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傾和沈斯年一同往寺裡走去,寺廟的佈局居然還是和小時候一模一樣。
外面的世界日新月異,物是人非,這裡的時間卻像是停滯了一般。
“我回來了。”江傾深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氣,心想,“十二年沒見他了,肯定鬍子都白了。”
“瞭然師父這時候應該在禪房坐禪,我先去收拾,就不打擾你們敘舊了。”沈斯年像是猜到了她的心思。
兩人心有靈犀地相視一笑,便分開行動了。
碧雲跟着江傾,一路走到了然師父禪房門口,江傾輕敲木門,喚了幾聲“師父——,瞭然師父——”
“小姐,怎麼沒有迴應?”碧雲疑惑道。
“碧雲,你在門外等我,我自己進去。”江傾說罷,便自己推門進去了。
瞭然師父閉着眼睛,倒真的像是在坐禪。
和記憶中的樣子並沒有很大變化,就是鬍子稍微白了一點。
江傾坐在瞭然身旁,看到他偷偷睜開了半隻眼睛,又飛快地閉了回去。
“我就知道你是裝的。”江傾笑道,“爲老不尊。”
瞭然假裝剛從坐禪中回過神來,卻仍是閉着眼睛,“小施主還知道回來,只怕都不記得有我這個師父了吧!”
江傾撒嬌道:“怎麼會不記得,我一直念着您呢!”
“念着我怎麼不來看我,幸好還有另一位小施主時時來陪我下棋,生活纔有了些許趣味,不然每天就是吃齋唸佛。”爲老不尊那位語氣有一絲委屈。
“和尚不就是吃齋唸佛嘛!”江傾無奈,轉念一想,又疑惑道:“另一位小施主?您在說誰?”
“他剛離開不久,想必施主上山的時候應該碰到他了。”瞭然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江傾。
江傾想起了那隻修長乾淨的手,“穿着軍裝那個?”江傾想問他是誰,又覺得這小老頭好像故意在等着她問。
“哼——,愛說不說,我也沒有那麼想知道。”江傾這麼想着,故意岔開了話題。“師父,您真要讓鈞儒哥哥在這寺里長住?”
“非也非也,不是我讓,是他想。”瞭然搖頭晃腦不急不緩道。
“你就不能告訴他寺裡寮房都住滿了嘛,這樣他就沒有理由不回去住了。”
“阿彌陀佛,出家人不打誑語。”瞭然立手在胸前,一句話噎住了江傾。
“你總有道理。”江傾鬱悶,這麼多年過去了,還是說不過他。
“凡事莫強求,一切因果終有定。”瞭然正色。
“您在說他,還是說我?”
“阿彌陀佛,小施主聰慧,無須貧僧多言。”
“我知道了,師父,我會記住的。”
不知不覺兩人閒嘮了許久,夜幕降臨,江傾也該走了。
江傾臨走之前,瞭然用手擋着嘴,偷偷湊到江傾耳邊小聲說道:“其實是我自己愛吃甜的,才私藏了許多點心。”
江傾學着他的樣子壓低了聲音說道:“我知道,你的私藏還被我偷吃過。下次來,我給你帶慶福齋的糕點。”
一老一小心照不宣地對視了一眼,瞭然又正襟危坐開始坐禪,江傾從禪房退了出去,帶着碧雲和早已在寺門外等候的沈斯年匯合,一行人慢慢往江宅的方向走去。
“老爺,小姐和沈少爺回來了。”巧慧歡快地跑進屋裡通報。
“爹,沈伯伯,我們回來了。”江傾牽着沈斯年的手,大步流星地走了進來,看着一桌子豐盛的菜餚挪不開眼,直嚷道:“好香啊!我都快餓死了!誒,江萍姑姑呢?她不是說今天要來?”
“你姑姑說身體不舒服,先回去了。嗬,你這丫頭還知道餓,怎麼纔回來?菜都要涼了。”江敬淮抱怨了兩句,看向沈斯年,腦袋向沈懷章輕偏了一下,用眼神向沈斯年示意。
沈斯年會意,對沈懷章鞠了一躬說道:“爹,兒子回來了。”
沈懷章悶哼一聲,心氣不順地說道:“你還知道有我這個爹,這麼喜歡在外面呆着,乾脆一輩子都別回來!”
