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時節,長寧宮綠樹成蔭,百花齊放,微風拂過四面飄香,格外沁人心脾。
霓裳上一次裝病得到顯著成效,扳倒沐雲煙除去了心頭一患,加之最近入宮的秀女太多,陌天堯依次寵幸暫時顧及不上長寧宮,所以她和雲嵐着實過了一段太平日子。
手中羅扇輕搖,卻也難以驅散那股悶熱的暑氣,她坐在庭院裡,一雙妙目瞥向對面的雲嵐。
“你真不打算徹底除掉慧妃麼?其實之前你明明可以再加一把力道,直接讓皇帝將其處死的。”
“她現在可不是慧妃了,是沐才人,記得改口。”雲嵐懶洋洋笑道,“還有,你真是殺手的思維,不一定要把她殺了纔是真理,畢竟留着她還有用。”
“有什麼用?”
雲嵐不緊不慢往杯中斟滿鄒城雲霧,半晌意味深長勾起脣角:“你來得晚,尚不知箇中緣由,須知天牢裡可是還關着個錦衣衛前指揮使洛子淵呢。”
“我可沒想到你還對錦衣衛指揮使感興趣。”
“我是沒什麼興趣,不過這個男人曾經給我和清翊找過不少麻煩,最重要的是,他還和沐雲煙有着千絲萬縷的關係。”
“所以呢?你準備在他和沐才人身上做什麼文章?”
“再說吧,時機未到我還不打算採取行動,但那是遲早的事情。”雲嵐嘆了口氣,“畢竟現在錦衣衛是康宇當權,相比之下,我倒寧可去打洛子淵的主意,也不願讓康宇得逞。”
康宇始終是立於朝堂之上的一樁心病,讓他當權,無異於時時刻刻在白祁月身邊安放着定時炸彈,她可不放心,非得找機會將其除掉不可。
但終究不是那麼容易的,須得從長計議。
“你腦子裡的主意數不勝數,我也就不多問了。”霓裳拈了塊點心送入口中,突然又像想起什麼一樣擡頭問道,“我今早聽小五來報,說皇帝讓你傍晚到承德殿去,你知道是什麼事嗎?”
雲嵐輕哼:“皇帝想找我,何時需要一個明確的理由了?可能是一時無聊,也可能是一時起意,我懶得猜測。”
“我有種奇怪的預感,也不知是好是壞。”
“無妨,最近應該沒什麼大事,我去看看就知道了。”
黃昏欲暮,雲嵐踏着夕陽餘暉來到了承德殿。
推開殿門,一擡頭就迎上了陌天堯投來的眼神,旁邊的趙公公很識時務地退下,只留下兩人享受這偌大空間。
“臣妾參見陛下。”
“許久不見,怎麼倒變得客套起來了?”陌天堯笑吟吟招手,示意她到自己身邊來,“最近長寧宮可還缺什麼,隨時告訴司設監,叫他們抓緊去置辦。”
雲嵐笑得嫣然無方:“陛下在百忙之中還惦記着臣妾這些小事,臣妾惶恐,長寧宮吃穿用度一應俱全,哪裡會缺少什麼呢?”
“那就好,朕看你這些日子似乎氣色更好了,果真是小別勝新婚,此刻見你竟如初遇那般驚豔莫名。”
雲嵐太瞭解他,這男人雖說講起情話是一把好手,卻也不是不分場合不分時間,畢竟從某種程度上而言,兩人也算老夫老妻了,根本沒必要再說些多餘的讚美來討好她,他如此反常只有一種可能性,那就是有求於她。
他是皇帝,居然還有事情需要她幫忙,也是奇怪。
“多謝陛下誇獎。”她不問,只等他自己開口。
果然,下一秒陌天堯就選擇了直接切入正題:“雲嵐,你可知近日裡朝堂上出了件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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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妾久居深宮,自然對朝堂之事不甚瞭解,望陛下直言。”
“其實也沒有什麼,只是楚國聽聞荊國與邊疆部族和親,大概是產生了壓迫感,故而爲表對兩國交好的誠意,將九皇子送到荊國來當做人質了。”
雲嵐平靜“哦”了一聲,也沒什麼太大反應,畢竟她是現代人,出於職業素養也曾學過不少歷史,知道將皇子作爲質子是很常見的外交手段,而被選作質子的那個皇子就很倒黴了,肯定是兄弟間最沒用的一個,或者是最不受皇帝寵愛的一個,說到底,簡直是比和親公主還要悲慘些。
“難道那個九皇子以下犯上,惹陛下不高興了?”
