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爭執之後，江傾也不再去濟世堂了，有事情找沈斯年的時候，就會讓碧雲把他叫來督軍府，在客廳或者後院碰面。
雖然談事不便了許多，不過見面的時候有那麼多傭人在邊上，倒也少了很多閒言碎語。
沈斯年在督軍府進進出出，顧四小姐的眼睛都快粘在他身上了，他這根木頭卻還一直沒有發現。
顧念念有天心血來潮，在濟世堂附近轉悠，沒碰到想碰見的人，卻碰上了在周邊辦事的顧維鈞。
顧念念一見到顧維鈞，撒腳丫子就跑，卻被顧維鈞一把揪住了後脖領，拎小雞似的拎了回來，“顧念念，你又闖什麼禍了，一見我就跑！”
“沒有——，我最近這麼乖我能闖什麼禍？你先，你先放開我！”
顧維鈞不放，“我怎麼就那麼不信呢？那你看見我跑什麼？擺明了心虛。”
“真沒有！”顧念念奶兇奶凶地吼道，想掙扎來着，顧維鈞一瞪她，這個慫包立馬安生了，縮了回去，討好地笑道，“哥哥，好哥哥，有話好說，你先放開我，這兒這麼多人看着呢，羞不羞啊！”
“喲嗬，顧四小姐轉性了，還知道害羞了！”顧維鈞鬆開了顧念念，又問道，“你來這兒幹嘛？”
顧念念一邊整理自己的衣領一邊說道：“逛街逛到這兒了，不行嗎？你管天管地還要管我逛街不成！”
顧維鈞一臉懷疑，“逛街？你一個人？還能逛到這兒？這兒可離督軍府遠着呢！”
“我樂意！你管不着！”
“行行行！”顧維鈞一看手錶，快中午了，“吃中飯沒？三哥帶你去吃餛飩啊，附近有家餛飩店特別好吃！”
“我不餓，減肥，不吃中飯了，三哥你自己去吃吧！”顧念念這時候的心思可不在飯上。
“我妹妹都這麼瘦了減什麼肥？走走走跟我去吃餛飩”顧維鈞硬拽她。
顧念念在原地掙扎，“哥，哥，我真不吃，哎——”
“哎呀，你就當是陪我吃了，行不行！現在陪哥哥吃頓飯都不肯了！走走走！”
顧念念一臉怨念地被拖走了。
顧維鈞帶顧念念來年家餛飩解決午飯，他倒也不是擔心顧念唸的健康問題，而是，江傾已經一個月沒理他了，雖然顧維鈞老大不情願，覺得錯不全在他，但再不想想法子，只怕自己的夫人真要跟那小白臉醫生私奔了。
“念念，你，最近怎麼樣？”顧維鈞口不對心。
顧念念被問懵了，“挺好的啊！”
“那，二姐呢？二姐最近怎麼樣？”
“挺好的，就是老嘟囔你爲什麼不回家？”
“那父親呢？父親最近怎麼樣？”
問了一大圈人，硬是沒有問到江傾。
顧念念一臉鄙視，“你要是想問嫂子就直接問，嫂子挺好的，就是最近有些傷風，常常把沈醫生叫來家裡給她看診。”
“什麼？？？”顧維鈞腸子都悔青了，他不該不回家的，這小白臉醫生都登堂入室了。
“她都這樣了，那我是不是也可以氣氣她，夜夜笙歌，花天酒地，紙醉金迷。”顧維鈞心想。
“還是算了，我不敢。”顧維鈞還是能認清形勢的。
顧念念覺得顧維鈞好像誤會了什麼，補充道：“我都在邊上。”
“那也不行!這該死的小白臉醫生！”
“你罵誰小白臉呢！”顧念念憤憤不平道，“人家沈醫生不過就是長得比你好看了些，你就這麼看不過眼！”
“什麼？！他比我長得好看！顧念念！你胳膊肘往外拐就算了，眼神還不好！”顧維鈞作勢又要上手，偏巧這時顧維鈞的手下慌慌張張地跑了進來，在他耳邊耳語了一陣，顧維鈞便臉色鐵青地先走了，留顧念念一個人。
“自己拽我來的，自己先走了。”顧念念埋怨道，想着吃完餛飩再去周邊逛逛，興許。。。
顧念念正盤算着，突然看到她心裡朝思暮想的人走了進來，一時間還以爲是她眼花，揉了揉眼睛。
不是幻覺！
“沈醫生！你怎麼在這兒？”顧念念驚喜道。
“顧小姐？我來這兒給我妹妹買餛飩，顧小姐怎麼在這兒？”
“我也是來吃餛飩的。”
“顧小姐，倒不像是會來這種小飯館吃飯的人。”沈斯年斟酌道。
“我三哥特別喜歡他們家的餛飩，是他帶我來的，結果他自己先走了，留我一個人。”
“他們家的餛飩確實好吃，阿，少夫人和我妹妹也很喜歡。”沈斯年突然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急忙岔開話題向老闆要了兩份芹菜豬肉餛飩。
“我聽說，沈醫生和嫂子是青梅竹馬，從小一起長大的。”顧念念小心翼翼地問道。
“嗯。”沈斯年不想惹麻煩，惜字如金，拿着打包好的餛飩，向顧念念告辭就離開了。
顧念念追了上去。
天公作美，竟然這時候下起了雨。
“沈醫生，這是我三哥的傘，你先拿着用。”撐着傘的顧念念把另一把黑傘遞給了沈斯年。
“不用了顧小姐，濟世堂就在附近，我跑回去就行。”沈斯年推辭。
“你還拿着餛飩呢，怎麼跑？一跑全灑了。別客氣，拿着吧。”顧念念把傘塞到沈斯年手裡。沈斯年最終還是收下了。
