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如今她什麼都想起來了,已然是白蘞,姬氏一族聖女。雖然頂着秦無衣的名頭,已然不是一個輕易可以兒女情長之人。姬氏一族的復興,還等着她去布兵排陣。
但經歷了這十世,至少她不反感那些所謂柔情蜜意。他和黎湛的相守,也足以破了姬氏一族聖女不可觸碰情愛的魔咒。
否則,哪裡來的黎諾呢?
秦無衣想到這,着看向黎湛:“你打算從什麼地方破敵?”
“破敵之計,如今天黎和南楚的展現已經拉開,僵持這許久,如今唯一的突破口,便是青城。”
*
天泉山莊。
議事廳。
“啓稟莊主,今日南楚國師戰北冽前來借道。”
“啓稟莊主,今日天黎王黎湛也前來借道。”
葉一劍正坐上首,捋着鬍鬚皺着眉頭彷彿在思忖。底下幾個兒子卻鬧騰開了。
“爹,咱們現在可成了天黎和南楚之間的香餑餑了,這兩個哪個都不好得罪的,”二少爺葉飛泉率先站出來,“要不,咱們都回絕了去?當年戰北冽擄走妹妹,壓根兒就不把咱們天泉山莊的臉面放在眼裡。現在如今還好意思來借道?依兒子看,這道決不能借給南楚!”
一提到煉秋霜,葉一劍的面色便不大好看,青着臉色不說話。一邊的四少爺葉飛鷹冷哼一聲:“妹妹?我天泉山莊如何有過這樣一個丟臉的小姐?她的命,壓根兒就不值錢。若她早知道廉恥,就該一頭撞在柱子上,成全咱們天泉山莊的名聲,而不該等到咱們去趕她!戰北冽雖然有錯,但卻是她自己自甘墮落!”
一番話似乎代表了天泉山莊衆多心頭有小算盤的人的想法,一下子唏噓一片,議論聲不斷。
然就在這時,葉一劍猛地擡眼,議事廳下長長的臺階上,一步一步走來一個青黑色的身影。那道身影屹立仿若深海邊上的絕壁。那陡峭的身姿,身上散發出來的寒氣,仿若同他身後揹着的瀟然劍融爲一體。
“葉……葉飛霜?”
不知道是誰喊了一聲。
那人的面容漸漸在衆人面前顯現出來。那堅毅的五官仿若長劍削出,渾身上下面每一個毛孔彷彿都在述說着肅殺是怎麼回事。庭院中的落葉猛地飛起,揚起葉飛霜額前的兩縷細發。而他的雙眸,毫不掩飾地充滿了殺氣!
廳中的人一時間忘記了言語。甚至有人開始坐立不安,直冒冷汗。好像所有人都忘記了,這個天下第一的劍客,天下第一的殺手,本來就出自於天泉山莊。
也許也正是因爲這個認識,當這個充滿殺氣的人出現在衆人面前的時候,衆人的心頭纔會涌現出更加倍的駭然!
對,是駭然。
然而駭然的感覺遲遲滅有退去,反而因爲他一步步的緊逼而變得越發沉重,仿若一顆巨石壓在心頭!
“葉飛霜你還知道回來!”
葉飛鷹最先跳出來,手中立即便抽出長劍對準了葉飛霜。
葉飛霜,如果不是因爲當初煉秋霜的事情出走,將是這天泉山莊中最優秀的劍客——這種曠世的優秀,就連上首坐着的葉一劍都感到來到深深地威脅。
然而此刻他不動神色着。
他緊緊地盯着葉飛霜。因爲在他不是空手而來。他的手中並沒有拿劍,儘管他的劍在他的背後仿若要隨時出鞘,但他雙手中抱着的,卻足以比任何利器都要惹人反感——天泉山莊一致的反感。
“你……你要幹什麼?”
