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沒人前來通報,江傾在房中坐立難安,“我還在這裡幹什麼?我不該回來的,我會不會反而給楠溪添了麻煩?顧延明會不會以此來要挾楠溪?我怎麼能如此衝動?”江傾想出去,門口卻又有人守着。
過了許久,門口總算有了動靜,江傾轉身,看到了衝她微笑的顧維鈞。
所有的不安和恐懼都瞬間消失,委屈卻全涌了上來,江傾撲到顧維鈞懷裡哭了。
“沒事了阿傾,沒事了,我在呢,別擔心。”
江傾哭到說不出話,好不容易平靜了下來,淚眼朦朧地問道:“沒事了嗎?顧帥就這麼放過你了?我不信!他要你怎麼做?他的條件是什麼?”
“他只是要我交兵權,去北平歷練兩年,等五弟能掌事了,我再回來幫他。”
“真的?”
“真的。”
“你別騙我!”
“我什麼騙過你?你要是不信,可以直接去問父親。”顧維鈞撒謊,向來臉不紅心不跳。
江傾卻信了,又依偎在顧維鈞懷裡,“我信,我相信你。”
顧維鈞沒事,她就可以放心地離開了。
“少帥,顧帥讓少夫人過去。”
江傾看向顧維鈞,顧維鈞輕聲說道,“去吧!”江傾這纔跟着僕從一步三回頭地出了房門。
顧維鈞對着她笑,下巴輕擡了一下示意她快去,江傾也淺淺地笑了一下,跟着僕從走了。
顧維鈞收斂了笑意。
火車站那樣的離別,讓她經歷一次就夠了。
江傾沒有見到顧延明,顧延明讓手下直接送江傾去了火車站。
顧延明的手下告訴江傾,顧維鈞已經出發了。
江傾心裡頭明白,他爲什麼要支開她。
江傾去旅館找到了碧雲,倆人一起上了火車。
江傾在火車的包廂裡整理行李,突然發現母親的白色狐裘裡裹了好多卷銀元。
難怪行李變沉了。
和銀元放在一起的還有一個信封。
信封裡只有一張字條。
碧雲看到江傾把一張字條貼在心口,痛哭起來。
字條上只寫了三個字。
多保重。
顧延明給顧維鈞派了一隊人馬隨他離開,名爲協助,實爲監視。
顧維鈞本想隻身一人離開,卻發現桑研和方知途不眠不休寸步不離地守在城門口。兩人的堅持讓顧維鈞無奈,只能帶他們一起。
顧維鈞一行日夜兼程,很快就到了北邊的營地。
來迎接他們的是一個三四十歲的男人,有些邋遢,但看起來十分精神。他是這個營地的營長,姓趙,家裡還有一個老婆,大家都叫他老趙或者趙哥。他和顧維鈞一行人熟悉了之後,總會把貼身帶着的老婆的照片給他們看,誇自己的老婆有多好看多能幹,宜室宜家這個詞就是爲他的妮子定製的,可惜新婚三天,他就被徵召入伍派到了北邊,一守就是二十年。老趙說這話時頗有點炫耀的意思,其實照片上的人不過就是個普通村婦,稍微白淨點罷了。不過他們還是會被老趙的情緒所打動,感受到那種幸福的感覺。
江傾找到了母親信封上的地址,猶豫再三,敲了門。
一個男人來應的門,兩個人從未見過面,卻從對方的眼中,讀懂了相互的情緒。
一個女孩突然跑了過來,撲抱住南越的小腿,嘴裡喊着:“爸爸。”怯生生地看着江傾。
那個女孩,長得倒和江傾小時候有幾分相似。
“她是...”
南越點了點頭。
兩個人都紅了眼。
“我來接你了母親。”江傾對着牌位說道,“來得有些遲了,希望你不要怪我。”
“阿傾,我可以這麼叫你嗎?”