“沈醫生要回濟世堂，我能跟你一起走一段嗎？我最近有些傷風，正好想抓點藥。”顧念念假裝咳嗽了兩聲。
沈斯年看了顧念念一眼，她面色紅潤，神采奕奕，中氣十足，哪裡有半點傷風的樣子。沈斯年覺得好笑，但他還是做出了一個請的手勢。
顧念念開心極了，她很小的時候就幻想過，和心上人一起撐着傘，在雨中漫步的浪漫場景。現在雖然沒有同撐一把傘，但是至少也成真了一半。
雨越下越大，敲打在路面上，也敲打在顧念唸的心裡，泛起了陣陣漣漪。
顧念念忍不住擡頭看沈斯年，時不時看得入了迷，一會兒踩到一個水坑，一會兒又撞到一個電線杆。
沈斯年每次都來不及拽她，索性抓住她的手腕前行，等到了濟世堂的時候，顧念唸的樣子已經很狼狽了。
沈斯年給她拿了一條幹淨毛巾。
顧念念邊用毛巾擦頭髮衣服邊說道：“我之前來過一次濟世堂，但是當時你不在。”顧念念看到沈斯年在給她抓藥，“沈醫生能不能教我一些簡單的醫理，藥材的辨別之類的，我很想學。”
“顧小姐想學醫？”沈斯年繼續抓藥，沒有回頭。
“嗯，這樣如果有什麼小毛病，我就可以自己處理了，說不定將來，還能幫到別人呢！”
“顧小姐千金之軀，怕是吃不了學醫的苦。”
“我可以的，我看起來嬌氣，其實我很能吃苦的。”
“督軍府裡有專門的醫生，顧小姐就算學了也未必能用到。”
“那我以後要是不在督軍府了呢？我要是學了醫，還能有一技之長不是。還有，你能不能不要一口一個顧小姐的，我聽着彆扭，你叫我念念就行。”
“顧小姐是督軍之女，就算將來嫁人從督軍府離開，夫君也一定非富即貴。哪怕沒有一技之長，也能衣食無憂。”
“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夫死從子是嗎？”顧念念語氣冷了下來，“沈醫生也覺得女人就應該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乖乖呆在家裡學學刺繡女紅是嗎？”
“女人居然還癡心妄想能在別的領域能有所長，與男人比肩，不自量力是嗎？”
沈斯年這纔回過身來看她。
顧念念每次見到他都是一副笑相，這麼嚴肅認真的樣子，沈斯年還是第一次見。
“虧我還以爲，沈醫生與別的男人不同，沒想到你們都是一樣的。”顧念念這次是真的生氣了，語氣僵硬生冷。
“憑什麼女人就得在家相夫教子，洗衣做飯？明明女性也有思想，有學識，有見識，甚至還有美貌，明明有好多女性在各自的領域都很出衆，一點兒不輸男性。”
“我是個獨立的個體，我不是我父親，我哥哥，我未來夫君的附庸。”
顧念念說話時的樣子和沈斯年的記憶重合了。
曾經也有那麼一個人，爲了去金陵上學，慷慨激昂地說了那麼一番話，有些話竟是一字不差。
沈斯年原本以爲顧念念只是個胸無點墨的千金小姐，沒想到她還能有這一番見識，沈斯年在心裡對她改觀了許多。
顧念念扔掉沈斯年給的毛巾，起身就走。
“顧小姐如果真的想學醫，有空的時候可以常來濟世堂坐坐。”沈斯年叫住了她。
“不必了，我不想跟你學了。”顧念念頭也不回地應道。
“念念——小姐。”沈斯年急道。
顧念念停住了腳步，回頭看他，他第一次沒有叫她顧小姐。
“抱歉，念念小姐，是我剛纔的話冒犯了小姐，我真誠地向你道歉，對不起。但我剛剛要表達的並非小姐想的意思，我是覺得小姐有着尋常百姓求也求不來的出生，不需要受這份罪，並沒有看低小姐的意思，更沒有瞧不起女性的意思。木蘭從軍，緹縈上書，昭君出塞，哪一個不是巾幗不讓鬚眉？就算是在我身邊，也有很多了不起的女性。”
顧念念沒想過沈斯年會跟自己道歉，一時語塞。
“念念小姐如果還願意跟沈某學醫，沈某定當傾囊相授。”
“你當真願意教我？”
“當然，念念小姐這麼聰明，定會比我妹妹學得更好。”
“那你答應我一個條件，我就跟你學。”
“什麼條件？”沈斯年無奈，老師怎麼還得求着學生呢？
“你別再叫我小姐了，什麼顧小姐，念念小姐，太生疏了，我不愛聽，你就叫我念念，我叫你鈞儒哥哥，成嗎？”
“好，念念小姐說什麼就是什麼。”
“你剛叫我什麼？”
沈斯年這才反應過來，不自在地說道：“念念。”
念念這兩個字彷彿燙嘴。
顧念念看他這樣，忍笑道：“再叫一遍。”
“念念。”這次順嘴多了。
“既然沈醫生這麼誠心誠意地要收我爲徒，那我就勉爲其難地學學吧。”
兩人都忍不住笑了。
“那，鈞儒哥哥，後天我來找你。”顧念念是第一次這麼叫他，也有些害羞，說完這句話，一溜煙跑了。
沈斯年看着她小跑離開的背影，臉上不自覺泛起了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