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肅昭野從戰前身體就不好,戰爭期間一直在後方靜養,待得戰事結束,身體狀況漸漸穩定,但到底是過於嚴重,已是時日無多。
戎關帶領一衆將士回到東庭皇宮中,半個月時間,肅清了凌肅昭原在宮內的心腹,凌肅昭野又重新奪回了皇位,從前那個被大家當做紈絝子弟的大皇子,卻以最高傲,最有力,最不容置疑的姿態,出現在大家面前。
戎關回宮的第一件事,就是將瑜桑放出來,瑜桑淡然的脾氣秉性,對於暴躁的凌肅昭原來說甚是磨人,每每凌肅昭原想從瑜桑這裡知道些什麼,瑜桑都是面無表情,彷彿沒聽見,是以,在凌肅昭野之後,瑜桑被整治的最慘。
經過一個月的調養,瑜桑身體基本恢復,戎關便第一次帶着夏悠揚去看望他。
夏悠揚臨去前,換了好幾件衣服,生怕自己穿的不得體,讓戎關那位醉心書畫,才華橫溢的弟弟,有任何不滿。
戎關笑看着像想像婦見公婆樣子的夏悠揚,忙拉住準備換第六件衣服的她:“好啦好啦,悠悠,就穿這一件吧,你穿什麼都好看,當然~”戎關突然拉長了聲音,伏在她耳邊小聲說:“不穿更好看。”
夏悠揚斜了他一眼,擰着戎關的胳膊嗔道:“你個臭流氓,瞎說什麼呢。”
“嘿嘿嘿,我只對你才耍流氓,不過,只許你給我一個人看。”
“你討厭,我不和你說了,我們趕快走吧。”說着就拉了戎關的手走出門去。
戎關剛走到瑜桑門外,遣退了丫鬟就開始大喊:“瑜桑,快開門,我讓你見見你未來的大嫂。”
夏悠揚忙用胳膊杵了一下戎關,小聲道:“這裡是皇宮,你在這瞎嚷嚷什麼呢。”
戎關笑呵呵的,也不說話。
待夏悠揚將視線轉回門上,就已經看到了門口站着的清俊男子。
瑜桑面無表情的看着夏悠揚,身後走來一個丫鬟,遞上一根金紅色的絲繩,瑜桑接過絲繩,示意夏悠揚擡起手腕。
夏悠揚不明所以的看着戎關,戎關笑盈盈的牽起她的手,兩隻手一起舉到瑜桑面前。
瑜桑用絲繩將兩人的手腕系在一起,中間打了一個同心結,然後將二人讓進了屋。
夏悠揚在屋中坐定,心裡驚疑不定,到底瑜桑是什麼意思?面無表情,一言不發,難道是不喜歡她?
她悄悄捏了一下戎關的手,小擔憂的聲問道:“是不是我哪裡做的不好?”
瑜桑將兩人打量半天,又翻手將絲繩輕輕解下,對夏悠揚行了東庭皇族禮,笑着說:“小弟瑜桑,見過大嫂。”
夏悠揚忙扶起他,趕緊說:“瑜桑不必如此,今日我們第一次見面,按照雲逸國的禮節,我應當送你一份大禮,聽戎關說你喜歡書畫,我便着人打造了一套上好的文房四寶,只是小小心意,希望你能喜歡。”
瑜桑接過夏悠揚的禮物,眼前一亮,忙指使丫鬟將物件拜在桌上,招呼着夏悠揚和戎關,指着桌子和桌上的物件,笑着說:“嫂子真是貼心,我前幾日剛換了一張荷葉雲紋的木桌,今日嫂子就送來這一套文寶,放在一處甚是搭配,謝謝嫂子,我很喜歡。”
夏悠揚心裡鬆了口氣,“你喜歡就好,我哪裡是貼心,不過是趕巧了。”
“嫂子不必謙虛,剛纔見你緊張至極,便知定是我大哥沒給你講講東庭的禮節。”
“啊?怎麼回事?”
