。

“好。”楚言一口答應。

八福晉微微一笑,到底臉嫩膽小,沒見過東西世面,不難對付!想了一想,又道:“我還想問你,你實話告訴我,你這屋子,是誰給你收拾的?”

楚言斜了她一眼:“怎麼?我欠八福晉這句實話?”

八福晉給噎得好一會兒才說出話來:“我也就隨便問問,你不想說就算了。”

“我自個兒收拾的。”誰象她們,一樣首飾,一件衣服,一個玩意,都要靠男人施捨!

八福晉一愣,隨即歡喜地笑了:“那麼,就這樣!我一回府,就讓人給你把東西送過來。”不想夜長夢多,還是趕緊走人。

“慢着!”楚言音調不高,語氣淡淡,卻不容忽視:“八福晉,咱們還有一樣沒算清吧?福晉打了我的丫頭,這筆賬怎麼清呢?”

八福晉一愣,隨即淡淡一笑:“我打了你的丫頭,你也打我的丫頭好了!” 一手指着秀桃,沒有絲毫愧疚。

“方纔那一掌,是她替福晉下的手?”楚言憐憫地看了秀桃一眼,跟了這種主子,還真是命薄如紙。

秀桃身體一顫,心中一涼,低頭不語。

“不是。是我下的手。你想怎樣?”八福晉板下臉,有些警惕地看着她。

“繡繡雖然是伺候我的丫頭,到底是個宮女,不是隨便哪裡的丫環。要麼,公事公辦,繡繡衝撞福晉不對,外命婦無故毆打宮娥也有違宮規,娘娘們自會定奪,也不是我和福晉能商量出結果的。要想私了,也有兩個法子。”

八福晉又好氣又好笑,她自幼出入宮廷,被她打過的宮女太監,沒有十個,也有七八個,還從來沒有誰爲了這個處罰過她。略一沉吟,對這個丫頭到底有幾分忌憚,也怕和她鬧僵,回頭胤禩不依,因而問:“哪兩個法子?”

“要麼,福晉向繡繡賠個禮道個歉。要麼,福晉也讓繡繡打上一巴掌。”

此言一出,不但八福晉那邊的人大驚失色,摛藻堂衆人也都是一臉惶然。繡繡慌慌張張地擺手,說不出話來。

一邊是皇子福晉,一邊是下等宮女,這種念頭,想想都是犯上!

八福晉臉上掛不住了,柳眉倒豎,杏眼含煞:“你這是存心找碴兒!”

楚言淡淡一笑:“要是原本沒碴兒,豈不是白忙一場?”

談判破裂,氣氛僵持。卻聽“撲哧”一聲,綠珠躲在一邊,一直認真聽着看着,有些遺憾八福晉竟然拿楚言沒轍,又見楚言步步緊逼,八福晉難得吃癟,不由心中痛快,笑了出來。

這一笑,又是火上添油,八福晉咬着牙,往前衝了兩步,又一次高高舉起右掌。

這一掌卻落得極慢,兩雙眼睛注視着對方,一邊噴着怒火,另一邊沉靜如水,水下還藏着些不知名的東西。

八福晉心頭掠過一個奇怪的想法,她在等着這一掌,她算計好了,等着自己這一掌下去。她打的什麼主意?

離着楚言的臉還有兩寸,纖掌生生停住,進也不是,收也不是。八福晉躊躇兩難,楚言一臉鎮靜。

門外傳來一聲大喝:“住手!放肆!”

八福晉一驚,扭頭見宜妃和四阿哥出現在門口,訕訕地將手收了回來。

然而,長長的指甲套仍在楚言臉上蹭了一下,劃出一條細細的血痕,偏偏楚言皮膚極是白皙嬌嫩,鮮血滲出來,觸目驚心。

宜妃氣得渾身亂顫,幾乎說不出話來。枉她爲了孃家人費盡心思,她這兩個侄女兒光知道要強,怎麼就半點沒有別家女孩兒的伶俐聰明?

