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梓鳶趕到時,只看到四指粗的長矛穿透了夏悠揚左邊的胸膛,天邊剛露晨光,從她胸口噴出的血變成了金紅色。
梓鳶目眥盡裂,手中的劍像是死神鐮刀降臨般,帶起一片片遮天的猩紅。
寂青覺回手接住這個救了自己的人,本以爲是自己的親衛,卻沒想到,懷中的人竟是那個從自己十四歲起,就陪在身邊的女子,是自己的愛人,是孩子的母親。
寂青覺一手抱着夏悠揚,另一隻手中一把長劍,每次寒光一閃就帶走一條人命,待梓鳶趕到,他把夏悠揚交給梓鳶,又讓親衛護送他們殺回軍營。
夏悠揚被安置在牀上,長矛沒有拔出身體,只是鋸掉了長出的部分,身上的衣衫和牀上的被褥盡數被血染紅。
寂青覺拼命斬殺了幾個敵軍首領,速戰速決,一臉戾氣的回到軍營中。
他看到夏悠揚奄奄一息的躺在牀上,而軍醫只是低頭站在一旁,怒吼道:“軍醫,你爲什麼不給她治療?”
軍醫戰戰兢兢的跪下:“將軍,這位姑娘傷勢太重,臣無能爲力。”
寂青覺一腳踹開他:“放肆,你可知道她是誰?她是我的夫人,先皇御賜郡主,皇帝親封的二品命婦,是世子的母親,你這樣做是玩忽職守。”
說完拎着他的領子將他摔在夏悠揚牀前,軍醫爬過去搭了夏悠揚的脈搏,又看了她的傷口,一邊磕頭一邊說:“將軍,臣真的無能爲力,即使御醫在這裡,夫人也救不回來了。”
寂青覺發瘋了一腳踹在軍醫的胸口上:“你胡說,她不會死,不會死!”
梓鳶衝上去大喊:“你看看她,你好好看看,矛直接穿透了她的心臟,你覺得還有救嗎?有救嗎?”說完眼淚就衝了出來,卻死咬着嘴脣,不讓自己發出聲音。
寂青覺一步一步走向夏悠揚的牀邊,短短的幾步距離,他卻像走了一個世紀,輕輕的握着她的手:“悠揚,我回來了,你睜開眼睛,看看我好麼?悠揚,你能聽見我麼?”
夏悠揚咳了幾聲,醒了過來,“我想,回家。”
寂青覺把她的手貼在自己臉上,痛苦的低聲回答:“好,我們回家。”
寂青覺把夏悠揚抱在懷裡,怕馬車的顛簸讓她難受,車伕也盡己所能把車趕得既快又平穩。
回到府中,夏悠揚讓梓鳶叫來了陳紫雲和連理,還派人去請鳳陌夕過來,連理和陳紫雲見她滿身是血都泣不成聲。
夏悠揚拉過她倆的手:“你們不要哭了,不要傷心,我想看見你們笑,這樣我才能安心,才能放心的拜託你們,我的崇兒,求你們幫我,照顧他。”
陳紫雲抹了一把臉上的淚水,硬生生擠出一個笑容:“妹妹,我答應你,我會用我全部的精力來照顧崇兒,用我的生命去保護他。”
連理不停地擦着決堤的眼淚,卻再也沒笑出來。
屋中的人都悄悄退出去,只剩下寂青覺和夏悠揚兩個人。
“悠揚,你爲什麼要回來,爲什麼要替我擋下那支矛?”一向鎮定的寂青覺此刻聲音也帶了濃重的哭腔。
夏悠揚努力擡手撫着他的臉:“其實,我身上有很多你不知道的事,我來自另外一個時空,那裡比這裡先進很多,最重要的是,在我們那裡,一個男人只能有一位妻子。
和你在一起的這幾年,我的壓力很大,我沒有身份,沒有地位,而寂家勢力如此重大,你又是皇帝之下,萬人之上。
嫁給你之後,我的生活更是如履薄冰,因
爲我沒有太多的能力,只能小心翼翼,以求自己和孩子的平安。
還記得當初我從府中離開的時候嗎?
你問我爲什麼不願嫁給你,我不是隻在乎一個大夫人的名分,而是在這個時代,只有妻纔是能與你比肩共度一生的人啊。
這是我一直以來的願望,可是竟變成我的奢望,至死,都沒實現。
你愛上陳姐姐,我不計較了,只是因爲我愛你,我放不下你,可是你的心已經分成兩半,我這輩子都沒有可能與你做到一生一世一雙人。
我希望今後,如果你找到了你真心喜歡的人,請你盡你的一切能力去保護她,只愛她一人,給她地位,給她權利,讓她不再像我這樣,壓抑的生活。”
寂青覺慌亂的擦着她嘴角涌出的鮮血,“不,不,悠揚,我不會再愛上別人了,對不起,我不知道原來你的心裡這麼苦,我娶了你卻沒能給你好的生活,對不起對不起,你休息一下,別說了好麼?”
“不,不要說這樣的承諾,你給我的承諾,從未做到過。可是,我愛你,不後悔。你讓我說完吧,再不說,就沒機會了。
你以後,要好好照顧崇兒,如果你愛紫雲姐姐,就好好待她,還有,這條命,我終於,還給你了,我,再不欠你什麼,突然覺得好輕鬆。”
寂青覺感覺到夏悠揚的氣息越來越虛弱,痛苦的低吼:“夏悠揚,我不許你離開我,不要離開我,不要。”
然而夏悠揚已經沒有力氣再安慰他了,慢慢合上眼瞼。
鳳陌夕從早上起來就坐立不安,焦躁得很,府中下人個個都打起十二萬的精神,生怕一個不小心惹怒了這位美人。
正當他在花園中走來走去,不耐煩的折着海棠的枝條,府中的小廝忙跑過來說:“主子,寂將軍府上來人請您現在過去,說,說,說夏夫人......”