等葉飛霜走近,葉飛鷹也纔看清葉飛霜懷中抱着的那個人。豔紅色的衣袍如同秋天最火紅的楓葉,被霜風雪雨擊打過後而變得紅得豔麗而悽美。那人的容顏栩栩如生,帶着恬靜的笑。
然她耷拉着的雙手,沒有任何氣息的徵兆。葉飛鷹緊張地盯着煉秋霜看了許久,又看向葉飛霜,防備地舉着劍,卻不敢輕舉妄動。
葉飛霜卻仿若未曾見他一般,從他身旁而過。那一瞬間冒出來的寒意,讓葉飛鷹心頭猛地一凜。天下第一劍客,天下第一殺手,果然是冷性到一定程度。
哪怕是親兄弟擦肩,也絲毫感覺不多親情的味道。
今日葉飛霜不是回來敘舊的。
葉飛霜一步一步走到廳中,那高大的身影差點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他就這樣抱着煉秋霜,走到葉一劍的面前,定定地看着葉一劍;“我帶着秋霜回來了。”
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卻仿若透着不盡的力量。方纔還在大肆侮辱煉秋霜的人此刻也不敢多說半句。不知道是因爲死者爲大,還是因爲葉飛霜此刻渾身上下散發出來的肅殺的味道。
“秋霜不是天泉山莊的叛徒,”葉飛霜的語氣幾乎沒有什麼波瀾,然那靜靜的語氣,卻像是雪地上平靜走過的腳步,他轉向衆人,“她只是在用自己的方式,替自己和孃親報了仇。她是天泉山莊的功臣,更是整個恆源大陸的功臣。你們滅有資格瞧不起她,她比你們每一個人都高大,都純潔。”
一番話說得衆人面面相覷。這葉飛霜是瘋了嗎?這麼一個喪門辱家的女子,竟然說她比在座的每一個人都要純潔!這算是什麼話!而且,如何就上升到了天泉山莊的功臣?如何就更上升到整個恆源大陸的功臣?這也太誇口,太離譜,太不可理喻了吧!
然而葉一劍卻未曾吭聲。他看着面前葉飛霜毅然的背影,好像心裡明白了些什麼。如果當真如葉飛霜所說,那麼煉秋霜,不,葉秋霜,他的女兒,竟然這麼多年忍辱負重,只是爲了給她的親孃報仇?!
葉一劍猛地握緊了椅子把手,雙眸幾乎要迸發出更多更深沉的情感來。然當着衆多人的面,葉一劍還是狠狠地抑制住了自己的情感。如果說蒼梧真的死了,那麼天黎國內最大的隱患也便除了。
黎王黎湛和王后秦無衣前往軍營的消息已然傳開,黎湛軍中荊天羽若同黎湛聯手,擊殺戰北冽——沒有了蒼梧的戰北冽,究竟是更加強大,還是沒有了左膀右臂?
所以這次借道,究竟要借給誰,還得好好考慮考慮……
*
天泉山莊後山的小徑,葉飛霜抱着煉秋霜一步步往山上走着。秋風吹動葉飛霜的神色衣袍,如同暗夜中飄動的幕布。而他的身軀,隨時都挺拔得彷彿要出鞘的長劍。
然後他突然停了下來。
身後的一個小身影也趕緊停下來,兔子一樣一蹦一跳躲到了一棵樹後面,緊張地看着前頭,一雙大眼睛機靈得仿若剛知世事的兔子。
下一刻她偷偷地探頭,前方卻不見了葉飛霜的身影。
司徒櫻皺着眉頭,往山上山下都看了看,周圍除了不盡的山風,連半個人影都沒有。
“你是誰?”
下一刻一把鋒利的長劍便落在司徒櫻的肩上。司徒櫻支支吾吾不敢轉身:“我……我是司徒櫻……”
司徒櫻?不認識。
“跟着我做什麼?”葉飛霜面無表情,連語氣都是冰冷。
“我……”司徒櫻面色一紅,似乎不大好開口,支吾了半天也未曾支吾出兩個音節來。她能告訴他,她是看中了他,纔跟着他的?