四阿哥本是一臉怒氣,再見到楚言臉上的傷,真如結了冰一般,待她請過安,伸手一拉,將她扯到自己身邊,轉眼望向八福晉,兩點黑漆下波濤洶涌:“八弟妹,好興致啊。”

八福晉訕笑兩聲:“四哥,有陣子沒見,可還好?”要說呢,她和這些阿哥公主也算是一塊兒長大,唯有這位打小冷面冷心,從來對她不假辭色,今兒,偏偏是他來了,這事兒可怎麼是個了局?

“多謝八弟妹記掛。今兒,什麼風,怎麼把八弟妹給吹到摛藻堂來了?哦,十弟妹也在,摛藻堂挖出金元寶了?”四阿哥不慌不忙,象在敘家常,說着有四阿哥特色的皮包骨頭的風趣話!

綠珠本來在發呆,被他那一眼看的心驚肉跳,連忙低了頭,過來行禮。

八福晉鎮定下來,看了看宜妃,瞟了綠珠一眼,笑道:“今兒,十弟妹到我府上,說起摛藻堂來了個趣人。正好,我也要進宮來給姑姑請安,就想過來會會。”

“就是會會?”四阿哥瞥了一眼楚言的臉,話中透出冷意。

別的還罷了,這一下,她可真是冤枉!眼見四阿哥對這個丫頭呵護有加,八福晉頗覺安慰,笑吟吟地撇清:“都怪我笨手笨腳,見到佟姑娘頭髮上有個東西,好心想幫她拿掉,誰想突來一喝,我手一抖,甲套竟把佟姑娘的臉給劃壞了。好在傷得不深,我回頭讓人送上好的藥膏來,擦兩天就好了。”

轉了轉眼珠子,朝四阿哥意味深長地笑笑:“弄不好,將來就是一家人,我又怎麼會不知輕重?”

四阿哥被她最後這句堵得啞口無言,心中自是不信她有那麼好心,只好望向楚言,想從她那兒弄點真相。

楚言已經被八福晉紅口白牙,瞎掰的本事驚呆了,心中佩服萬分。如果不是一點就着,保持這樣的發揮,倒也是個妙人!只可惜,今天的事兒,已經如一顆石子投入水中,影響會一圈圈擴大,八福晉怕是不能這麼輕易脫身事外了。

宜妃把八福晉十福晉好一通喝罵,又安慰了楚言兩句,才帶了衆人離開。

走進屋,楚言坐到牀上發呆。

琴兒跟進來,輕手輕腳地打掃收拾,在角落裡發現兩個最小的娃娃完好無損,另外一個大些的只缺了一塊,連忙拿過來給她看。

楚言嘆了口氣,納塔莎,我自身難保,護不住你們!找了一條帕子,隨便一包,丟進箱子裡。

四阿哥進來,看見了,狀似不經意地問:“是什麼東西?被八福晉砸壞了?”

“一個木頭娃娃。”

“八阿哥送的?什麼時候的事兒?”聲音裡有自己不曾覺察的緊繃。

楚言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還是乖乖作答:“壽筵那天。”

四阿哥試圖緩和口氣,說出的話卻更加嚴厲:“你好好一個姑娘家,做什麼去同他們糾纏?”

楚言不語。

四阿哥嘆了口氣,上下打量一番,見她身上沒有一件首飾,問道:“那塊玉佩呢?怎麼不見你帶?”

楚言撇撇嘴:“那東西,以前四爺隨身帶的,我拿來帶着,不是存心找不痛快麼?一個娃娃擱在屋裡,尚且有人跑來砸。一個玉佩戴在身上,我不想活了?”

四阿哥又好氣又好笑:“你把四福晉想成什麼人了?八福晉那樣的潑婦,世上能有幾個?”

楚言心中贊同,他的女人自然不會這麼不堪!也不知道康熙當初是怎麼想的,八福晉要是配給了四阿哥,演兩場《馴悍記》,也就老實了,八阿哥娶的要是四福晉那樣的,日子也會好過許多。也許是因爲八阿哥沒有德妃那麼個娘,連媳婦都不能自己挑,或者,康熙一開始就不想給他當太子的希望?

四阿哥喚了她一聲:“想什麼呢?這愛走神的毛病總也改不了!”

