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剛烈

除了小峰小嵐, 四阿哥還帶上了服侍她的那兩個丫頭。沒有坐船,走的旱路,走得很慢。四阿哥還要沿途辦點事, 時不時需要繞路, 偶爾還會在一個地方停上兩天。

飲食起居都有人悉心安排照顧, 只是沒有自由, 不坐在馬車裡的時候, 就只能在客寓的小院子溜達溜達。一路上很少能見到他,偶然見面,她上去請安, 他也只是肅然冷峻地望上她兩眼,最多點個頭, 幾乎不說話。楚言對這些安然若素, 比起回京後需要面對的一切, 比起皇宮那個沉悶的大籠子,現在還算自由自在。況且, 小嵐一直陪在她身邊,看顧這個小妹妹,教她讀書認字,教導她進了四貝勒府需注意的事項,佔用了她很多時間和精力, 不至去想太多七七八八。

預計四阿哥要在濟南城裡耽擱兩天, 楚言決定利用這個機會和濟南的涼爽好好休整休整, 爲回宮以後的硬仗做好準備。

“哥哥。”小嵐歡喜地叫了起來。

小峰大半的時間跟着四阿哥那幾個隨從, 因他年紀小, 又與楚言有着“姐弟”之誼,戴鐸特許他可以到楚言的住處走動。小峰卻是個吃過苦早熟的孩子, 乖巧伶俐,對誰都是笑臉相迎,力所能及的事情總是搶着做,戴鐸他們都很喜歡他。雖有那個特權,小峰也不常來找她們,來了也只說些高興的事,從不向楚言要求什麼。

小峰中規中矩地請過安,神色異常,似乎藏了什麼話,想說又不好說。

“小峰,有話直說,如果有什麼不能告訴我的,就算了。”

原來,小峰出門跑了趟腿,遇到一個被人追趕的男孩,把他藏起來,騙那幾個家奴走開。那個男孩遍體鱗傷,連路都走不穩,連滾帶爬地逃走。小峰心生惻隱,怕那幾個惡奴折回來又把他抓住,就把他帶了回來,到了門口才想起四阿哥治下極嚴,如果不是楚言的緣故,自己和妹妹也不可能留下,多半不會收留這個孩子。那男孩被他連攙帶拖地一路小跑,傷口綻裂,痛得快昏過去。小峰不好把他扔下,只得央求門房照看着他,自己進來找楚言商量想辦法。看見楚言,又想起她不知何故得罪了四阿哥,自己這麼做會不會再給她惹麻煩?

想起前一次康熙南巡,在山東境內鬧出的事,楚言皺了皺眉:“四爺的身份非比尋常,你跟了他,需以主子的安危爲念,很多事不可自作主張。”

“是。我只是覺得那小子可憐,被抓回去,弄不好就活不成了。”

“人都被你弄回來了,想來四爺也不會看着他死在門口。你去把戴總管找來,就說我有事求他。”

戴鐸聽說這個事,也有些爲難。四阿哥不是個肯管閒事的,此時又在路上,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那孩子來歷不明,最好也就是哪家的逃奴,萬一別有居心,倒成了攬禍上門。可人都到了門口,往外趕,倒顯得像是怕事,見死不救,不合四阿哥的身份和脾氣。

“既然姑娘這麼說,就讓人把他先弄進來,瞧瞧傷,問問怎麼回事,再做道理。”佟姑娘的面子也是不好駁的。

“一切聽戴總管安排。”

“小峰是好心,可這事兒做得有欠妥當,不論如何,回頭一頓罰怕是免不了。”

“還要請戴總管多多管教小峰,少讓他惹四爺生氣。”

戴鐸點點頭,帶着小峰走了。

晚些時候,小峰領了一頓手板子,過來讓楚言的丫頭幫着上藥。楚言問起那個男孩的情況。

小峰神情有些古怪:“原來,他是個戲子,還是唱小旦的,他們永慶班去城東華家唱戲。兩位少爺看中他美貌,強了他,又要跟戲班子買他,他趁人不注意就逃了出來。”語氣中似乎有點後悔救了那小子。

跟了楚言這陣子,熟了,膽子也大起來,叫小綠的丫頭奇道:“不是個小子麼?那少爺怎麼強——哎喲!”

