啓程

沈斯年和碧雲看到江傾緩緩睜開了雙眼,兩人立馬圍了過去。

“阿傾,怎麼樣,還難受嗎?”沈斯年關切道。

“小姐,你總算醒了,你都睡了一天一夜了,我都快被你嚇死了。”碧雲眼淚都快出來了。

“我怎麼了?”江傾聲音沙啞。

“你暈過去了。你跪得太久,影響了血液循環,再加上膝關節軟組織反覆受到擠壓,膝蓋充血水腫,短時間內怕是下不了牀了。”沈斯年答道,又輕聲勸道,“這兩天什麼也不要想了,就好好在牀上修養。”

江傾這纔想起來,她在父親的棺槨前暈倒了。

江傾掀開杯子就要下牀,沈斯年攔住了她急道:“就你現在這副樣子,還想去哪?你放心,江伯伯的後事我已經替你料理了,棺槨也已經下葬了。”

江傾一把甩開了沈斯年的手,歇斯底里地喊道:“替我?你憑什麼!你讓我,”江傾泣不成聲,“連父親最後一面都沒有見到。”

“阿傾,你先冷靜一......”

“冷靜?你讓我怎麼冷靜?我的家毀了,我的家人全死了,你讓我怎麼冷靜?我要怎麼冷靜?!”江傾已是淚流滿面,“沈伯伯也死了,你能冷靜嗎?你能嗎?!”

話一出口江傾就後悔了,她像個瘋子一般對着自己如今最親近的人哭喊,可她急切地需要一個發泄的出口。

悲傷,憤怒,痛苦,自責,無助,絕望......所有負面情緒猝不及防地一齊涌了上來,無論多麼強大的人,心理防線都會被擊潰。

她快要窒息了。

可沈斯年就好過了嗎,他離家的時候和父親針鋒相對,勢同水火,留英多年一次未歸,好不容易和父親久別重逢,得到了些許諒解,卻又天人永隔,光是自責和悔恨就足以將他淹沒。

江傾掙扎着仍要下牀,沈斯年眼見攔不住她,心頭又是五味雜陳,一團亂麻,不禁厲聲喝到:“好,你去!連路都走不穩了,我看你怎麼去!江伯伯如果還活着,他會想看到你現在這副樣子嗎?”說罷,沈斯年竟把梳妝鏡拿了過來,逼着江傾直視鏡中狼狽的自己,“你看看你現在的樣子,你要用這副摸樣去見江伯伯嗎?”

江傾不語,偏頭躲開鏡子,默默流淚。

見她這副可憐樣,沈斯年口氣軟了些,“阿傾,你還記得我們小時候,瞭然師父常說的一句話嗎,世事輪迴,因緣際會,一切皆有定數。”

“可是我不想管什麼定數,我難受鈞儒哥哥,我難受!”江傾擡頭看着沈斯年,眼淚從她臉頰滑落

沈斯年走過去坐在牀邊,輕輕地把眼前這個似乎一碰就會碎的女孩摟在懷裡安慰道,“阿傾,逝者已矣,活着的人還是得好好活下去。我們不是不讓你去,等你的狀態好些了,我們一起去看江伯伯好嗎?你昏睡了一天一夜,水米未進,你先吃點東西好嗎?”

江傾的眼淚仍是止不住的往下掉,卻微微點了一下頭。碧雲見狀立馬把剛熱過的粥端了過來,沈斯年接了過來,用勺子一口一口餵給江傾。

吃了東西,江傾的狀態才稍稍好些了,冷靜下來,對沈斯年歉疚道:“對不起鈞儒哥哥,我剛纔情緒太激動了。我不該衝你發火的,難過的又不是隻有我一個人,沈伯伯去世,你也一定悲痛萬分,卻還要哄着我勸着我遷就我,”江傾覺得羞愧又諷刺,“我是多麼金貴的一個人啊!”

“不要這樣想阿傾,你已經很堅強了,真的,若我是你,一夜之間滿門被...,我的狀態可能都不如你,你千萬不要這麼苛責自己。”

江傾聽了這些話,心裡略微好受了些,“鈞儒哥哥,謝謝你幫我料理了父親的後事。若是不能讓父親入土爲安,那纔是最大的不孝。”

沈斯年溫柔地撫了撫她的頭髮說道:“你能想明白就好,以後可別再這樣了,我,我們真的被你嚇壞了。”

說完勸慰的話,該商量的正事還是得說,沈斯年正色道:“阿傾,江宅查出了大煙,所有財產都被充公了,宅邸也被封了,你不能再回去住了,接下來有什麼打算?”

江傾垂眸不語。

警察廳的人聲稱江敬淮私販大煙,掏空了很多人的家底。這些癮君子一無所有,還得忍受犯煙癮時生不如死的折磨,於是懷恨在心,合夥殺了江敬淮。

至於沈懷章,警察廳說他知情不報,也是死有餘辜。

案子就這樣草草了結了。

“阿傾,要不然你就先在這兒住下,還可以和嫣兒作個伴。”沈斯年建議道。

“不妥鈞儒哥哥,我江家滿門被滅,又傳出了私販大煙的醜事,外面的人一定早已議論紛紛,如果我住在濟世堂,你和沈嫣也會受人詬病的。況且我住在這兒,名不正言不順的,算怎麼回事?”

沈斯年緊緊握住江傾的手,情緒突然變得有些激動,“阿傾,你知道我不在乎的,身正不怕影斜,他們要說什麼就讓他們說好了!江伯伯走了,我和嫣兒就是你的家人,我一定會好好照顧你的,阿傾,其實我...”

“可是我在乎,我不想你因爲我要去忍受那些風言風語,我不想你因爲我被人指指點點擡不起頭來。”說及此,江傾話鋒一轉,“況且,在爲我爹洗清冤屈之前,我也沒有心思想其他的事情。”

沈斯年會意,便不再繼續這個得不到結果的話題。

沈斯年一向如此,他尊重她所有的想法和選擇哪怕有時候他並不理解,他也從來不會以“我是爲你好”這種說辭來強迫她做任何事,這也是江傾最喜歡他的地方。

但是從另一個角度來說,他又是個極其容易退縮的人,只要江傾透露出一點不願,他就會停在原地不再前進半步。

江傾反握住沈斯年的手望着他道:“放心吧鈞儒哥哥,我可以先同江萍姑姑住一段時間。”

“我也一定,會查明真相,爲我爹洗清罪名。”她話鋒一轉,語氣前所未有的堅定。

“阿傾,你來都來了,怎麼不多住幾天,江萍姑姑那麼勢利,我真怕你去了那兒會受欺負!”沈嫣挽着江婉的胳膊,邊往門口走邊擔憂地說道。

江傾笑道:“放心吧嫣兒,我這麼厲害,誰能欺負我,我不欺負別人就不錯了。”

“行了嫣兒,別依依不捨的了,又不是見不到了。”沈斯年輕拍了一下妹妹的手臂,轉頭對江傾說道:“走吧,阿傾。”

“嗯。”江傾應道。

沈斯年給江傾拉開後車門,讓江傾和碧雲坐了進去,自己坐到副駕駛,跟司機打了個招呼,車緩緩開始啓動。

江傾靠在車窗邊跟沈嫣揮手告別,幾個人坐定,車向目的地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