“你一點都不像她,你是戰北冽派來的吧?”葉飛霜看着司徒櫻的背影。山風吹起她櫻粉色的長裙,那纖細的身影和輪廓,同那魂牽夢縈的身影是那麼相似。
不,幾乎一模一樣。
但他一眼就看出這不是她。
那個女人像是高高在上的仙子,仿若高到雲端去——儘管從前那女子也和凡塵女子一樣笑笑鬧鬧,但她的笑容明麗,如同盛放的大麗花,卻從來不會讓人覺得矯揉造作,或是討厭。總是看不夠似的。
“戰北冽?你認識戰北冽?”司徒櫻面色一變,“你可千萬不要告訴他我是偷偷跑出來的!你可千萬別把我交給他!他這個男人,總是喜歡把我推給別人。從前是將我推給黎王。可我不認識黎王呀,我怎麼可能喜歡他呢?我喜歡的……”
葉飛霜皺眉,收了長劍:“你太囉嗦。別再跟着我了。”
“我囉嗦?那我什麼都不說!”司徒櫻忙轉身,將雙手捂住嘴,睜大了雙眸無辜地看着葉飛霜。
葉飛霜的表情有一瞬間鬆動。
不得不說,面前的女子,同她真的太像了。若不是兩人身上的氣質已然不同,他都會差點混淆。怪不得當初戰北冽要將這個女子送到黎湛身邊去。
“你走吧。”葉飛霜頭也不回地朝山上而去。不多時找到煉秋霜的屍體,抱着又往山上而去。
“喂——!”司徒櫻雙手呈喇叭狀在嘴邊喊了幾聲,卻只換來呼呼的山風,和她無助的迴音。
“哼,不跟就不跟!我可是南楚嫡公主!憑什麼跟這麼一個江湖莽漢!”司徒櫻撐着腰,氣得往山下走。虧她還一路跟來了天泉山莊。這要是被人知道了,還不笑話死她麼!
司徒櫻猛地擡眼,便見幾道黑影在山道上飛速前進。心頭一驚,趕緊找了棵大樹躲了起來。
儘管只是一瞬間便掠過,司徒櫻還是感覺到這些人身上的殺氣。朝山上看了看,葉飛霜……
一咬牙,還是朝山上而去。
*
秋日的傍晚,軍營有些詭異的安靜。彷彿約定好了似的。自打黎湛到了軍營,交戰雙方齊齊掛起了隱形的免戰牌,除了那些駐紮在野外的軍營,好像所有的生活都進入了正常的軌道。
然只有當事人知道,這平靜的背後,醞釀着多麼可怖的陰謀。
夜色漸漸籠罩天黎軍營。一望無際的原野,是天黎邊界難得看到的場景,一盞盞營火將各處照亮。守夜的兵士一個個如同最標準的雕塑,雙眸瞪得溜圓,注意着夜間的任何動靜。
夜風呼呼,秋夜的寒涼漸漸起來。忽然一陣風緊,而又風停,彷彿沒有什麼異常。
然一些詭異的身影已然如同鬼魅一般悄悄從軍營的後方闖入——
那些身影貓到糧草營後方,但見暗夜中仍然有幾位軍士精神地站崗,絲毫不亞於其他營房。幾名黑衣人相互交換了眼神,便各自掏出工具,帶火種的帶火種,亮油瓶的亮油瓶,暗夜中只聽“嗖嗖嗖嗖”幾聲,油瓶子仿若春雨灑向各處營帳。
而後暗夜中猛地蹭出一個個鬼影,手中舉着明火猛地朝那些糧草營帳擲去!
南楚邊城城樓上,一男子在夜風中白衣烈烈。他看着夜色中遠處燃起的滾滾火煙,脣角勾起殘忍的笑意。黎湛,沒了糧草,看你還能撐到什麼時候!
然就在這時,城樓上“噠噠噠噠”上來一個士兵,滿臉慌慌張張:“啓稟大帥,後方糧草起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