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佳知道雷揚留給她的錢,可能會佔他財產的很大比例。感動不是沒有,可惜——李燕妮說得很對,你還真以爲我是當年那個丫頭?她在後視鏡裡看着樹下落魄的雷揚,在同樣美麗的大學校園裡,她再也沒有了當初的那份心動……她知道,爲什麼握着方向盤的手指一直在微微顫抖,因爲她還是心痛了。左心房有糾結的痛楚漫延開來,她強迫自己的視線調回正前方。一切都那麼完美,都那麼的令人感動,可惜,一切都太遲了……
如果從來都沒有發生過那麼多事,如果他們各自都沒有認識過那麼多人的話,如果很久以前他們愛下去……只不過就連上帝,都沒有辦法造得出後悔藥這種東西,她也根本沒辦法再強求自己走回頭路,去愛舊情人。想來,劉算給她的信任,卓鎮天給她的安全,可偏偏這個世界上只有雷揚讓她有過奮不顧身的愛。車子順着校園裡蜿蜒着的車道,一開出校門駛上正道,她就清醒了。真的,相見不如懷念……
可事情遠沒有結束。更是因爲她發現了一個驚人的事實。
“併購?”聶佳看着葉成國遞上來的材料,心中的疑惑和警惕正一圈圈的擴大。卓成國在匯力被清早照得極耀眼的陽光裡對她說,“是的。上市前紀嘉併購了揚州的好幾家小公司,現在讓你來做其中一個應該不會反對了吧?”
她疑惑不解,隨手翻開的那些資料中,本地赫赫有名的幾家企業儼然位列其中。還有化工廠!她問,“不止小‘小公司’這麼低調的說法吧?到底是怎麼回事?想讓我做,就講清楚來。”葉成國坐下,悠然自得的玩弄她桌上的筆筒,“低調,也算說對了。雷總這次併購是打算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蛇吞大象的雷霆萬鈞之態,打倒這幫現在想要錢得發瘋的法人們。”
她再次被一種不舒服的感覺包裹,“他就要上市了,這些擴充門面的事,不是早就應該做了嗎?怎麼還等到現在。”難得看到老葉也被她說的話給塞住,“雷總這還不是關心你嘛,想你放假太久,有點事來做做。”她笑,是啊,他那點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她拒絕幫他搞上市,他就叫她來做併購,差別何在。“行了,老葉,這案子我做就做吧,省得你成天的來做說客。”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
葉成國居然十分官方的拿來授權委託書要她籤,“這麼急幹嘛,你還親自來?”葉成國笑,“我是怕你大小姐一會兒發飆改變主意。”她接過來簽好,笑,“發飆很難,改變主意倒有可能會。”葉成國看她已經簽好,意味深長道,“現在就算要改,也來不及了。”
兩天之後,聶佳就知道葉成國何出此言了。
她工作一向認真,哪次準備籤授權委託書之後,不是認認真真的做好每一點功課。可是,這一次,很明顯,她上了賊船。因爲假後開始由葉成國把關那邊後,聶佳就一直沒有再帶紀嘉的顧問,回假後也是懶得再淌這趟渾水,所以葉成國才如此殷勤的叫她再管。聶佳花了兩天來搞清楚紀嘉跟揚佳當前的資金狀態及資產規模。再聯繫到現在的這場上市併購潮中,她終於知道問題出在了哪裡。
公司裡,雷揚出賣了卓鎮天!兩人合作的揚佳房地產股份有限公司,成立之初卓鎮天就是帶着大筆資金入股的。而在揚佳漸入軌道並發展得如火如荼的時候,卓鎮天不知爲什麼在紀嘉斷裂的資金鍊已經恢復後,仍然不停的給揚佳投錢。
聶佳想不通爲什麼卓鎮天如此上心於這家還如此新生的公司,哪怕它身後有豪華郵輪般的紀嘉跟航空母艦般的卓氏。可現在卓氏已經被**機關套牢,三不五時的卓鎮天及卓氏的高層去喝咖啡。且卓氏今年上半年的整體業績下滑得厲害,這也是聶佳從卓鎮天接的一個又一個奪命連環call中斷斷續續聽來的。不知道金融危機的成分能佔幾成,但很顯然卓氏現在的日子並不好過。更不用說南京的紀嘉輸了一大瓶的血後,纔剛剛復甦,依然虛弱得很。
雷揚醉心於這個揚州分公司還好理解,她開始時想不通卓鎮天怎麼願意,在自己已經危難的時候還不停的放自己的血?開始她以爲會不會是因爲她?他覺得對雷揚內疚了,所以用這種方式報答。但很快她又否定了這種看法,卓鎮天一向清醒異常,除了在對她方面一直妥協,他做任何事都是有緣由的,不會逞兒女之情圖一時之快。她很快想到第二種可能,不是爲她,他在爲他兒子?記得他曾和她說過,在深圳、在南京的時候,他都有暗暗的協助過雷揚。而現在,這份光明正大的關心似乎來得遲了一點?
不管是基於哪一點,還是二者兼而有之,聶佳算定,卓鎮天怕是要失望了。
因爲揚佳近三個月的財務報表顯示,從上海卓氏打過來的錢,全部被雷揚超英趕美的用光光。然後還一次次的要,而他竟也一次次的給!算算數目,已經超過10億!聶佳的頭腦發熱起來,不是因爲這筆錢,而是兩個男人到底在搞什麼鬼,而她竟不知道!她有些害怕,現在上海那邊查得那麼緊,卓鎮天該不會是在悄悄轉移資產吧?表面上正常的資金流動,表面的**例行檢查,可一切就是正常得太不尋常了!濫用法人人格獨立地位、濫用股東職權,這些都是要負連帶責任的。更可怕的是,她發現雷揚好像真的在洗錢!