小紅狠狠地撞了她一下,提醒她閉住嘴,小心地窺望着楚言的神色。

小峰說漏了嘴,真想把舌頭吞進肚子,怎麼能當着一羣女孩子的面說這種事?被四爺知道,少說又是一頓手板子。

現代人什麼沒聽過沒見過?這些算什麼?楚言淡淡一笑:“小峰,沒有人生來低賤,仗義每多屠狗輩,莫以出身論英雄。不管是戲子小旦,還是小廝奴才,你救了他,他不至於被抓回去捱打受苦,都是作了件好事。”

“是。”小峰乖乖受教。姐姐說的是,若是當初叔叔把他們賣了,萬一賣到戲園子,他豈不也成了唱戲的?那小子連爹媽是誰也記不清,真可憐!這麼一想,小峰把對那小子的一點點輕視都拋開了。

“那孩子被送回去了麼?”

“沒。長生說他不是賣身給戲班的,是被拐來的,還記得他家離京城不遠,有個姨媽住在隆福寺一帶。四爺聽說,就讓高大哥送了封信給府臺大人,把永慶班的班主抓起來好好問問。聽高大哥說,早幾年,京郊出過幾起丟孩子的事,一直沒找着,弄得好,這案子,這回就被四爺給破了。”

“能把那些孩子找回來,還給他們父母是最好的。”楚言點點頭,囑咐說:“你決定跟着四爺,再不能象以前那樣,遇事都要想想,不要莽撞。”

“我記住了。”高大哥也告訴他,四爺最恨下人目無主上。他今天作的事,就算有功,也要受罰,若是在府裡,還不止一頓手板子。

拐騙兒童的案子雖然沒能就這麼破了,卻從永慶班班主身上找到了重要線索。案子交給山東巡撫繼續追查。長生既然原是京城人氏,四阿哥順便也就把他帶上,回頭再命人幫他尋找家人。

再遠的路,也有走到的一天。

望着眼前巍峨的城牆,四阿哥下意識地一拉繮繩,帶住馬。後面的隊伍也都跟着停了下來。

戴鐸靠過來問:“四爺,出了什麼事兒?”

四阿哥一回頭,可巧,楚言也以爲發生了什麼,正撩開簾子張望,兩下目光相遇,對視片刻,又都淡淡地掉開。

“沒什麼,進城吧。”

到了四阿哥府,迎出來幾個管事。戴鐸命人帶小峰小嵐和兩個丫頭進去見福晉。楚言連大門也沒進,換到四貝勒府的一輛馬車裡,靜靜坐着。

四阿哥換了一身衣裳出來,聽說她已經等在馬車裡,呆了一呆,竟有些躊躇。

管事小心地問:“爺是和佟姑娘乘一輛車,還是——?”

“騎馬吧。”

一個太監正站在神武門外張望,看見四阿哥,連忙一溜小跑迎了過來:“奴才賈威,見過四爺!四爺吉祥!四爺一路辛苦。”

認得是毓慶宮的太監,太子身邊得用的奴才之一,四阿哥心裡咯噔一下。一路上他一面儘量找事耽擱,一面寫了幾封信預先遣人送回,讓四福晉親手交給太后和德妃,代楚言解釋情由,就是希望能讓她回到慈寧宮,想不到她還是要落進太子手裡。

果然,賈威滿臉堆笑,話裡卻全是骨頭渣子:“皇上吩咐,佟姑娘是時候該學習蒙語和諸項禮儀了。和準噶爾聯姻,可是天大的事。秀女外嫁,也是從來沒有過的,斷斷不可出差錯。太子爺親自在內務府挑了幾個有才學懂規矩的嬤嬤,又預備了單獨的院落,方便佟姑娘學習長進。”

饒是四阿哥平時自負口才,此時竟被堵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楚言一臉平靜地下了馬車,嘴角甚至帶了一絲若有若無的微笑。對四阿哥婷婷下拜,深施一禮:“多謝四爺關照!”

轉向賈威,淡淡地做了一個手勢:“有勞賈公公久候,請帶路吧。”

賈威一愣,隨即臉上開出一朵大大的菊花:“佟姑娘氣度不凡,怪不得能入皇上的眼。姑娘請跟我來!”

四阿哥愣在原地,臉色發白,兩手在袖中死死攥住,勉強沒有出聲喚她,眼睜睜地看着她消失在紫禁城裡,心裡像被人扯開了一個大窟窿,汩汩地流着血。

太子對她確實十分厚愛,不但爲她分配了四位嬤嬤,就連太監宮女雜役也是按照公主的例制,一個不少。太子爺挑人的眼光也是非同凡響。四位嬤嬤都是循規蹈矩,恪盡職守,對她儘可能嚴格要求。在她們眼裡,她就是個野人,走路說話甚至坐下站起,沒有一樣合乎規矩,動不動就是一頓數落譏笑。太監宮女個個都是鼻子朝天長,陰陽怪氣。