楚言隨口回道:“在想四爺府上另外幾位福晉,不知是什麼樣的人。”

四阿哥臉上一僵,沉默了一會兒才問:“方纔,你怎麼不知道躲?竟像是等着她來打!”他離得遠,也看出八福晉並不真想打她,憑她的機靈,又怎麼會挨那一下?

爲什麼?因爲那段曖昧的感情,甜蜜的時候少,折磨的時候多,象根刺象粒砂,紮在她心上,而她自己無力□□,越想擺脫,扎得越深,如果,有人能幫她拔除這根刺衝去這粒砂,付點診療費,有什麼關係?

臉上卻是微笑,有些頑皮:“知道四爺會來救我啊。”

四阿哥盯着她看了半天,最終無奈地嘆了口氣:“你,唉——有時,真不知道你是真聰明還是真糊塗?”

何吉在外面叫,四阿哥出去一趟,拿了一瓶藥膏進來:“用這個藥膏,好了不會留疤。”

楚言伸出手,想要接過來。

四阿哥已經用手指挑起一些,往她臉上抹來。

楚言只好正襟危坐,一動不動。

指下細膩滑嫩,四阿哥輕輕撫過傷口附近,心中微嘆一聲,撤回手指。

楚言忙出聲央求:“四爺,把這瓶藥膏賞我吧。”

“這藥膏趁着還沒完全結疤,抹一回就夠了,你要做什麼?”

“繡繡受了傷,給她用。”

四阿哥盯着她,搖頭笑道:“你自己都管不好,偏要去替個下人強出頭!爲了把事情鬧大,拼着叫她打你一巴掌,值得麼?” 話雖這麼說,到底還是把藥瓶給了她。

楚言心中有事兒,一夜都沒怎麼睡安穩,天明醒了,索性起身下牀。

撩開窗簾一看,一個雪白的世界!昨夜竟是今冬的初雪,此時,天空仍在飄飄揚揚地灑下雪花,地上已經落了大概有一寸。

心情重新輕快起來,穿好衣服,趕趕地編好辮子,就出了門。

時間尚早,院子裡靜悄悄的,御花園裡也只有正在掃雪的太監。

以前,不是沒見過雪,城市裡的雪總覺得是灰黑的,落到地上化掉一半,捲起污跡,再被車碾人踩,給原本不美的城市再添一股骯髒!

眼前纔是銀裝素裹,分外妖嬈!雪已經小了,琉璃飛檐,蒼翠松柏,假山怪石,被雪覆蓋出圓潤的線條,整個世界籠在一股白濛濛的輕煙中,連着拿着大竹帚,機械木然地揮動着的太監們,構成一幅寧靜優雅濃淡有致的黑白風光攝影。有點像Ansel Adams 拍攝的雪中的Yosemite,又多了許多人氣!

微微仰頭,雪花像蝴蝶吻上她的臉,輕癢的一涼!楚言玩興大起,在雪地裡踩出圖案,又轉着圈踢亂,再仰頭張開嘴,用舌尖接到雪花,細細品味。不用擔心廢氣,不用擔心酸雨,不用擔心污染,雪原來真的有點甜呢!

剛到禁宮開門的時候,神武門外就來了一輛馬車。

馬車剛停穩,八阿哥跳了下來,就要往裡走。

“貝勒爺。”車伕連忙喚道,見他轉過臉,不似平時溫和,隱隱象在惱怒什麼,不覺嚥了口口水,有些遲疑,轉念想到福晉的威脅,硬着頭皮提醒:“貝勒爺,福晉說了,讓您早些回府。今兒——”

“陳誠,回頭讓賬房給他把工錢結了,照例,多算一個月的。”八阿哥淡淡地望了車伕一眼,吩咐陳誠,不再理會那個仍在摸不着頭腦的車伕。

走出兩步,又加了句:“聽說他新添個小子,剛滿月,再加一個月工錢。”

車伕慢半拍地反應過來,驚慌失措:“貝,貝勒爺,奴,奴才……陳爺,您幫我求求貝勒爺!我——”

陳誠憐憫地看了他一眼,冷淡地搖搖頭,跟着八阿哥後面進了宮門。這人在府裡也有兩年了,還搞不清楚那是“貝勒府”,能怪誰?福晉厲害,貝勒爺溫和,他們就以爲軟柿子好欺負,也該是時候整頓整頓了!