“東庭自古流傳下來的習俗,即將過門的女子第一次見婆婆,婆婆不能說話,不能有任何表情表現出自己
的滿意或是不滿意,然後在二人腕上繫上紅繩,觀察幾日,看看兒子和那女子是不是可以在行動不方便的時候還能和睦默契。
若是對媳婦覺得滿意,便解下繩子,承認女子爲自己的兒媳婦,若是不滿意,解下繩子之後便不說話,一般情況下,這樁婚姻,算是結不成了。
換成女子帶回即將嫁與的男子第一次回孃家,也是如此。”
夏悠揚一愣,該死的戎關,竟不與自己說,害得自己擔驚受怕半天,好你個戎關,這筆賬,我記下了,哼!
瑜桑寬勸道:“嫂子莫要生大哥的氣,異鄉女子嫁來這裡,除非自己打聽到了,不然都不會有人主動提起,但這樣的情況下,女子可以向男子提出三個條件。
本應該是婆婆來做,但因大哥母妃早逝,宮中父王的其他妃子沒有資格,妹妹又不在宮中,擔此任務的便只有我了。
嫂子若還是心中有氣,小弟和哥哥便由嫂子隨意指使,知道你滿意爲止。”
夏悠揚被瑜桑和戎關同時作揖的樣子逗樂,哧笑出聲,“好了好了,你們兄弟兩個都這樣了,我還有什麼不滿意的。”
瑜桑將絲繩交給夏悠揚,“嫂子且將此繩收好,待我找到心愛的女子,便要由嫂子來爲我們做此儀式,待妹妹將妹夫帶回來見我,我便再用這條繩子,希望嫂嫂爲我們弟妹開個好頭,用這簡單的紅繩,將幸福傳遞下去。”
夏悠揚緊緊握着一根小小的繩子,纖細的紅繩卻承載了最誠摯的祝福和願望,放在袖中鄭重的收好,“放心,我們一定會的。”
三個人隨意的聊着天,一直跟隨戎關,將他拉扯長大的太監王福突然來找戎關,王福行了禮,“殿下,二殿下,夏姑娘,剛剛太醫來報,陛下病情加重,怕是時日無多,至多隻有十天了,老奴想,要不要將公主召回。”
瑜桑的臉色瞬間黯淡下來,低語道:“父王他,時日無多嗎?就讓公主回來吧,順便讓她將未來的駙馬也一併帶回來吧,讓父王見一見,也好安心。”
王福鞠了一躬,轉身下去,戎關突然站起身,神色昏暗不明:“我去看看吧,畢竟...”
夏悠揚握住他的手,柔聲道:“好,我陪你一起。”
凌肅昭野遣退了侍從,拖着病弱的身軀靜靜地躺在牀上,昏睡間感覺有人坐在一旁,緩緩睜開眼,聲音沙啞着:“你來了。”
戎關點點頭,輕聲說:“嗯,來了,你怎麼樣?”
“呵,再過幾日,便可以去見你母親了。”凌肅昭野提到戎關母親時,一副即將解脫的表情。
“我素未謀面的母親,想想這些年你的所作所爲,你對得起她嗎?”