頭一頓,送進來的飯菜品種倒是不少,可帶着股餿味。楚言不是第一天進宮的小白兔,雖然不曾領教過這類手段,也聽說過不少,淡淡一瞟,不露聲色。被嬤嬤們折騰了半天,出了一身汗,口卻着實渴了,端起杯子,沒有茶香在意料之中,可那股涮鍋水味兒就不對了。

輕輕地放下茶杯,目光一掃,就見老的少的女的和不男不女的,都是一臉幸災樂禍,等着看她不知所措或者忍氣吞聲。這是下馬威,如果此時示弱,康熙回宮前兩三個月,這些人絕對有本事讓她越來越弱,整得她欲哭無淚,只恨爹孃把自己生到這個世上。楚言微微一笑,只可惜,她原本就不是被爹孃生到這個世上的。

那些人預料着她即使不哭出來,也會流露出一兩絲驚慌,沒想到她竟笑了,還笑得胸有成竹,一付早挖好了陷阱等着你們往裡跳的架勢,一時間全都愣住了。

楚言擡起頭,冷冷地四下打量一圈:“敢情,我是進了毓慶宮的豬圈了?太子爺還真肯擡舉我!”

不等有人說什麼做什麼,拿起茶杯啪地一倒,那杯涮鍋茶正潑在送茶上來的那個宮女腳前,把那宮女嚇了一跳。站起來,揮帕子,轉身,所有動作照足了嬤嬤們方纔的指導,足夠端莊優雅:“既是豬食,還是拿去給豬吃吧。”

“站住!”爲首的富嬤嬤厲聲喝道:“姑娘這是怎麼說話的?張口就是豬圈豬食,宮裡哪來這種東西?輕浮張狂!豈有此理!不愛吃的東西就說是豬食?皇上生性節儉,宮裡幾曾有這樣的主子?”

“原來宮裡沒有豬啊?”楚言無辜地眨眨眼睛,垂下頭絞着帕子:“皇上生性節儉,若是知道有人無緣無故把好好的飯菜放在大太陽下曬個半日,讓蒼蠅蚊子臭蟲什麼的爬過了,才把蟲兒的剩飯剩菜呈給人吃,不知會說什麼?”吃上一口,弄不好得拉上半月!

被她三言兩語點出他們做的手腳,幾個太監宮女都變了臉色。

“請問夏嬤嬤,若是皇上哪天不想吃飯,會怎麼做呢?”雖然才半天,已經能看出來這個夏嬤嬤會是一個突破口。一樣的疾言厲色,言語間卻頗留餘地,只就事論事,而非人身攻擊,要麼是太子眼拙或者爲了平衡挑了個良心好的,要麼就是她背後另有主子。

夏嬤嬤瞄了一眼富嬤嬤和一旁的楊嬤嬤,遲疑地答道:“奴婢不曾侍奉過皇上。皇上克己節儉,體恤下情,不想吃的飯菜,想來也會賞給底下人,讓奴才們沾些恩澤。”

“多謝嬤嬤教導!”楚言點頭微笑,指了指管理她飲食的那幾個:“這些飯菜賞給你們了。我才從南邊回來,淮河發大水,大片田地被淹,吃不上飯的老百姓可不少。你們若敢浪費糧食,就算皇上不知道不懲處,老天也會罰你們。”

幾個蝦兵被威懾住了,戰戰兢兢地答應了就要退下去。

“慢着!”楊嬤嬤叫住他們,打點起笑容勸道:“姑娘進宮也有日子了,宮裡的事兒想來知道不少,宮裡這麼多人,有幾個是敢欺君罔上的?聽說姑娘一向於飲食上講究,又在南邊好吃好喝了些日子,宮裡的廚子學藝不精,姑娘看不上也不奇怪,卻也不能怪到他們身上,非說他們做了手腳,是不?這院裡沒有小廚房,飯菜都是按份例取來的,姑娘這會兒耍小性子不吃,回頭餓了,該如何是好?”

早知道這位楊嬤嬤是笑面虎,從方纔夏嬤嬤的眼色和這番話,楚言明白這位纔是這羣人實際的領袖,制不住她,在別人身上花多少工夫都是白搭。目光輕輕巧巧地掃過屋裡人等,皮笑肉不笑地望住楊嬤嬤:“嬤嬤怎麼說都好,舉頭三尺有神明,這些事兒,天知地知你們知我知。皇上是天子,什麼事兒想瞞過他老人家,也難!也難怪嬤嬤說我刁,可這麼些年養起來的毛病,就是想改,也不是一天兩天改得過來的,還望嬤嬤體諒則個。這頓飯我是決意不吃了,人麼,餓個三五天死不了,就算滴水不進,聽說也還能活個兩天。真能留得性命到去準噶爾那天,皇上少不得要搭幾個陪嫁的。以前,聽人說內務府的嬤嬤又兇又不近情理,原來也有像楊嬤嬤這麼說起話來和顏悅色,又處處佔住理的,叫人忍不住生出親近之心。不如,我就求了皇上,讓楊嬤嬤陪我出嫁,如何?想來太子爺也不會反對。”