瞄一眼他主子的背影,嘆口氣,不明白貝勒爺爲什麼放着牡丹芍藥不要,淨去碰有刺的花兒!福晉潑辣厲害,滿京城都知道。依他看來,那位佟姑娘,私下裡,脾氣好不到哪裡去!

昨兒,貝勒爺去了裕親王府,還是九爺讓人遞的消息,福晉進宮找佟姑娘鬧了一回,好像把佟姑娘的臉給弄傷了。貝勒爺陪王爺說完話,本來笑着,一出門,聽說那事兒,臉就青了下來,回到府裡,徑自去了福晉房裡。他們在外面,只聽見福晉又哭又鬧又砸東西。過了一會兒,貝勒爺鐵青着個臉走出來,福晉在後面氣急敗壞又是央求又是威脅:“你別走!走了,就別再來!”

貝勒爺頭也不回地去了書房,坐在桌前發了好一會兒呆。這兩口子吵架,不是第一次,貝勒爺主動去找福晉吵,還是頭一回。貝勒爺的樣子,還真讓人擔心,一晚上沒好好睡,一大早就起來,趕着要進宮,是想開始辦差前,去看看佟姑娘吧。

摛藻堂遙遙在望,八阿哥的腳步遲疑起來,她應該還睡着呢。上一次,是他傷了她,這回,也是因爲他,她還願意見到他麼?

驀地,雪地裡的精靈撞入他的眼簾。

她小心翼翼地選擇着每一步落腳的地方,漸漸地,地上浮出一朵大大的梅花。站在花心的位置,她微微張開雙臂,開始轉圈子,輕舞飛揚,伴着輕淺的笑聲。停下來,她滿意地四下打量,循着原來的腳印退出來,再用腳拖出一條花莖。

突然,她停下來,一拍頭:“暈了,梅花莖哪裡是這樣的!重來!”

他眼中滿是讚歎欣賞,這個女子,會帶來多少驚喜?永遠自在堅強,永遠飄逸精靈,永遠出人意料,讓人驚歎羨慕,讓人懊惱自慚!能在一旁悄悄地看着她,已是上天賜予的厚待了吧!

她的眼睛四下搜尋,想要再找一塊積雪沒有被碰過的平整空地,不期然發現數十步外,滿眼激賞的他。

她頰上的傷,細淺但搶眼,令他的心情重又跌回抑鬱悔恨,又恨不能隱去身形,方不致於擾了她的好興致。

終於,她回過神來,深深一福,轉身便走。

“楚言!”他慌忙出聲相喚,止住她離去的腳步,趕到她身邊,竟有些躊躇無措,沉吟半天,才嘆出一句:“昨日之事,都是我思慮不周,連累了你,對不住!”

她本是垂着頭,咬着脣,聽了這話,擡頭一笑,淡淡說道:“八貝勒既已知情知錯,就請從此遠着奴婢吧!大家都太平,不好麼?”

這話猶如一個驚雷,又如一個重槌,狠狠砸到他的心頭,他的臉色唰地變得慘白,只覺得心中劇痛,幾乎不能呼吸。

不想他的反應竟是這樣,楚言心中也是一慟,咬了咬牙,終是狠着心跑開,進了院子,反手關上院門,兩滴淚自眼中落下。

八阿哥怔忡地望着摛藻堂的院門,那裡面有一個獨一無二的人,他的癡心和渴望,然而,通向幸福快樂的大門,如同她的心扉,已經對他關上了!

“貝勒爺。”陳誠嘆息着過來,小心問:“爺,咱們還要去給慧主子良主子請安麼?”女人心,海底針,佟姑娘終究還是傷了貝勒爺的心!

八阿哥似乎費了一些力氣才聽明白他的話,慢慢地將渙散的眼神重新凝聚起來,沉默了一會兒,淡淡說道:“不了,直接往內務府去吧。”

還沒到楚言平時去慈寧宮的時候,太后先派了彩雲過來找她。

見她默默無語,似有無限心事,彩雲輕輕拉起她的手:“走吧,不能讓太后久等。妹妹別擔心,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呢?”