“那倒沒有,朕犯不着和階下囚一般計較。”陌天堯漫不經心一擺手,“只是他身體不太好,脾氣又犟,都絕食兩天了,也拒絕診治,誰勸都不管用,最要命的是朕也不好太過用強,須知他名義上是鄰國送來的人質,可我們也很被動,他若死在荊國境內,說明荊國缺少建交誠意,到時候兩國開戰我們很不佔理。”
雲嵐若有所思:“看來楚國皇帝的誠意也不夠,派來這麼個脾氣不好的病秧子,估計是盼着他趕緊死在荊國,好名正言順地開戰呢。”
“朕也是這麼想的,所以纔要找你想想辦法。”陌天堯懊惱嘆息,“古往今來美人勸降的佳話數不勝數,任那九皇子求死之心再迫切,估計也逃脫不開所謂的溫柔攻勢,朕身邊的女人中只有你最聰明,因此……”
“因此陛下想讓臣妾去勸說楚國九皇子?”雲嵐秀眉微蹙,“臣妾自認沒有那種本事,更何況這種事情大可交給東廠和錦衣衛去辦,叫他們輪班盯着或者強行喂其食水就好了麼。”
她發現自己儼然成爲了陌天堯手中的萬能工具,什麼困難事都要想到她,雖說在歷史上也曾有孝莊太后勸降洪承疇的故事,但她可不準備跟古人作比較,和鄰國皇子打交道是麻煩事,費力不討好,她纔不樂意趟渾水。
可陌天堯絲毫沒有妥協的意思,只摟着她低聲安撫情緒:“別生氣啊雲嵐,朕保證那個九皇子不會對你造成什麼威脅,只是擔心對方性子太烈,若讓東廠和錦衣衛出動,難免有所閃失。現在荊國尚未做好開展準備,還是要當心微妙,至少也得讓他多活一段時間啊。”
“……”
“你就當作替朕分憂,如何?”
這種情節的發展走向實在很令人心塞,雲嵐想起在來之前霓裳所說的“奇怪的預感”,原來是指這種破事。
然而陌天堯的目光始終停留在自己臉上,再次拒絕是沒什麼可能了,畢竟是皇帝的決定,讓他收回成命比登天還難,縱使不情願也得硬着頭皮上。
算了,去就去吧又不會少塊肉,不行再想其他方法,反正保證那個九皇子不死就行了唄!
抱着這樣破罐破摔的想法,她很誠懇地點頭應道:“臣妾遵旨,不過陛下也要給臣妾一些時間,畢竟開導一心求死的人是門技術活。”
陌天堯欣然笑道:“朕知道你一定可以的,沒關係,哪怕你想法拖着他呢,苟延殘喘都無所謂,只要讓他活下去就成。”
“臣妾明白了。”
雲嵐在去往九皇子所住鈺林軒時,一路上都在盤算着要如何開口緩解尷尬,亦或是如果不當心爭執起來要怎麼迅速穩住對方情緒……諸如此類簡單又複雜的問題。
她是盜賊出身,又不是心理諮詢師,爲什麼要做這種匪夷所思的事情?
門外站了數名侍衛警戒着,顯然是怕九皇子尋短見,做好了一聽到動靜就衝進去的準備,她揮手示意他們先下去歇息,等自己搞不定再過來幫忙。
這些侍衛大概也是得到了陌天堯的命令,當即恭敬行禮就地解散。
雲嵐遲疑片刻,終是擡手推開那扇房門,舉步走了進去。
屋裡點着安神的素枝薰香,桌椅擺設都整整齊齊並沒有被損壞的痕跡,看來這位皇子也沒有想象中那般脾氣暴躁,哦對,貌似本來就不是脾氣暴躁,而是脾氣倔強,一門心思只想安靜求死來着。
她往裡走了幾步,頓時看到了站在牀邊的藍衣男子,對方身形瘦削卻挺拔,背對着她看不清面容,但想來應該是個挺俊俏的年輕人。
她把手中粥碗放在桌面上,輕咳一聲斟酌着開口:“請問是從楚國來的九皇子麼?本宮……呃,我是當今聖上所封明妃,初次見面請多關照。”
雖說這樣的開場白怎麼聽怎麼彆扭,但至少該儘量裝得友好和善一點,別讓他太過牴觸。
九皇子看起來並不怎麼願意搭理她,只平淡“嗯”了一聲,語氣漠然:“多謝明妃娘娘關照。”
不知怎的,雲嵐在那一瞬間莫名覺得這聲音熟悉得很,但又想不起究竟是在哪裡聽到過,她思量再三,終於忍不住開口道:“那個……九皇子你能先轉過身來麼?如此談話方式讓我很困擾啊。”
他聞言頓了一頓,終是回身向她投來一瞥,豈料不看不要緊,這一對上眼神,倆人剎那間全都愣在了原地。
就像雲嵐眉心那顆硃砂痣讓她變得很有辨識度一樣,面前男人也同樣有着令人極快認出的長相優勢,即那雙清澈明亮的新月眼眸,無論何時看上去都像是含着笑意,儘管此刻他並沒有在笑。
翩翩公子,溫潤如玉,縱使臉色蒼白也遮不住那一派神清骨秀,無疑是諸多少女夢中才會見到的標準情郎,然而云嵐可沒心情琢磨這些風花雪月的念頭,她幾乎是在同時就脫口而出。
“百里長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