楊嬤嬤面如土色,嘴脣哆嗦半天,說不出話來,如簧巧舌像是突然被貓兒咬掉了。其他一衆人等也是臉色大變,油然起了驚懼之心,這纔想明白,眼前這位不但不是能任他們欺負的小可憐,而且燙得不能再燙扎得不能再扎,威力大到能讓他們所有人粉身碎骨。

夏嬤嬤勉強笑道:“聽說姑娘是最愛說笑話的,可這死呀活呀的,也忒嚇人了!”

“事到如今,嬤嬤以爲,我還有說笑話的心思麼?”楚言幽幽嘆息,眉目含愁:“真能這麼死了,倒也乾淨,強似去那荒天野地受人折磨。”這形勢,指望誰來救她都不現實,只有靠自己。只要阿格策望日朗還有意娶她,她就還有用,康熙就不會殺她。太子只想給她點顏色,出口惡氣,重新樹立自己的權威。這些人絕對不敢把她往“死”裡整。想不到,她極力排斥想方設法要逃過的這樁婚姻,卻是她最後的護身符!

楚言背轉身,取帕子抹了抹眼睛,口中吟着“一捧淨土掩風流,質本潔來還潔去”,徑自往裡屋躺下,長吁短嘆,留下那幫人面面相覷。

第二頓,楚言還是不吃,連看也不看,就讓撤下去。

夏嬤嬤有些急了,揮手讓那幾個宮女太監退下,湊到楚言身邊低聲勸道:“姑娘心裡有氣,打罵一頓,也就是了,何苦跟自己的身子過不去?平白讓心疼姑娘的人難過。知道姑娘信不過這起子東西,這些飯菜是老婆子我親自看着他們去廚房端回來的,姑娘好歹用一些。”

楚言有些虛弱地笑笑:“嬤嬤費心!就請嬤嬤爲我乘碗湯吧。”雖然是做戲,絕食絕水的滋味可也真不好受,再這麼死撐下去,估計她很快就要脫水了。

夏嬤嬤連忙乘了碗肉湯送過來。看見面上漂着的厚厚的油花,楚言先就膩了,勉強喝了兩口,就推說沒胃口。雖然油膩,卻漂着濃濃的肉香,顏色也很新鮮,看來這幫人沒敢接着玩老花樣。

“這天太熱,是讓人沒胃口。”夏嬤嬤陪笑道:“姑娘喝點綠豆粥,去去暑氣,可好?”

楚言點點頭,果真喝了半碗綠豆粥,夏嬤嬤再勸,卻什麼也不肯吃了,只對她輕輕笑笑:“嬤嬤心裡疼我,我明白。只是我實在吃不下東西。”情勢開始往她預計的方向發展,可戲還得繼續演下去,半途而廢必會前功盡棄。一旦被他們看出她的弱點,他們的手段只會變本加厲。現在這階段,只要維持着基本新成代謝正常。

夏嬤嬤一臉愁容地走出去,見到幾個同事,嘆着氣說:“真是什麼也不肯吃,這可怎麼是好?萬一真有個好歹——”她的擔心比別人多一倍,可不是裝的。九阿哥的好處可是好拿的?她女婿的妹夫在五阿哥莊子上做事,五阿哥惱了,她女婿的妹夫要倒黴,她女兒在婆家也沒好日子過了。

“真的什麼也沒吃?難不成真是不想活了?”富嬤嬤也有些慌了。

“好說歹說,才喝了兩口綠豆粥,算是給我老婆子一點面子。你們想想她碰上的事兒,也難怪她會想不開。哎,攤上這位,算我們倒黴!招惹了這位,可就犯上了好幾尊菩薩,以後怕是消停不了了。”夏嬤嬤再添一把火,烤得富嬤嬤那幾位心裡七上八下。

楊嬤嬤咬着牙,恨聲道:“兩下子就被一個小丫頭給收服了,咱們以後還擡得起頭麼?不過是一個過了氣的秀女,能嫁過去做王妃,算不得壞事。年紀輕輕,又是個有手段的,我就不信,她真的不想活了。不吃就不吃,我倒要看看,她一個嬌滴滴的大小姐,能撐到幾時。”

