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維鈞並不知道小林蒼介在死前對顧延明說了什麼,這對他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方知途親自動手秘密處決小林蒼介的時候,顧延明默許了。
處理完這些瑣事,顧維鈞換了身衣服,去醫院陪江傾。
病牀上的江傾一直在翻身。
“睡不着?”顧維鈞知道她認牀。
江傾挪了挪身子,給顧維鈞騰了一塊地方,顧維鈞掀開被子,躺了進去,抱住了她。
病牀小,但剛好夠兩人擠在一起。
“楠溪,我想去英國把母親的骨灰取回來。”
顧維鈞心裡咯噔了一下,卻仍故作輕鬆道:“那你可就折騰了,得先坐火車到上海,再要從上海坐很久的渡輪才能到。”
顧維鈞盯着江傾,“想好了?”
“想好了,她畢竟是我的母親,她的遺願我應該幫她完成。更何況我也想出去看看。”
“那好,你什麼時候走,我讓知途幫你訂票。”
“下月初吧!”
“這麼着急?”
“早一天把母親的骨灰取回來,我這顆心才能早一天放下。”
顧維鈞沉默。
“好。”他還是答應了。
“你跟我一起走。”
“什麼?”顧維鈞詫異。
她的計劃本不該有他。
“比起你,他更疼愛五弟,他疑心如此之重,在經過了那麼多事情之後定會更爲獨斷專行,你的兵權早晚會被收回,到時你又該如何自處。楠溪,你不該被困在這裡,你把手頭的事情處理完,我們一起走好不好?”
其實這麼多年,顧維鈞早就身心俱疲,江傾的話,亦是他的心聲。
“好,我們一起走。”顧維鈞看着江傾,溫柔又鄭重。
“真的?!”江傾又驚又喜。
“我什麼時候騙過你?等你出院,我就跟父親說,”顧維鈞怕她着涼,重新把她摟進懷裡,邊掖被子邊說道,“說我不想再當這個少帥了,說我想陪夫人四處走走看看。”
顧維鈞親了一下江傾的額頭,兩人相擁而眠。
江傾出院,兩人回了督軍府。
“我現在就去和父親說。”
“我和你一起。”江傾牽他的手。
“好。”
兩人走到書房門口,聽到顧延明在議事。
“聽說北平周邊的小軍閥聯合起來同董伯毅開戰了,這正是我們的機會啊顧帥!不如就以援助爲由,再次進攻,幾家聯合還怕鬥不過他董伯毅!”
“是啊顧帥,也許都不用我們出手,他們自己就亂了。我聽說董伯毅上位以來,專權恣肆排除異己,手底下的人生怕自己是下一個,早就生了異心,拉攏一下也不是沒有倒戈的可能。”
字字句句隨風飄進了門外兩人的耳朵裡。
“你走不了了。”江傾沒有看他。
“我不贊同你此時出兵!”桑陵突然發話了。
“桑老這是何意?”
“日本人狼子野心,在北邊蠢蠢欲動,此刻我們不宜再同室操戈,否則最後的結果只會是兩敗俱傷,反倒讓這幫倭寇漁翁得利!”
“區區一個蠻夷小國有何懼,先生杞人憂天了。”
“若是我們齊心協力,光是北邊三省都可以把他們打得潰不成軍落荒而逃,可若是我們都只糾結於自己的私利和勢力,只怕你口中的蠻夷小國早晚會把我泱泱大國打得毫無還手之力!若到時才舉國一心共同抗敵,只會是長久的拉鋸,倒不如趁現在就把他們的念頭扼殺在搖籃裡。”
“先生多慮了,就算此時讓他們佔了一些邊角之地,等我先處理完內亂再去收拾他們也綽綽有餘。但此時北伐聯盟迫在眉睫,就算沒有我,他們還是會打,到時候得利的只有這幫宵小。”
“別再打了!別再打了!我們自己人的血難道流得還不夠多嗎!”桑陵的情緒突然激動起來,他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收斂了一下情緒說道:“他們要怎麼樣我管不着,但我們,至少此時此刻要把北邊守好,不讓日本人有可乘之機,之後你再要去爭去搶都隨你,我不想管,也管不了了。”
“我意已決,先生勿再多言!”
“你何時變得如此獨斷專行!”桑陵情緒又開始激動,柺杖狠狠敲擊了一下地面。
“是您何時變得如此迂腐!當初是您勸我,要把眼光放長遠,不要只滿足於眼前,要實現大一統的局面,如今勝利就在眼前,您怎麼反倒畏縮了呢?一步之遙,您卻要勸我放棄,您要我如何放棄?我如何能放棄?”
“是從前的我想錯了,這麼多年,我親眼目睹軍閥混戰民不聊生,我才意識到扶植軍閥根本不能實現我經世濟民的抱負。軍閥不會是一個國家的未來,終會湮滅在歷史的黃沙之下,而你也只是亂世之梟雄,並非天命所歸!”
“我並非天命所歸,難道他們是?!”顧延明情緒失控地對着桑陵說道,順勢把袖子一甩背對桑陵,“罷了,先生爲我籌謀多年勞苦功高,延明心下感激,如今先生年事已高又疾病纏身,延明實在不忍再讓先生爲我操勞,先生不如就此將濟北城的擔子卸下,頤養天年如何?”
“你——”“咳咳咳——”桑陵被氣得咳嗽不止說不出話。
“師父!”顧維鈞衝了進來,替桑陵順氣。
“楠溪,送你師父回去。”顧維鈞仍舊背對着桑陵。
“不必,我還沒有老得走不動道!”桑陵勉強緩了過來,撂下一句,頭也不回地走了。
顧維鈞不放心,還是跟了上去,送桑陵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