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個嚴寒冬日,但這並不能阻擋我出門的腳步,我安頓好弟弟,就像往常一樣,去了先生家。
先生雖然平日裡總是不苟言笑,但我能感覺到,他心裡卻是對我極好的。
我十二歲那年,先生纔來到我們村裡,沒有人知道先生叫什麼名字,也不知道他是何許人也,只知道他能文能武,有空的時候就教村中的孩子讀書識字,所以大家都尊稱他一聲先生。
先生講授知識的時候,我會帶着弟弟一起去,弟弟對那些詩文書畫哲理很有天分,通常是先生講一遍就能記住,課後更是能舉一反三。
當時我就想,如果弟弟的身體沒有問題,一定可以有大好的天地令他施展拳腳。
可惜天不遂人願,從我有記憶開始,就只有我們兩個人相依爲命,沒有爹,沒有娘,沒有任何親人,甚至村裡的人都說不出任何關於我們身份的事情。
我只知道我叫梓鳶,弟弟叫墨見,十二年前的一個夜晚,村長外出而歸,看到自家院門口有兩個小包裹,包裹是上好的織錦,一藍一紅,是一男一女兩個嬰兒,包裹中只有一個字條,龍飛鳳舞的寫着:‘姐姐梓鳶,弟弟墨見’八個字。
村長不忍小小的孩子在大雪紛飛的冬天凍死街頭,便一手一個抱回自家,放在火炕上暖着,凍得青紫的孩子才漸漸緩過來,之後與家裡人商量,雖然家中不富裕,卻也努力把姐弟兩個撫養長大。
弟弟從小就體弱多病,請了多少大夫,都說是孃胎裡帶來的頑疾,無法根治,如果能活到十歲,便是祖上積德,上天眷顧。
我六歲的時候,村長一家五口因爲一場火災全部丟了性命,有人說我們是煞星,給村長一家帶來了厄運。
新任的村長覺得我們白吃白喝連累他們,就尋了個理由,把我們趕了出去,只有以前曾經照顧過我的大娘,偷偷送了些糧食給我,還幫我們收拾了一間村邊廢棄已久的小房。
從那天起,我就懂事了,肩負起我們的家,極盡所能照顧弟弟。
六歲,在最艱難的時刻,看盡了人情冷暖。
大夫說弟弟只能活十年,我不信,我要逆天改命,我甚至自己去林子裡尋找珍貴的藥材,弟弟就一次又一次突破大夫說的最後的時間。
可是他因爲體弱不能幹活,又有着一副勝過女子般嬌美的容貌,沒少遭人白眼,更有人嘲笑甚至動手欺負他。
我記得很清楚,遇到先生的那天,鄰村的一個孩子抓着弟弟的手腕讓他學女子嬌笑,弟弟不依,那些孩子就打他,罵他,弟弟無力反駁,也不生氣,只:“人在做,天在看,你們這樣隨意欺辱他人,以後必遭報應。”
那個男孩子罵罵咧咧的一把將弟弟推倒在地,我趕到時他正一腳一腳踢在弟弟身上,而弟弟只是淡淡的看着他,不吭一聲。
那是我從小到大捧在手心裡呵護的弟弟啊,我唯一的親人,怎能任人欺負,當時不知哪裡來的勇氣,提起旁邊的鐮刀,衝過去就砍在那個孩子胳膊上。
腥熱的血濺了我一臉,我心裡很是害怕,但是當我看
到弟弟撫着胸口,臉色蒼白的在地上大聲喘息,那麼無助,那麼脆弱,我又覺得,爲了他,我什麼都可以做。
我背起弟弟,一步步向家走去,他的身高已經超過我,我揹着他很吃力,可是我不願放開,我不能放開。
就是在回家的路上,遇到了外出歸來的先生,他詢問了事情的緣由,幫我擦掉臉上殘留的血跡,微微嘆了口氣。
我當時心裡突然冒出一個想法,先生對任何人都好,先生是無所不能的,放下弟弟,便三步並作兩步,“噗通”一聲跪在先生面前,認真的說:“先生,請您教我武功吧。”
先生清冷的聲音傳入我耳中:“你一個女孩子家,學武功作甚?”
“我要保護弟弟,我不能讓他受人欺負。”
“學武功很苦的,你真的可以堅持嗎?”