第三頓第四頓,楚言仍是隻肯喝點粥或者幾口湯,其他,就連茶水也不要,體力明顯差了很多,腳步虛浮,精神不濟,虛弱兩個字寫在了臉上。除了楊嬤嬤,其他人都擔着心,只怕她什麼時候倒下去,牽連着他們都要受罰,哪裡還顧得上管教她整治她?接着,就出事了。

這位楊嬤嬤與先前五公主的跟前的成嬤嬤的沾親,故而被太子挑選出來“管教”楚言,自己也存了爲親家報仇,揚威立萬的心思。因爲下過工夫,對楚言的性情比別人瞭解的多,唯獨小看了她的毅力,竟鐵了心要同她硬碰硬,雖然陪着笑臉,言語小心,盯着她練習禮儀卻一點也不放鬆。

楚言一路顛簸回到紫禁城,連個喘氣的時間都沒有,就開始與這幫人鬥智鬥狠,外加學蒙語練禮儀,又整整一天多幾乎沒送什麼東西進肚子,早已頭暈眼花,四肢發軟,還要穿着花盆底,更着脖子,端着上身,一遍一遍地下跪起立,終於支持不住,一頭栽倒在地,額上碰出一道口子,臉頰蹭掉一層油皮。

傷不重,可在臉上,萬一落下疤,破了相,用不着楚言張口告狀,有眼睛的都看得見,哪個主子見了,也不能不當回事。所有的人都慌了手腳,誰還肯聽楊嬤嬤有什麼說法?不管原先是什麼念頭都拋到一邊,七手八腳地扶她到牀上躺下,忙忙地找大夫找藥膏,找幕後總指揮賈威討主意。

賈威氣急敗壞地趕到時,楚言已經由着她們上過藥,半張臉都用紗布裹了起來,兩邊手掌也都包着厚厚的紗布,像足了剛從火線擡下來的重傷員。

滿鼻子刺激的藥味!楚言把兩手湊近了,聞了又聞,竟有些熟悉的感覺。派來教她蒙語的錦嬤嬤,原是科爾沁來的陪嫁丫頭,身份與衆不同,也不跟那幫刁奴同流合污,來了只管教她蒙語。只是絲毫不講教學方法,堅信板子底下出天才,一句不講語法句法,只要她一句一句地跟着說,三遍還學不象,就是狠狠一板子。前後一塊兒呆了三個時辰,楚言已經記不清到底捱了多少下。先前兩邊都在硬頂,他們不送藥膏,她也不提,兩手腫成了饅頭,只當作不是自己的,倒也勉強忍得主。

兩個世界裡活了這麼些年,也只被兩個人打過手心。上一回只覺得那人心黑手狠,如今挨其他人打過,見識了真正的辣手,才知道他每一下都留足了情,用足了心。當初,受不了那份疼受不了那份委屈,哭成了淚人,這次,狠心咬牙,愣是連眉頭也沒皺一下。經歷多了,才知道皮肉之苦實在算不得什麼。

那一回捱打,後來還是胤禩給她上的藥,那也是他第一次對她提及自己的過去。

她的“傷勢”可把賈威嚇壞了。不過是第二天,就弄成了這樣!傳進主子們的耳朵裡,落進主子們的眼睛裡,他們這幫人全都不用混日子了!

“啊喲,好好的,怎麼弄成了這個樣子?你們這幫奴才是怎麼侍候的?”賈威狠狠耍了一通威風,連着嬤嬤們都是一頓教訓,尤其對“肇事”的楊嬤嬤:“一把年紀了,太子爺聽說你穩重妥帖,才特地挑了你來服侍佟姑娘,怎麼不識好歹,不懂規矩?自己不顧臉面,就怪不得人!來人,拖下去打二十板子給姑娘出氣,然後攆出去!”

沒想到賈德說翻臉就翻臉,楊嬤嬤着了慌,心裡還有一絲明白,只對着楚言磕頭告求。

“賈公公一來就大呼小叫的,出了什麼事兒呢?嬤嬤費心教導,都是爲我好,我哪兒來的什麼氣呢?我好容易跟幾位嬤嬤有點熟了,公公怎麼就要攆人?公公不是說,四位嬤嬤都是太子爺親自挑選的?這麼說打就打,說攆就攆,知道的說公公是太子爺跟前的紅人,能替太子爺當半個家,不知道的還以爲公公不把太子爺放在眼裡呢。”氣息虛弱,一番話說得更是慢條斯理。

賈威驚出一頭冷汗,順手給了自己一嘴巴,賠笑道:“怪奴才糊塗!奴才這不是見了姑娘受傷,心裡着急,只怕他們不用心服侍,姑娘心裡不痛快,纔想爲姑娘出氣麼?姑娘花容月貌,萬一落下個什麼,不但主子們心疼生氣,就是奴才看了也覺得可惜。”

摸了摸臉上的紗布,楚言淡淡一笑:“這個麼,只是個意外。他們倒是極用心的,太子爺煞費苦心,我心裡感激還來不及,哪敢有什麼不痛快?常言說,新不如舊,好容易大家熟了,互相遷就也容易些。賈公公肯給我個薄面,就當什麼事兒也沒有吧。”換一撥人來,她前頭的力氣不是白費了?