那小廝知道自己的主子和那位夏夫人素來交好,話到嘴邊突然膽怯了。
鳳陌有不好的預感,揪住小廝的領子吼道:“說了什麼?快點說。”
小廝聲音顫抖着說:“說夏夫人不行了,讓您去見最後一面。”
鳳陌夕腦子裡“轟”的一聲炸開了。
不行了!
最後一面!
一路上策馬狂奔到寂府,推開所有擋路的人,直衝夏悠揚的臥室。
鳳陌夕一把將門推開,就看到在寂青覺像是雕塑一般跪在牀邊,絕望的看着夏悠揚,而夏悠揚的臉白的沒有一絲血色,腦海中存封已久的記憶突然涌現,鮮血,蒼白,死亡.......
他瘋了一般衝上去一把推開寂青覺,身體顫抖着,周身散出一絲絲若有若無的黑氣,手臂上的黑線像活了一般,大肆亂竄。
鳳陌夕握住夏悠揚漸漸冰涼的手,聲音焦急卻又溫柔的怕嚇到她:“悠悠,悠悠,我是阿夕,我來晚了,你不要怪我,不要懲罰我,看看我好麼,跟我說說話,哪怕是罵我也好,悠悠,悠悠。”
夏悠揚只覺得自己的身體變得越來越輕,但好像有東西拉扯着她不讓她走,她努力的往回掙扎,胸口上的黑玉一陣灼熱,給了她一絲生機。
她終於聽到鳳陌夕的聲音,努力睜開眼睛,笑了笑,聲音弱的自己幾乎都聽不到:“阿夕,還能見到你,真好。
一直以來都要謝謝你,你幫了我那麼多忙,不過你不要以爲我不在了你就會輕鬆了,你作爲我的男閨蜜,一定要,在沒有我的以後,幫忙保護我的家人,我的朋
友,崇兒,連理,梓鳶,還有宮裡的夢芷妹妹。
最後一件事,你讓青覺把我火化了吧,我不想被蟲子吃掉,想一想就覺得起了一身疙瘩。
有你監督,他就不會違逆了,然後把我灑在風中,給我自由,這樣我想去哪裡就可以去哪裡,好麼?”
“好,悠悠,我,答應你。”
“阿夕,你,最好了,我好累,我想睡一下,你,可以幫我,蓋上,被子,麼?我,實在,沒有,力氣...”
聲音戛然而止,夏悠揚的手從鳳陌夕手中驟然滑落,重重的落在牀沿上。
鳳陌夕輕輕地把被子給她蓋好,撩開她額頭上的碎髮,聲音是前所未有的溫柔動聽:“悠悠,你睡吧,我知道,你只是太累了。
悠悠,對不起,我還是沒能保護好你,我對不起冥宇,也對不起他。悠悠,對不起。”
淚水從眼中滑落,落在夏悠揚手背上,滑落在牀沿,誰也沒有注意到,晶瑩的淚水變成一顆瑩潤的珠子。
三日之後,雲逸國最高峰,青鸞山巔。
夏悠揚一身華服,安詳地躺在木架上,鳳陌夕一改往日華麗的裝扮,一襲銀色長袍,美得像出塵的仙人。
他懷抱一把古琴,坐在一邊。
寂青覺最後一個吻,輕輕落在夏悠揚已經冰冷的脣上,最終,用火把點燃了她身下的木架。
君南羽,雲夢芷,寂青覺,陳紫雲,梓鳶,連理,賀蘭,白月嬋,許夢瑤,還有剛剛快馬加鞭趕回來的寂峻遲。
山巔的風和燃燒的熱浪吹起他們的衣角,飛舞的一抹抹純白是最後的送別。
幾人站成一排在旁邊靜靜地看着,沒有人哭。
淚,早已流乾了,心,已經不會痛了。
寂靜的山巔,只有木柴燃燒的噼啪作響。
鳳陌夕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已經被熊熊大火包圍的夏悠揚,輕撫琴絃。
“有美人兮,見之不忘。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
鳳飛翱翔兮,四海求凰。無奈佳人兮,不在東牆。
將琴代語兮,聊寫衷腸。何日見許兮,慰我徬徨。
願言配德兮,攜手相將。不得於飛兮,使我淪亡。
鳳兮鳳兮歸故鄉,遨遊四海求其皇。
時未遇兮無所將,何悟今兮升斯堂!
有豔淑女在閨房,室邇人遐毒我腸。
何緣交頸爲鴛鴦,胡頡頏兮共翱翔!
皇兮皇兮從我棲,得託孳尾永爲妃。
交情通意心和諧,中夜相從知者誰?
雙翼俱起翻高飛,無感我思使餘悲。”
《鳳求凰》
火光熄滅,只留下一地灰燼。
幾人含着淚,將灰白色的粉末小心翼翼的捧在手心,最後戀戀不捨的,緩緩鬆開手。
鳳陌夕看着在空中飛舞的灰燼,彷彿又回到了他與夏悠揚初見的那一天。
同樣是那樣倔強的眼神,勾起他的好奇,之後他才發現,自己漸漸陷入她的一切,不可自拔。
曾經一度想要逃離,可是他爲了冥宇,爲了他,也爲了她,最終選擇留下。
在最後的時刻,唱起這曲《鳳求凰》,已分不清到底是爲了哪個他,爲了哪個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