煉秋霜忽然頓住,破碎的僞裝重新一點點修復起來。她竟然以爲面前的這個人,一旦知道是她的妹妹,就會願意跟她分享對方的痛苦,至少,互相取暖。是她蠢?
是她一廂情願?
她怎麼倒忘記了,她和麪前的璇兒,本來就已經屬於不同的陣營。而且,從一出生,就是來自兩個不同的父親。
儘管,母親是同一個。
那又有什麼用呢?
就算兩個父親同樣齷齪,就算兩個父親或許到最後會走到一起,或許兩個父親對於她們這兩個女兒都不是那麼待見,但所有的這些共同點,都抵不過那一點點
煉秋霜深深地吸了口氣。“他是……”
“哇……”
就在這時,隔壁的橙兒公主忽然大聲哭喊起來,那聲音撕心裂肺,好像有什麼事情正在發生着。
璇兒來不及聽煉秋霜說什麼,趕緊抓着蠟燭衝到隔壁房間。但見一條手臂粗的紅蛇,正緩緩爬向躲在角落中的橙兒!
那紅蛇足足有兩肘來長,嘶嘶地吐着紅芯子顯然因爲看到獵物而分外激動!
那驚天動地的哭聲很快驚動了別人,然璇兒這頭,第一反應便是猛力揮出手中的匕首,暗夜中只聽“嚶——”得一下聲響——
“不要!”煉秋霜趕來的時候,璇兒已經出手。那紅蛇來不及反應,猛地被匕首射中腹部釘在牀板上!那扭動身軀的陰冷詭物,猛地甩動尾巴甩動頭,猛地吐出芯子便朝最近的橙兒咬去!
千鈞一髮之際璇兒但見面前紅影一掠——紅蛇猛地停住攻勢,在煉秋霜面前停住。
煉秋霜同那紅蛇狠狠地對視,雙方都紅了眼眸。那紅蛇顯然還有些激動,而橙兒的哭聲持續刺激着她。
璇兒上前將橙兒抱走,冷冷地看了煉秋霜一眼,轉身出了屋子。
橙兒的哭聲震天,早已驚動附近的守衛,本想衝進來,看見璇兒抱着橙兒出來,便上前查看有無事情。
主殿那頭左爰同黎豫也被驚動,隨意披了衣服便出來查看。
“璇兒這是怎麼了?”左爰心疼到不行,從璇兒手中將橙兒抱過去,不住地哄着。
橙兒一個勁兒哭,大聲地哭,哪裡還聽得到左爰的問話。
“啓稟王妃,橙兒公主受到了驚嚇,奴婢現在就去取些珍珠粉讓公主服下,這外頭還涼,纔出來匆忙來不及給公主披上衣裳……”
“好,去吧,這會兒橙兒還是跟着我睡。”左爰說着,便率先朝主殿而去。
黎豫立在黑暗中,宮燈下一雙黑眸盯緊了璇兒離去的背影,同黎湛一樣的頎長身高,同黎湛一樣的五官深邃,只是比黎湛看起來還要深沉。
比起三年前,黎豫看起來更加成熟穩重——雖然在外人眼中,黎豫還是從前那個必須跟在馥太后身邊才能睡得安穩成天往後宮跑的傻豫王。
黎豫朝身邊的侍衛揮揮手,那些人便讓出了一條路。宮燈將整個豫王府各處照得明明暗暗。一處處樹木的剪影立在暗夜中,遠遠看去就像一個個立在黑暗中的人。
側殿門口的長廊在宮燈下一覽無餘,黎豫的步子不輕不重,一下一下,卻好像踏在人心。
側殿中剛纔究竟發生了什麼?黎豫一步步朝裡頭走去。他未曾劃開蠟燭,只是藉着外頭微涼的月色審視着,右手按住腰間的佩劍,隨時準備出鞘。
然他一路走到牀邊,都不見任何人影,卻有一陣陌生的胭脂氣息揮散不去——這是橙兒的寢殿,小孩兒的牀上,如何有陌生的胭脂氣息?