江傾沒有說話也沒有反對,算是默認了。
“阿傾,我還以爲你不會來了。”
“我知道,這麼多年你一定過得很辛苦。”
“如果你恨我們,也是情理之中。但是我想請求你,請你恨我吧,不要恨你的母親,她真的很愛你。”
“有的時候她半夜哭醒過來,問她怎麼了,說想阿傾了。”
“她這些年其實一直很後悔,後悔當初沒有把你一起帶走。”
江傾仍是沒有言語。
江傾抱着骨灰盒,和南越一同走到客廳。那個女孩在客廳玩耍。
“她叫什麼名字?”
“懷瑾,南懷瑾。”
母親的名字裡有瑾。
“懷瑾,過來,姐姐要走了,跟姐姐說再見。”南越喚道。
小懷瑾卻只是看着江傾,不過來。
江傾把母親的骨灰盒小心翼翼地放在一旁,蹲下身子,張開手臂對懷瑾喚道:“懷瑾,我是你的姐姐,我可以抱抱你嗎?”
南懷瑾猶豫了一下,向江傾走了過來,乖巧地投入了她的懷抱。
“大抵是因爲沒有母親,懷瑾對生人的敵意很強,可她居然這麼聽你的話,到底一母同胞血濃於水。”南越詫異道。
“姐姐。”小懷瑾奶聲奶氣地叫了一聲。
這個小丫頭如今是她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了。
江傾緊緊抱住了懷瑾。
“懷瑾,”江傾鬆開懷瑾,溫柔道:“姐姐會給你寫信的,等你長大了,會寫字了,你也要給我回信,好嗎?”
“嗯。”南懷瑾點了點頭。
“跟姐姐拉鉤。”
“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
小懷瑾突然笑了,江傾也跟着笑了。
“放心吧阿傾,等她再大一點,我會帶她來看你的。你也可以來看她。”
“麻煩您了。”江傾站了起來,“南叔叔,謝謝您。”
“你這說得哪的話,懷瑾也是我的女兒。”
“我是謝謝您,照顧我的母親,我知道的,母親這些年,一定過得很幸福,這也是我希望的。”
南越的眼眶又有些發紅。
南越和小懷瑾送江傾到門口。
“不用送了南叔叔。”
江傾又蹲下對懷瑾說道:“懷瑾,姐姐要走了,你要記得想我,可不能把我忘了。”
“我會想你的。”懷瑾摟住江傾的脖子,在她臉上親了一下。
南越最後看了一眼手裡的骨灰盒,不捨又鄭重地將它交給了江傾。
江傾接過,躬了一身,轉頭離開。
南越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對着江傾的背影喊道:“她去世前一直唸叨着你的名字,好幾次將懷瑾認成了你,說要給你買桂花糕吃。”
江傾腳步停頓了片刻,沒有回頭,大踏步向前走去,卻已是淚流滿面。
幾個月後,江傾回到了江宅。
那棵小樹苗稍稍長大了一些。
江傾突然想起來,她和顧維鈞約好,六十年後要再來看它的。
“我怕是要食言了。”江傾把母親的骨灰埋在了樹下。
四處轉了轉,突然發現門口的郵箱裡有一封上海寄來的信。
“江宅都荒廢這麼久了,誰會往這兒寄信?”
江傾把信拿了出來,收信人是江傾,寄信人是江婉。
“親愛的阿傾:
你好,我是你的姑姑江婉,你也許不熟悉我,但我,就像是看着你長大的一般,你父親每年都會給我寄你的照片,還給我寫你的一些趣事,我很喜歡你。
驚聞噩耗,悲痛不已,你一個女孩子,孤零零的,獨自在這亂世生活,我很擔心。信封上有我的地址,若你願意,可與我同住。
我們的院子裡也有秋千哦,你一定會喜歡的。
祝好
江婉”
一股暖意涌上心頭。
信很短,江傾卻反反覆覆地看了好幾遍,她的心砰砰砰地跳個不停。
她迫不及待地給江婉回了信,坐上了去往上海的火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