“哎呀你這人,孩子沒回來的時候天天唸叨,現在好不容易回來了,又拉着個驢臉。站着幹嘛,都坐啊!都坐!”江敬淮說罷用手肘撞了一下沈懷章,兩個老傢伙像是商量好了似的,沈懷章這才假裝勉強說道:“坐吧。”
原本僵持的氣氛總算稍稍和緩了一些。
“對嘛!都坐!斯年,坐!”江敬淮招呼道。
“鈞儒哥哥,你坐我邊上。”江傾笑指着身邊的座位,拽着沈斯年坐下。
“沒大沒小,愈發沒規矩了!”江敬淮對着自己的寶貝女兒故作嚴肅。
“有什麼關係,鈞儒哥哥又不是外人。”江傾俏皮地吐了吐舌頭,在場的人都笑了。
“這孩子,我是拿她沒辦法了。”江敬淮無奈道。
“女孩子就得像阿傾這樣落落大方,拘謹客氣的我反倒不喜。”沈懷章笑道。
“你倒是比我這個爹更慣着她!”
“女兒不就得慣着嘛!嫣兒去了金陵女子學院唸書,我想慣都沒有機會。”沈懷章語氣透出一絲落寞。
江傾會意,立馬接住話頭道:“沈伯伯原來是想女兒了。學校每年這個時候都會放假的,沈嫣應該也快回來了。”
“嫣兒從小就最喜歡你,你做什麼,她就要做什麼。你要考金陵女子學院,她也非要考,結果第一次沒考上,還要考第二次,好不容易考上了,你又比她早畢業一年。之前你們倆還能有個照應,現在就剩她一人,姑娘家家的,我多多少少有些擔心。”沈懷章憂心道。
“不用擔心的沈伯伯,嫣兒那麼機靈,在外面不會吃虧的。更何況,她不是也快畢業了嘛!”江傾安慰道。
一頓飯邊吃邊聊吃了許久,江傾有些坐不住了,便和沈斯年退了席,去院子裡散步。
碧雲隨侍身旁,爲了不打擾他們,默默退到了後面。
走到庭院邊上,沈斯年愣住了,庭院裡那棵百年杏樹被砍掉了。
“好端端地,爲什麼把杏樹砍了?” 沈斯年問道。
“三年前家裡進了賊,那賊就是順着杏花樹的樹幹爬進來的,我剛好放假在家,在樹下盪鞦韆,可給我嚇壞了!幸好周叔就在附近,聽到我的聲音就跑了過來。那賊倉皇之下竟從狗洞爬了出去,周叔追了出去,可惜最後還是沒抓住。父親覺得這棵樹留着始終是個隱患,就找人把它砍了。”
“這棵樹得有百年了吧,可惜了。”沈斯年遺憾道。
“是啊,整個院子裡,我最喜歡的就是這棵樹了。”江傾接過話道。
它也是母親最愛的樹。
幾年後,有一個人在這個位置重新種上了一棵杏樹,江傾把母親的骨灰埋在了樹下。
江傾突然覺得胸口很悶。
沈斯年察覺,關切道:“怎麼了阿傾,身體不舒服嗎?”
江傾勉強擠出一個笑容說道:“鈞儒哥哥,我們去外面走走吧,你四年沒回來,附近可是大變樣了,我帶你逛逛吧!”
“好。”沈斯年不再多言,讓碧雲去給江傾拿了披風,三人從側門走到了街上。
夜已經深了,街上冷冷清清的,涼風撲面,江傾長舒一口氣,覺得痛快了許多。
“從小你就是這樣,”沈斯年笑道,“一有不開心的事就要讓我陪你在街上游蕩。”
“纔不是!” 江傾正色道:“我是要帶你熟悉一下週邊環境的變化。”
“是嘛!”沈斯年故意前後左右看了一圈,沒有一家店鋪是開着的,周圍漆黑一片。除了他們仨,街上沒有一個人。
碧雲噗嗤笑出了聲。
江傾瞪了她一眼,乾咳一聲清了清嗓子,斜瞅了沈斯年一眼心虛道:“平常這個時候還很熱鬧的,不知道爲什麼今天這麼冷清?”
沈斯年替她攏了攏披風,笑道“那是我們來的不是時候了。”
“可不是嘛!”
兩人沉浸在重逢的喜悅中,渾然不知命運的雙手已經悄然扼住了他們的咽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