點上蠟燭,但見牀板上有匕首扎入。黎豫寒眸一凜,大踏步走出殿外。
主殿,璇兒取了珍珠粉,左爰安慰了好久,橙兒才漸漸安靜下來,卻還是害怕地窩在左爰的懷裡不停地抽泣。
“到底怎麼回事?”偏廳,黎豫面色發冷,將從牀上找到的匕首往黑木桌子上一推,看着底下跪着的璇兒。
“啓稟陛下,此事事發突然。今夜確有人闖進公主寢殿,且另有一條紅蛇攻擊公主,奴婢不得已,才用匕首射向那蛇……”璇兒倒是說了八成實話。至於這個女人一開始其實是來找她的,不知爲何會有條蛇……
璇兒想起煉秋霜衝到那蛇前同蛇對視的情景,煉秋霜的面容同那蛇交交映映,那蛇發紅的眼眸,對着的煉秋霜的眼眸同樣發紅。且那蛇似乎沒敢攻擊煉秋霜,而且漸漸冷靜下來。
所以這條蛇,說不定就是煉秋霜帶來的!
原本,煉秋霜是來刺殺她的,那麼她帶條蛇來,要咬死橙兒公主,也不是沒可能!
想到這個可能,璇兒渾身一顫,只覺得後背一陣陣發涼。
她忽然想起來一件事,煉秋霜,最擅長的便是易容。如果煉秋霜早就知道了她的身世,那麼易容成她的姐姐,來同她說這些話也未爲不可。
畢竟煉秋霜本來就是戰北冽和蒼梧的人,屬於另外一個陣營,煉秋霜此舉,不過就是想策反她,好讓她成爲煉秋霜等人的內應,到時候大王、豫王等人就都危險了。
璇兒緊緊地攥着手心,可是,可是那塊同她娘留給她的玉佩剛好湊成一隻的玉佩又是怎麼回事?
“那蛇呢?”黎豫深沉的眸子看定了璇兒,將她有些慌亂的神色收入眼底,“既然你射中了,那麼蛇呢?”
“蛇……”璇兒喉頭一緊。蛇,她現在想起來才覺得後怕。那蛇,其實一開始行動緩慢,也並沒有馬上朝橙兒撲過去的意思,反而好像在試探什麼,若不是因爲她射出匕首,蛇也不會性情大變撲向橙兒,若是煉秋霜出現晚一點點,橙兒今晚就得命喪黃泉……
璇兒這會兒又將先時的推測推翻。如果煉秋霜當真想要殺了公主和她,就不必大費周折地救人——按照煉秋霜的性子,救人,絕對不是她會做的事情。
“蛇……”璇兒心裡有點亂了。如果煉秋霜當真是她的姐姐,如果她們當真擁有着同一個母親,那麼煉秋霜的殺母仇人,就是她的殺母仇人,她必須將這個人除之而後快。
可問題是,現在她還沒從煉秋霜那兒問道這個仇人,她若是現在就把煉秋霜供出來,那麼看可能永遠都沒辦法知道這個殺母和湊人究竟是誰了……
“跑了……”璇兒心裡在這一瞬間天翻地覆着。末了,她還是做了掩護煉秋霜的決定。
“奴婢沒能射中,這才嚇到橙兒公主……”
黎豫緊緊地看了璇兒很久,末了揮揮手:“去吧,今夜橙兒就在這兒睡了。準備準備,不日進宮。”
*
“什麼?蛇?”
翌日,聽到這件怪事的小琴差點沒把眼珠子瞪出來:“那橙兒公主沒事吧?”
秦無衣搖搖頭:“想來無事,只是不知誰這麼大膽,盡然夜闖豫王府,意欲對小公主不利。看來咱們得快些將小公主接到宮裡來。”
午膳時分,黎湛好容易按時回了椒房殿。秦無衣上前替黎湛將外袍脫了,換上輕便的服裝,招呼小琴等人將洗漱用具搬上來。
用膳過後,秦無衣讓人出去後,將門也帶上,同黎湛說了這事。
黎湛沉默半晌,看向秦無衣:“其實戰北冽也到了天黎。”
“戰北冽?他不該是本次打戰的元帥?如何又混進來?”秦無衣皺眉,“咱們的關口不是已經設防,斷不許再放這些人進來?”