我聽先生的口氣,知道他是願意收我爲徒了,欣喜的磕頭說:“先生放心,我什麼苦都受得,而且我不會仗着武功隨意欺辱別人。”
“倒是個明事理的好孩子。”先生點點頭,伸手拉起我,摸摸我身上的骨骼,“你的骨骼很完美,是學武的好材料,可惜你已經十二歲了,啓蒙的太晚,你努力學,我盡力教你便是。”
我高興地跪下磕了三個響頭,當做拜師禮。
從那時候開始,我每天幫弟弟做好飯,將他在牀上安置好,就去跟先生學武。
正如先生所說,十二歲的骨骼,纔剛開始學武,身體的柔韌性大大不如孩童時期。
剛開始的時候,每天只是練習基本功,都要弄得遍體鱗傷,最痛苦的是我小的時候不小心摔斷了右腕,因爲沒有錢治療,自愈之後骨骼生長的不甚順利。
先生爲了讓我右手用劍用的順利,硬生生將我手腕掰斷,接好骨頭,讓它重新正常生長。
那天我回家,弟弟聽了事情的經過,第一次哭了。
都說男兒有淚不輕彈,即使以前他被人毆打,被人罵,都沒掉過一滴淚,不哭,只因未到傷心處。
他看着我打着夾板的手腕,抱着我失聲痛哭。
“姐姐,對不起,都是我太沒用了,讓你爲我受了這麼多苦,姐姐,對不起。”
我擡起還能活動的左手,拍拍他的背:“傻弟弟,我是你姐姐,我不照顧你,誰照顧你,如果我們反過來,我病了,你肯定也會這樣照顧我的對不對?”
弟弟沒說什麼,挽起袖子,堅持讓我歇着,他去廚房做晚飯。
我看着一身素色麻衣的弟弟,粗糙的衣服和簡陋的房屋沒有給他蒙上一絲灰塵,我只覺得他乾淨的像溪澗那樣聖潔。
我不知道爲什麼姿色平平的我,會有這樣一個貌若天仙的弟弟。
或者,他根本就是天上來的神仙,來陪伴我孤寂的童年,他身體不好,就是因爲有一天,他完成使命了,便不再陪伴我,要回到天上去。
我第一次由他一匙匙喂着吃飯,我好想時間就這樣停止,讓我和弟弟永遠相依爲命。
第二年,先生開始教我練習內功心法,他說我體內隱
隱有一股龐大的內力,但位置太過飄渺,他只是偶然間有一絲微弱的感覺。
而我則是對體內蘊藏的什麼東西,完全沒有感覺,只是一步一個腳印,紮實的練習。
可是時間久了,我才發現,我體內隱藏的東西,好像可以吸食我的內力,導致我的修煉極爲不易。
我付出了多於常人幾倍的努力,仍舊收效甚微,先生對此也無能爲力。
然而第三年,先生纔剛剛教我劍法起步,他家中就來了幾個人,我不知道他們是做什麼的,只知道先生跟他們激烈的爭執了好久,但最終還是決定跟他們一起離開。
先生留了一些書籍和錢財,囑咐我不要試圖尋找他,還說若是以後我在外面遇到了什麼人,如果覺得他是個好人,不妨跟着他,哪怕是做個小丫鬟也好,但一定謹記在濁濁人世要堅持善良本心,然後就離開了。
我和弟弟的生活因爲先生的進入,變得不一樣,可是先生就這樣突然出現,又突然全身撤出,沒留下任何痕跡。
這一年,我和弟弟十五歲。
弟弟再一次證明,大夫的診斷是錯誤的,他比所有人說的十年,又多活到第五個年頭。
可是我看着弟弟日漸虛弱的身子,竟然沒有了當初要逆天改命的決心,可是我不願放棄,帶着他進了城,到了雲逸的第二大都,繡都。
醫生的診斷卻仍舊是那樣,說是因爲我的細心照料和弟弟性格堅韌,所以才活了十五年。
弟弟依然雲淡風輕,對醫生的結果不甚在意,而我心裡卻不是滋味,弟弟這樣,還能陪我多久呢?
我用身上僅剩的一些錢,帶他去吃了一頓好的,然後扶着他在街上慢慢走,看熙熙攘攘,人來人往,燈火通明。
弟弟走累了,我扶他在街邊茶水攤上坐下,全然不知他出塵的氣質,已經引起了賊人的注意。
我們喝了一碗茶,剛要離開,就有一個人按住弟弟的肩膀說“等等。”
我回頭看到一個長相猥瑣的大漢,一臉橫肉,令人作嘔,弟弟皺皺眉,不着痕跡的從他手下挪出來。
那個大漢上下打量了弟弟一會,然後說:“這個小子雖說病怏怏的,但一副皮囊生的倒是好,跟大爺我走吧,回家讓老爺好好寵愛你,到時候興許這病就能好了。”說完不由分說就伸手來抓弟弟。
我怎會不知道他說的是什麼意思,他竟然要把弟弟帶走當孌童,我大喝一聲就朝他攻去。
我雖有武功在身,卻不甚精通,而且身材與他相較太過渺小,十幾個回合下來,我已筋疲力盡。
他見我面露疲態,一掌飛來想要取我性命,弟弟卻撲上來護住我,大漢雖然改變了掌風方向,卻也有五成力道落在弟弟背心。
我伸手一摸他的脈搏,氣息虛浮紊亂,已經傷了心脈,本想帶他先走,可是大漢不依不饒,說我壞了他的好事,一心想取我命。
我被他一次次打傷,正當我爲弟弟的傷勢焦急不已,突然一個清脆的聲音打斷我們。
“給我住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