“姑娘心慈大度,便宜了她!”

楊嬤嬤等人退了下去。賈威陪着笑臉:“聽說姑娘這兩日都不怎麼吃飯,莫非是飯菜不合口味?姑娘身子嬌貴,奴才們就有什麼想不到的,還請姑娘示下。”

楚言不言不語,似笑非笑,只盯着他看,直到他心裡發毛,流露出少許不安,才作了個手勢,示意他附耳過來,輕聲說道:“上回,怪我行事不周,連累了太子爺的名聲。這回,物證齊全,定不叫太子爺白擔了虛名。”

賈威愣了好一會兒,才聽明白她的意思,半天說不出話來,腿肚子開始打顫。他也跟着太子南巡,時隔不久,還記得她讓太子吃了個癟,太子是怎麼處置那兩個小妾和監視她的那個太監的。太子臨去塞外,把這個活計派給他,就說過出了岔子定要他的狗命。弄出什麼事,太子聖眷優渥,未必真會受累,他們這羣奴才準定被她害死了。

“姑娘,姑娘,您年紀輕輕,前程似錦,不可犯糊塗啊!”賈威懇求,聲淚俱下。

楚言慘然一笑,懶懶地閉上眼。

賈威已經完全威不起來了。如果磕頭能讓她改變主意,把腦袋磕破,他也願意。他怎麼會接下這麼個差事?他怎麼就忘了,這位是出了名的烈性子,就算是皇上太子四爺,也敢當面頂撞。

想到四爺,賈威又有了一線希望。四阿哥是很在意這位姑娘的,也是宮裡對付她最有法子的人。四阿哥在南邊大動干戈地找她,興師動衆地請大夫,巴巴地把她帶回來,一定不會看着她尋死。有着往日的情分,只要四阿哥出面,管他是勸是罵是哄,或是別的什麼手段,只要能讓她好好活到皇上和太子回來,讓他交了差就成。

真要去同四阿哥打交道,賈威心裡也打着小鼓。派人留心打聽着,逮到四阿哥給德妃請過安出來,賈威在半道上候着他。

在四阿哥清冷凍人的目光下,賈威的馬虎煙沒能打幾句,就結結巴巴地把楚言的情況全都照直說了,生怕四阿哥不理,有意強調她求死的決心。

四阿哥冷冷地聽着,末了淡淡地扔下一句:“她不想活,我也沒法子。我把人交給你,出了什麼事兒,唯你是問!如今不興殉葬了,她若死了,打斷你的手腳,割去舌頭,在她墳頭跪一輩子。”

四阿哥邁着四平八穩的步子走開。賈威腿一軟,先就跪了下去。太子一直在籠絡四阿哥,如果四阿哥點名要拿他做包子,太子多半會先去皮剔骨,把他剁成肉餡。

話說得輕巧說得狠,四阿哥心裡一鍋水已經燒得吱吱叫。他一直讓人打聽着她的情況,猜得到她想幹什麼。這丫頭全不知世上還有個忍字,好容易養好的身子,說糟蹋就糟塌,真該揪過來狠狠教訓一頓。又想誇兩句,她用的是最笨的法子,可是,有效。

被四阿哥威嚇住,賈威顧不上討太子歡心,要緊先保住小命,態度和做法來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彎,對楚言比伺候太子還要小心周到。

好在楚言吃軟不吃硬,大半時候都會給點面子。楚言吃飯時,賈威就在一旁數着,她多吃一口,也能讓他歡喜一下,她少舀一勺,也能讓他愁個半天。嬤嬤們都被嚴厲囑咐了,不許罵,更不許打,只能好生地勸好生地教。就這麼哄着供着,楚言還是吃得很少,一天天地瘦下去。賈威能讓太子看上眼,就是因爲腦子靈活,會投其所好,靈機一動想到去慈寧宮打聽她的喜好。不敢招惹何九何七,找進了楚言組建的那個小廚房。舞蘭小安子那幾個都是經過楚言調教的促狹鬼,只撿麻煩費事折騰人的菜式告訴他,害得他去廚房協調又是焦頭爛額。有時也忍不住納悶,明明是算計好了要整人的,怎麼倒成了被人整呢?