“如果戰北冽想進來,誰能攔得住他?”黎湛倒是說了句實話,秦無衣也點點頭。
“那他到天黎來,這次又是來做什麼?”
“無非就是策反……”黎湛這回倒有些擔憂,不如往日那般從容,語氣中也有了兩分故作輕鬆。
“策反誰?”
黎湛卻沉默。他看了秦無衣一眼,隨即有些悶悶:“荊天羽。”
“荊天羽?”秦無衣心裡疑惑一重重升起,“戰北冽難道不知道荊天羽同你是過命的交情?就算戰北冽再怎麼用手段,荊天羽都不可能被策反成功的。”
“那倒未必,”黎湛英眉皺起,右手食指和拇指一陣摩挲,隨即看了秦無衣一眼,“是人總是有弱點。而戰北冽,最擅長抓住人的弱點,否則,他如何聯合那許多人投入他的麾下?”
秦無衣搖搖頭:“我不曉得荊天羽的弱點是什麼……”
黎湛看向秦無衣,你當然不知道荊天羽的弱點是什麼。因爲荊天羽的弱點,就是你啊……
“可我曉得能成爲你黎湛的兄弟,那就錯不了。他不會投靠戰北冽的。”秦無衣輕笑。
明麗的笑顏如同一朵鮮豔的花朵開在黎湛眼前,開在黎湛心間。
“嗯,”黎湛低低地應着,“對了趁早,讓火影去把橙兒接到宮裡來吧,爰兒也一起。黎豫不日要出征,把他們留在豫王府不大安全。”
秦無衣點點頭,笑道:“可不是麼?現在爰姐姐可是兩個人了……”
“兩個人?”黎湛看向秦無衣的眼神明明滅滅,如薄如削的嘴角勾起,“我的王后,你是在暗示什麼嗎?”
這傢伙又在想什麼了……秦無衣裝作聽不見的樣子:“我想着是不是把師父也請下山來。戰北冽那些人,齷齪起來,可什麼事都會幹的。”
黎湛揚揚眉,點點頭。
*
荊府。
“少爺,出門?”管家從正廳而來,迎面看見荊天羽,似乎要外出。
荊天羽行色匆匆,只“嗯”了一聲便出門了。
到了門口,早有小廝準備了高頭大馬,荊天羽上了馬,超四周看了看,四周無人,策馬朝城西而去。
城西,白日裡也熱鬧。
穿過西市,幾條街道,來到一處茶樓前,綠字招牌上書“廣德茶樓”。
荊天羽掏出懷中的桃木腰牌,下了馬。早有小廝出來將馬牽了,荊天羽進了酒樓,徑自上了二樓。
有小童前來引路,來到一處雅間,還未進門,便看見一個男人的背影。一身白衣烈烈如雪,邊上擱着他心愛的蛇頭手杖。
“我就知道你會來的。”戰北冽未曾回頭,猶自悠閒地沏着茶,聽那水如茶杯的聲音清冽,淡起一陣陣茶香,一手指了指身側的位子,“坐!”
窗子臨街而開,能聽到街上仍舊熱鬧的人聲。
荊天羽卻將木牌放在桌上:“我今日前來,是來還令牌的。”
“是麼?”戰北冽看都沒有看桌上的令牌,“如果你是來還令牌的,何必親自前來?只消隨便叫個人,不就好了?”
“這件事情,只有你我知道。而且我希望以後大家都忘記這件事,”荊天羽近乎面無表情,“你我道不同不相爲謀,國師還是另覓高明的好。”
說着,荊天羽就要走。
“可是我想你別無選擇,”戰北冽高聲道,“除非你想你的妹妹……”
荊天羽成功止步,他看着戰北冽烈烈的白衣被風吹起詭異的波浪:“你把裳兒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