洗錢是一些經濟犯罪及販毒罪的上游犯罪,在這講洗錢好象嚴重了點,但雷揚將卓氏打過來的錢全都過濾掉,轉到了南京的紀嘉那邊。且不說他兜兜轉轉了多少圈,拆東補西的將錢洗轉這轉那,一會兒說是工程部資金漏洞,一會兒又說是建材科有內賊攜款潛逃。而卓鎮天似乎都相信了這些書面的公司內部資料,沒有徹查,他派來揚佳的人也只有丁點兒的兩三個,根本不像是合作了超10億項目該有的態度。難道他真打算反這些錢當全送給他的寶貝兒子?
聶佳看着那些表面規矩,實則觸目驚心的材料,這兩天她加班加點,以她之前幫公司搞那麼多次併購的經驗,一針見血的看這些材料。這些都還是可以放得上臺面,中間夾有雷揚秘書送來的不少“內部資料”,就是那些糊塗帳、見不了光見不官的東西,給律師看當然是要想策略如何規避,現在則讓聶佳知道了這幾個月中雷揚做事的奧妙。
更不用說,他也有殺人不見血的能力。在她面前的文件夾上,赫然擺放着的是一份去年紀嘉分公司剛成立之時,就已經與人簽訂的這份吸血合同——“……我XX運輸公司,以年純收入XX元的雄厚資本保證,以低於市面一成半的低格與貴公司合作,海運和路運的去年完整月報價單隨附如下……今年先前所訂價格對比去年同期,上浮則同步上浮,微降則同步微降,貨收驗之價格,低於本公司對外公稱之一成半,即15%……”後面更是一大堆不平等條約,而紀嘉所做的只不過是將年30%的貨交由對方運,不知雷揚是抓住了對方的什麼把柄,讓人家願意這樣的割血賣肉。他做得這樣的乾淨俐落,連聶佳都要懷疑這其中的陰險,到底有幾分是丁芹教的?還是他親自掛帥上陣教的丁芹?
是,如果改名換姓,這一個個不是MBA裡最成功的案例又是什麼?後面的是更多這樣觸目驚心的勝利果實!如果是在平時,聶佳都忍不住要給雷揚喝起彩來,這樣的損人利己,一樁樁的幹得還真是漂亮。可是……她握着紙的手微微抖得都要懷疑空調是不是太開得大了些?爲什麼她背後全是汗?
他到底要幹什麼!
難道他不知道——他爸的東西,以後都會是他的……!
可能,只不過可能他終極想要的,也只有她而已……
聶佳是做不到了的。再也做不到鎮定,做不到。她指間都在冒着汗,將那些內部資料一一歸位。裡面甚至有每一筆卓氏資金,是怎樣來的,又是被以什麼名義打發掉的。那將小小的報告單上,部門經理簽名的後頭,赫然就是雷揚的大名。那是她的字,隔了這麼多年依然可以刻在腦子裡認得出來。她追他的時候曾經費盡心思的描摹過,時隔多年後終於又再派上了用場,只不過現在是用在了她另一種的做賊心虛上。因爲她想要不要——告訴卓鎮天?或者說要不要把這些材料,當做證據保存下來,以備他日不時之虛?
聶佳就是這麼對葉成國的,自從劉算走後,哪怕他走之前,也許是從聶佳開始認識瞭解到葉成國及其李燕妮同樣損人又利已這一發揮得極好的天賦時,她知道跟他們始終不是一類人。講好聽點,是她不肯淌這趟幾乎許多大律師都趟過的必經之路;講難聽點,就是他們太務實,她太清高,因爲她有男人養?不,她的要求並不高。只不過想平平淡淡的過日子罷了。想不到這也不能如意,可能她本來就不適合做律師的,幸而考了研,她還有後路可退。只是眼下這棘手的山芋到底應該怎麼處理?
至今,她還是不肯承認愛卓鎮天,只是覺得就這麼的被他照顧着也不錯。小莉也喜歡他。可是,現實的一個難題擺在了她面前,到底是職業道德重要,還是枕邊人重要?她漏露商業機密,隨時可以被告。也許,雷揚不會抓她,但一定會給她一個直接想拒絕的要求。就算卓鎮天能天衣無縫的撤資或降資,她的口碑怕是在律界這一行裡,要臭名昭著到無人沾好多年纔是。
她不怕的,大不了讀完研後做個老師,就更平淡愜意了。只是不知卓鎮天還願不願意跟一路悶騷下去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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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上次打擊完殷勤的雷揚後,卓鎮天蠢蠢欲動的又想再求一次婚。當然他很快就得到了一個機會,因爲他的生日到了。熱忱的邀請聶佳到上海去爲他過生日,她竟答應了。卓鎮天當然欣喜若狂,轉而又愁眉不展,讓她住哪好呢。她倒是一錘定音,住酒店。
聶佳答應他不光是因爲這個特別的日子,更是爲了心中的那個波濤,那是跟職業道德的糾纏,那是懷疑雷揚千般請她回來,萬般設計她的重重機關。又會笑自己想太多,可是濃濃的擔憂並未少任何一分。
她早已把劉莉脖上的玉取下來,跟抽屜裡書琴一塊塊已經舊得發黃的刺繡擺在一起。抽屜平時是上鎖的,裡面還有多張她跟劉算的結婚照,一直被她珍藏着。現在卻跟這塊四個人戴過的玉擺放在一塊,有種薪火相傳的意味!看着這些她一直視若珍寶的寶貝,撫摸着件件物品早已銘刻在心中的紋路,她的心中已經有了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