其他人更不用說了,尤其是那些個嬤嬤和宮女。不敢不用心伺候,且不說楚言會不會找機會告狀,眼前還有賈威盯着呢,推卸責任遷怒於人可是他的拿手好戲。可也不敢伺候得太好了,萬一叫她看上,陪嫁到準噶爾去,豈不虧大?這尺度還真不好掌握!

“楚言,楚言!”

“十四爺您不能進去。”

“滾開!別攔着我!狗奴才,把人弄哪兒去了?快說!”

院子裡原本靜悄悄的,楚言一邊悠閒地翻着書,一邊吃着新下的大青棗,被那突來的一聲叫喚嚇了一跳,咕嘟一下竟被一個棗核滑進咽喉,一時間,吞不下去,又咳不出來,卡得難受。

十四阿哥闖進屋裡,就看見她滿臉通紅地握着自己的脖子,拼命想嘔,賈威的拳頭正要往她背上砸,想也不想對着賈威就是一個大耳刮子,再順勢往外一甩一丟,回身拉住楚言直問:“怎麼了?他給你吃了什麼?快吐出來!”

她也想吐,可惜吐不出來,只好使勁往下嚥。那邊十四阿哥大聲亂嚷,慌得一堆不明就裡的人跑來跑去,亂成一鍋粥。

“咳咳,十四爺,咳咳,我沒事兒,不過是噎了一下。”他不來,就沒事。

十四阿哥鬆了口氣,仔細打量,看見她臉上傷過的痕跡。沒落疤,可新長好的皮膚透着淡淡的粉紅,看得出來。得知她被太子的人帶走,他就擔着一分心,剛回京,她回宮頭幾天的事就傳進了他的耳朵,聽說她絕食求死,沒顧上去見德妃,先就打聽她的住處,闖了過來。再看她明顯瘦了一圈,下巴都尖了,可見這一段過的是什麼日子。

賈威剛爬起來,就被十四阿哥一把提過去,啪啪又是幾記耳光:“混帳東西,不知仗着誰的勢,黑了心,瞎了眼。十四爺今兒不打得你開竅,不算完!”

“呀,十四爺,快停手!他已經開竅了,你可以停手了。”沒威風兩天,倒賠了兩個月的小心,這賈威也挺不容易,還要捱打,怪倒黴的!

十四阿哥被她拉住,惡狠狠地伸出一隻手,挨個兒點過去:“你,你,你,還有你,十四爺記住你們了。哪個再敢對她吹口氣,碰一下手指頭,十四爺殺你全家!倒要看看,有誰攔得住爺!”

賈威帶頭,一幫人嘩啦跪下,磕頭求饒:“十四爺饒命!奴才們知錯了!奴才們瞎了狗眼纔敢對佟姑娘不敬,奴才們已經知錯,已經改了。十四爺大恩大德,佟姑娘寬宏大量,饒了奴才們吧。”

楚言也忙說:“是啊,知錯就改,他們最近對我挺好的,十四爺別跟他們計較了。”爲了維護勝利果實,她擺出無精打采病懨懨的樣子,嚴格控制飲食,大半時候只吃一點新鮮水果,全當減肥,倒也不覺得怎樣。倒是這些人提心吊膽,費心揣摩,變着花樣供應新鮮瓜果,時時陪着笑,處處留着心。她沒真吃什麼虧,就算了吧。

十四阿哥冷哼道:“看在姑娘的份上,今日先饒過你們。從此盡心服侍就算了,若敢有別的心思,指望誰也沒用!好了,都給我滾出去,爺跟姑娘說話,你們也想聽麼?”

待到閒雜人等走乾淨,拉着她坐下,又是那個飛揚灑脫帶着幾分孩子氣的十四阿哥,絮絮叨叨問這說那。

楚言惦記着他的威脅:“十四爺,其實,他們也沒對我怎樣。”

十四阿哥點點頭,輕聲道:“你的能耐我知道,頂多也就是頭幾天受點苦。太子找來的人不會是善茬,只不過還不是你的對手。”好在這幫人知道怕,先服了軟,不然,她的犟勁兒上來,硬頂硬抗,弄不好真能活活餓死。

“既然知道,何苦還放那些狠話,平白落人口實。”

“落人口實又怎麼樣?我怕誰?這幫人鬼精得很,你只要有一點點疏忽,叫他們抓住了,必要連本帶利討回來。皇阿瑪還要過些日子纔會回宮。我先放下幾句狠話,他們心存畏懼,你就不用那麼辛苦。這幫奴才,就吃那一套。”

楚言心中感動,不知說什麼好。他看似大大咧咧,心裡卻明白,也細心。

十四阿哥嘆息道:“你這個人什麼都好,就是心軟,想得太多,愣把自己往絕路上逼。”

小毛孩一個,倒擺起大人架子教訓她!楚言不滿道:“我哪有那麼笨?”