“她嫁給我,卻揹着我與大哥...我恨她負我,卻愛她至深,每當我想愛她,卻又忍不住責備她,打罵過後,我又會心疼不已,罵自己太過偏激,可是我愛着,恨着,煎熬着,每當看到與她容貌極盡相似的你,我就會想起她。
我恨你,我如果沒有你,我現在仍舊可以牽着她的手,聽她唱歌,看她跳舞,我不需要她爲我繁衍子嗣,只想我們好好在一起,可是她都沒來得及跟我說句話,就悄悄的離開。
沒有她,擁有再多又怎樣,江山,王位,都不過是過煙雲煙,我只想要她,可是你把我唯一珍惜的人帶走了。”
戎關聽着凌肅昭野的話,深吸一口氣,閉眼緩解心神,“我從小沒有母親,父親也形同虛設,縱然是一國的皇子,可是我又擁有什麼?這邊是所謂的‘愛之深,恨之切。’嗎?如此,你對我,
何其殘忍。”
凌肅昭野輕咳幾聲,“好一個愛之深,恨之切,是,我殘忍,可是蒼天對我更爲殘忍,爲何讓我孤苦一生,茫茫人世,似一葉扁舟,邈邈漂流,窮盡一生,我唯一恨的,便是她的決然離開。
我乏了,你們走吧,這王位,是你奪回來的,若你想要,便拿去罷。”
戎關拉着夏悠揚的手,一步一頓,好似踩在刀尖,親生父親口口聲聲的恨,他的不甘,他的猜忌,全部苦果都加註在自己身上,而如今,親口聽到他像敘述往事般說出,本以爲面對他平靜無瀾的心,卻疼的如同刀絞。
凌肅昭野聽着戎關遠去的腳步聲,流下兩行濁淚,“孩子,對不起,對不起,我想愛你,可我,做不到。”
戎關聽着身後一聲聲蒼白的道歉,心在滴血,卻並未回頭。
兩日後,驍南與寂駿馳一起回到東庭,凌肅昭野卻已在彌留之際。
迦楠握住凌肅昭野的手,悲愴的垂淚,“父王,孩兒回來了,孩兒來晚了,您睜開眼看看孩兒,看看您的女婿。”
凌肅昭野聽到迦楠的話,緩緩睜開眼,笑着說:“楠兒,我的楠兒,父王,終於等到你了。女婿?呵,好,好,只要你喜歡,只要他對你好,父王便會祝福你。
父王知道,你不喜宮中勾心鬥角的生活,你願意留下就招他做駙馬,若不願,就隨他去吧,孩子長大了,都是要飛走的。”
然後示意瑜桑貼近跟前,緩了好幾口氣,才繼續說道:“瑜桑,你大哥將這王權奪回,東庭的王,他當之無愧,你要好好輔佐他,莫要心中有何不滿。”
瑜桑跪在牀邊,低着頭,“父王,我們兄弟雖不是一母所生,但是除了父王,大哥是我最敬愛的人,大哥是王最合適的人選,我定不會辜負父王,辜負大哥,辜負我們的子民。”
凌肅昭野環視了一圈,最後將視線定格在夏悠揚身上,示意丫鬟將一個玉佩交給她。
夏悠揚拿着紫玉鳳凰,也跪在牀邊,輕聲說:“陛下,我在這。”
“孩子,過去的這些年,我自知對不起戎關,也沒有什麼可以彌補他。
我知他愛你,你也愛他,莫要像我當年一般,錯過了最好的時光,今後的日子,希望你都能陪着他,讓他幸福快樂。
這紫玉鳳凰,是東庭皇后的信物,這不僅是信物,還見證着東庭歷代帝王與皇后的摯愛。
若是有一天,他負了你,便將這玉佩交給他,讓他好好感受玉佩,感受東庭人幾百年來對愛人的癡專。
最後,若你們同意,我想以一位父親的身份,祝你們幸福。”
夏悠揚輕聲喚了一句“父王。”然後恭敬的對凌肅昭野行了大禮,“謝謝您。”
太監王福跪着從門外挪至牀旁,雙目含淚:“陛下,皇后娘娘她...她其實在臨去前,讓老奴代筆,寫了一封信,讓老奴好生保管,在您最後的時間交給您,不可提前,今日,老奴便要實現對皇后娘娘的諾言。”
凌肅昭野強撐着身子將信看完,突然含着淚大笑起來,“我竟這樣不信任你,我該死,我該死!罷了,我下去向你賠罪,用我今後的生生世世來求得你的原諒。
呵,你說你愛的是我,可是我們是同樣的人,你竟然讓我揹負着愛恨交織的糾纏,就這樣痛苦的過了一生。
也罷,我傷害你,你傷害我,我們,扯平了,我,這就,下來找,你。”
一代帝王,彌留之際才從一生的愛恨糾葛中解脫,最後帶着自責,悄然離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