冰玉已經先來了,正在與太后說話,見到她,擠了擠眼,一臉得意。

太后將楚言拉到近前,眯着眼細細看了看她臉上的傷:“還好,傷得不算厲害!”

囑咐道:“這兩天洗臉的時候小心,別沾水,別去碰,就算癢,也得忍着,記住了?”

又問:“冰玉說得不清,丫頭,你實話告訴我,八福晉到底爲什麼去找你?”

楚言垂着頭,囁嚅道:“奴婢也不清楚,好像是爲着先前奴婢生日,八爺送的一個木頭娃娃。”

“哦?你過生日,八阿哥送你東西?”太后皺了皺眉。

“是。”

“那天,十四爺爲四爺做壽,諸位阿哥都來了。可巧,也是楚言生日,幾位爺都送了楚言東西。”冰玉伶俐地解釋,擺着指頭數起來:“太子爺送了個玉板指,三爺送了個石章,四爺送了塊玉佩,五爺送了個字幅,七爺——”

太后聽得糊塗,忙擺了擺手止住冰玉,問向楚言:“幾位阿哥都去了?都送了你東西?”

“是。”

太后釋然地點點頭,又發怒道:“老八媳婦真是越來越不象話!吃醋有這麼吃的麼?咱們滿人原沒漢人那麼多臭規矩,老八現下管着內務府,更少不得要在宮裡出入。難不成爲了她這點小性子,宮裡的大姑娘小姑娘都得迴避着他?這麼下去,宮裡怕不被她鬧翻天了!老八也是的,從小就是個泥巴捏的脾氣,還說這兩年出息了,怎麼連個媳婦也管不住!”

見太后動怒,楚言冰玉都嚇得垂首侍立,噤聲不語。彩雲翠雨紫霞碧靄幾個連忙過來撫胸拍背,勸她老人家消消氣,又是端茶又是遞水。

太后喝了口水,平了平氣,命道:“告訴何九,去把德妃宜妃都給我請過來。”

楚言慌忙過去,單膝跪了下來:“太后息怒,八福晉並沒有把奴婢怎麼着,更不關兩位娘娘的事兒。這事兒,奴婢原是有失檢點在先。太后,您千萬別爲奴婢動氣!”

太后命冰玉扶她起來,到了跟前,拉了她的手,點頭嘆道:“好孩子,冰玉都跟我說了。自從你們進宮,宜妃那個侄女兒,現在是老十的媳婦兒了,就沒少給你氣受,還重重傷了你。你一直息事寧人,連皇上跟前都幫着瞞過去。你不計較是對的,顯得你的氣量,胸襟!可是,德妃宜妃不該就此當作什麼事兒也沒有。尤其宜妃,既然在後宮主事,更該約束自己家人,做個表率,而不是一味偏私袒護,仗勢欺人。你們兩個丫頭要記住,主掌後宮也罷,管一個府也罷,第一要以德服衆,儘量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和和氣氣地過日子。可是,一味和氣隱忍,遇上個不知好歹的,反倒失了威信。祖宗立下的規矩制度是做什麼的?就是要讓主事的人有個依據,纔好賞罰分明,恩威並立。這些,當初,佟妃做得最好,要是她還在,這些事兒也用不着我一個老太婆來操心。”

提到當年的佟妃,竟是頗爲傷感,攬着楚言嘆息道:“那麼好的一個孩子,唉——當初,我沒幫得了她,我如今見着你,就想起她。”

頓了頓,輕輕拍拍楚言的手:“你這孩子也是一樣,面上不在意,其實心思特重,想得太多!你別擔心,萬事有我!我見的人多了,也就你們倆不光把我當太后供着,更是當成自家長輩孝敬着。我呢,也越來越捨不得你們兩個,依我看,你兩個,今兒就搬到我這兒來!我這兒人手多,也沒有你們的差事,你們倆也就比現在多花些時間陪陪我們這些個老廢物,我們也就當跟前來了兩個孫女兒。我也不要你們立規矩,不在我跟前的時候,願意去哪兒去哪兒,擡出我的招牌,也沒人再敢欺負你們。怎麼樣,幹不幹?”