十四阿哥搖搖頭,笑道:“額娘有回說,太聰明瞭倒不如笨的好。就是說你呢!”

見她悶悶不樂,又笑:“依我說,還是聰明的好,太笨的連句話也聽不明白,活活能把人悶死。我先給你透個信兒,阿格策望日朗覲見過皇阿瑪,現在來京路上。你別急,我去找八哥商量,定能想個法子幫你逃過去。”

“我已經想開,十四爺就別操心了。再弄出什麼事兒來,惹皇上生氣,我也不好過。”

十四阿哥定定地看着她:“你想開了?預備去準噶爾了?八哥怎麼辦?你叫我別操心,也讓八哥別操心?八哥能不操心麼?”

楚言默然。

一位少女跌跌撞撞地跑進院子,兩個忠於職守的太監上去推搡,不由分說要趕了她出去。少女一邊與他們撕扯,一邊扯着嗓子喚:“佟姑娘,佟姑娘。”

楚言走出來,認得是十三阿哥跟前的玉梨,忙叫他們住手。都被禁足在這小院了,麻煩還要找到她頭上來麼?

玉梨撲通一聲跪在了她面前:“佟姑娘,求你救救十三爺。十三爺爲了你,已經在慈寧宮前跪了一個時辰。”

64.逃亡之路3.進入宮廷61.釵頭鳳28.約定31.女人的命運48.一物降一物21.母子之間56.八福晉44.荊釵62.柳暗花明15.月涼如水65.玉佩關情31.女人的命運57.失落24.意外12.悠悠我心36.五爺懷湘44.荊釵58.婚事4.清閒女官52.麻煩54.道士50.偷香59.分手20.心疼60.怡情小築69.錯56.八福晉71.賭10.放聲歌唱59.分手26.糾紛18.把酒言歡60.怡情小築32.家務事21.母子之間62.柳暗花明29.心情31.女人的命運42.傷逝74.長亭14.我說八爺40.特殊禮物20.心疼31.女人的命運25.心若浮雲14.我說八爺72.一輩子12.悠悠我心61.釵頭鳳15.月涼如水61.釵頭鳳16.相敬如賓58.婚事48.一物降一物4.清閒女官45.秦淮河71.賭59.分手55.兄弟之間73.替身6.珍珠傳說33.明前龍井50.偷香50.偷香41.風生水起55.兄弟之間3.進入宮廷65.玉佩關情68.剛烈21.母子之間3.進入宮廷35.家的感覺62.柳暗花明49.變故73.替身71.賭74.長亭17.小試牛刀54.道士22.情之所鍾1.緣起38.九爺接招23.守望61.釵頭鳳50.偷香5.初見康熙73.替身42.傷逝61.釵頭鳳45.秦淮河4.清閒女官62.柳暗花明41.風生水起25.心若浮雲12.悠悠我心26.糾紛69.錯38.九爺接招1.緣起
64.逃亡之路3.進入宮廷61.釵頭鳳28.約定31.女人的命運48.一物降一物21.母子之間56.八福晉44.荊釵62.柳暗花明15.月涼如水65.玉佩關情31.女人的命運57.失落24.意外12.悠悠我心36.五爺懷湘44.荊釵58.婚事4.清閒女官52.麻煩54.道士50.偷香59.分手20.心疼60.怡情小築69.錯56.八福晉71.賭10.放聲歌唱59.分手26.糾紛18.把酒言歡60.怡情小築32.家務事21.母子之間62.柳暗花明29.心情31.女人的命運42.傷逝74.長亭14.我說八爺40.特殊禮物20.心疼31.女人的命運25.心若浮雲14.我說八爺72.一輩子12.悠悠我心61.釵頭鳳15.月涼如水61.釵頭鳳16.相敬如賓58.婚事48.一物降一物4.清閒女官45.秦淮河71.賭59.分手55.兄弟之間73.替身6.珍珠傳說33.明前龍井50.偷香50.偷香41.風生水起55.兄弟之間3.進入宮廷65.玉佩關情68.剛烈21.母子之間3.進入宮廷35.家的感覺62.柳暗花明49.變故73.替身71.賭74.長亭17.小試牛刀54.道士22.情之所鍾1.緣起38.九爺接招23.守望61.釵頭鳳50.偷香5.初見康熙73.替身42.傷逝61.釵頭鳳45.秦淮河4.清閒女官62.柳暗花明41.風生水起25.心若浮雲12.悠悠我心26.糾紛69.錯38.九爺接招1.緣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