楚言聽得嘻嘻一笑,拍手叫道:“幹!又能跟着太后好吃好喝,又有人疼,又能偷懶,又能出去狐假虎威,這麼好的事兒,怎麼不幹?”

說的一屋子人都笑,冰玉只聽說從此與楚言一處已是歡喜,再聽她這麼一說,也是沒口地說願意。

太后心中歡喜,指着楚言笑罵:“你這丫頭,就長了一張嘴,慣會哄人!”

又把何九叫了進來:“這兩個丫頭都是南邊長大的,凍不得。你去收拾兩間向陽的暖和的屋子,離我不能太遠。該要什麼,都給備齊了。她們今兒就住進來。”

何九連忙答應,問東偏院的廂房如何,傢什也還齊全。

太后點頭說好,囑咐夜裡把炕燒熱了,不可叫她們凍着,又讓派人跟着她們回去收拾東西。

回到摛藻堂,聽紫霞口稱太后懿旨,楚言這才知道,太后還升了她一品。如今,她是六品女官了,與採萱平級,比懷湘也只低了半頭。無論太后會不會明着教訓宜妃八福晉,這樣的處置已經等於給了她們一個難堪。

這樣的結果,超出了她的預期,倒叫她對八福晉感到一點內疚。

早在她第二次踏進慈寧宮,心中就朦朧有了一個打算。摛藻堂可算是宮裡的free-lance,好處是自由自在,然而,福利薄,沒有保障,綠珠之流隨時可以大搖大擺地登堂入室。對於懷湘採萱那樣有些清高孤傲又文靜嫺雅的有才女子來說,不失爲一個好去處。像她這樣閒不住,隨時會出風頭,莫名其妙就要惹出事端的,還是找個有權有勢的好主子,日子纔會比較太平!

那些阿哥也同她太親近了一些,他們可不同於她在現代打交道的那些男士,一個不高興,可以叫她吃不了兜着走,一個高興,可能要陪上她的一輩子。既不能得罪了他們,還要發展一些交情,又不能有任何受人以權柄的地方,男女之間的“度”本來就不好掌握,現代人古代人的認知又是天差地別,好幾次,表面上輕鬆帶過,實際上還真死了不少腦細胞,饒是這麼着,好幾處都變得微妙,如今,連他們的老婆都攪進來了!她也真是需要一個地方躲躲。

康熙那裡是是非窩,又有着和對阿哥們一樣的顧慮,去不得!嬪妃們各自算盤太多太精,怕不把她連骨頭都給吞了!唯有慈寧宮是上上之選!

慈寧宮住的都是些已經退出歷史舞臺的人物,沒有政治,權謀算計也少,而她自幼頗有老人緣,必然遊刃有餘。明君以孝治天下,慈寧宮的份例總是最多,還要超額供給,對太后太妃們在物質上有求必應,連着底下的人也跟着受惠。太后年輕時並不幸福,性情卻是豁達風趣,更兼慈祥和藹,很好相處。慈寧宮總管何九是何七的族弟,跟着何七服侍過孝懿皇后,因爲爲人穩重周到,才被推薦給太后。有這兩個兄弟兜着,她在慈寧宮私下裡也能爲所欲爲,更何況,她已經和慈寧宮上上下下建立了良好關係。

定下一個大致方向,楚言就只管乖巧地表現,聽說靜太妃露出了意思,仍是不動聲色,等待一個更高的價位。八福晉大鬧摛藻堂,卻給了她一個好機會,使得太后動了情表了態,提前達到她的既定目標,她甚至還最大程度地保留了自由。她利用的不僅是八福晉的衝動,還有冰玉的關心快嘴,太后的善意感情。

而這一切,水到渠成,不留痕跡,就連玩心眼的高手四阿哥,也沒有看穿!比起八福晉,她倒是更適合在宮廷裡生存!

告別了摛藻堂衆人,特別安撫了嚷着要跟她去慈寧宮的繡繡。太后許給她特權,未必會給她的丫頭同樣的照顧,慈寧宮規矩甚大,已經有一個冰玉需要她操心,怎麼能再背上一個包袱?

認識了她的新居,楚言跟着紫霞回到正殿覆命。

才進外間,碧靄迎出來,作了個噤聲的手勢,悄悄告訴她們,太后把八阿哥找來了,正在裡面訓話。

紫霞悄悄笑道:“太后是真疼姑娘,在爲姑娘出氣呢!”

楚言心中卻是一緊,微微發疼,隨她們遠遠站了,耳中卻留意着內間的動靜,想象着他柔順地跪着地上,靜靜地聽着太后訓斥,口中不時回答:“是。是孫兒的不是。孫兒知錯。太后教訓的是。”口中一陣苦澀。她自以爲得計,最終受害的竟然是他!

許久,翠雨從裡面打起簾子,八阿哥出現在門口,身後又傳來太后的命令:“回去告訴你那媳婦兒,不是年不是節的,沒事兒不用進宮,我還想多過兩天平安日子!”

八阿哥側身躬立,口中應是,見太后再沒有其他吩咐了,這才恭恭敬敬地告辭。

不過大半日,他竟好似憔悴了許多,白皙的臉頰透出灰暗,嘴脣緊抿,嘴角僵硬地微翹,勉強地維持着一貫的微笑,眼中一片心灰意冷。

楚言眼前騰起一陣霧氣,低下頭,使勁地眨眼睛。

他的目光在她身上飛快地溜了一圈,恢復了一些暖意,卻更添失落。

辦事的人倒也得力,把炕燒得熱熱的,都太熱了!

楚言輾轉反側,腦子裡翻來覆去都是今天發生的事情,她做對了?還是錯了?她傷了他麼?會不會有一天,她變成一個連自己都討厭的人?

直到天邊微亮,方纔昏昏睡去。午間,強打精神,爲太后太妃說了一個故事。衆人都看出她精神不濟,必是夜裡沒睡好,只說換了個地方,認牀也是有的。太后就命她先回房歇着,收拾收拾自己的東西。

楚言正在收拾她帶來的文房四寶,冰玉跑了進來,悄悄告訴她,聽說八阿哥昨晚受了風寒,病倒了,還是在九阿哥府裡病倒的。

楚言一震,半天才沉下心,淡淡說了句:“人吃五穀雜糧,難免會生病。”

“可是——”冰玉吞吞吐吐,再看了看她的神情,最終閉上嘴,走了出去。

楚言頹然坐下。人吃五穀雜糧,難免會生病,可他這一病,她總是脫不了責任!

34.隨喜33.明前龍井25.心若浮雲44.荊釵57.失落65.玉佩關情3.進入宮廷7.兩隻老虎65.玉佩關情11.在水一方23.守望14.我說八爺31.女人的命運53.挫折70.聖心29.心情47.無事忙19.風波20.心疼64.逃亡之路69.錯53.挫折53.挫折58.婚事2.穿越64.逃亡之路27.黑馬70.聖心68.剛烈46.戀人之間19.風波2.穿越1.緣起39.手足之情3.進入宮廷69.錯15.月涼如水58.婚事67.選擇1.緣起14.我說八爺29.心情21.母子之間20.心疼58.婚事71.賭25.心若浮雲25.心若浮雲42.傷逝52.麻煩8.發財大夢3.進入宮廷30.約會34.隨喜21.母子之間60.怡情小築13.傷害7.兩隻老虎56.八福晉37.較量12.悠悠我心28.約定35.家的感覺17.小試牛刀14.我說八爺1.緣起27.黑馬58.婚事41.風生水起30.約會24.意外48.一物降一物70.聖心15.月涼如水25.心若浮雲11.在水一方11.在水一方20.心疼12.悠悠我心34.隨喜10.放聲歌唱53.挫折49.變故72.一輩子49.變故8.發財大夢29.心情59.分手43.粗茶淡飯66.溫情28.約定23.守望39.手足之情45.秦淮河54.道士56.八福晉51.故人43.粗茶淡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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