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雁雪放下手中的碗筷,擡了擡手肘,將趴在自己肩上準備偷食的雪吉趕開。她看了看一旁悶頭吃飯的賀昆槿,又看了看一側時時不忘秀恩愛的父母,她很想說些什麼去打破這詭異的氛圍,也很想問問爲何事情會變成如此。
在阿孃爲賀昆槿醫治的那日後,不曉得是誰用了些什麼手段,竟讓陛下一道聖旨將自己的父母以爲賀昆槿醫治爲由,光明正大地搬入了這冀王府,打破了柳相府的一切如意算盤。而府中的種種奇異景象也因此出現。
賀昆槿身爲王府的主人,卻自從自己嫁入那日起,日日睡起了書房;而自己的父母自搬入起,佔據了府中第二大院子不說,竟還延續起了家人同桌用餐的習慣,穩穩地在餐桌主位坐了一個月有餘。這一切,總讓柳雁雪有着一種錯覺,自己並沒有出嫁,而是自己一家借宿在了冀王府,還以人多勢衆欺負起了這王府的主人。
如此尷尬的婚後處境,柳雁雪本以爲自己會遭到不少白眼,可另她不知是該苦笑還是該感謝的是,儘管賀昆槿自那之後明顯疏遠着自己,儘管一家四人的相處彆扭無比,也不知他用了些什麼手段,使得府中下人竟對這詭異景象熟視無睹、習以爲常,更使得自己走在街上都不曾聽到過半點閒言碎語。
他真的,將自己乃至自己的家人都護得很好,在這個不大的王府裡,爲了自己開闢了一片不屬於這京城的安寧。可是,每當看見賀昆槿那對着自己欲言又止的眼,看見他刻意的躲避,柳雁雪的心,是疼的;每當想起賀昆槿爲了近日祁太子來訪之事起早貪黑,頂着個黑眼圈,拖着個病體,還夜夜歇在書房,柳雁雪的心裡就很不是滋味。
她很想問問阿孃,那日行鍼時到底說過些什麼;她更想問問阿槿,想問問他的態度,問問他的心,問問他爲何要如此不冷不熱地對待自己。可是,無論滿腹疑問如何堆積,她終究是沒有問出口的勇氣。
“王爺,王妃,柳先生,柳夫人,徐公公來訪。”
賀昆槿手中的筷子一抖,深邃的眸子瞧了瞧前來報信的衛康,“徐公公?父皇身邊那個?”
“是,聽聞是來傳達陛下口諭的。”
“那便去瞧瞧罷。”她扭頭看了看身後的三人,欠了欠身,隨着衛康前去。
。。。
看着一同前來的四個人,徐公公摸了摸光禿禿的下巴,向着賀昆槿投去了爲難的目光。
“無事,勞煩徐公公開始罷。”她明白徐公公的一番好意,卻並不打算理睬。
徐公公猶豫了半晌,將那光禿禿的下巴揪了又揪,見賀昆槿絲毫不打算改變主意,這纔看了看四周,朝南站定。
四人跪拜行禮。
徐公公幹咳了一聲,笨拙地模仿着賀益成的口氣,“去,你去,去給朕查!朕的好兒子,給朕惹的好事兒!限你十五日,自己去把屁股給朕擦乾淨了!”
“……”賀昆槿的臉色很是有趣。
“……”柳澤坤希望自己失了聰。
雪琴憋得滿臉通紅,被身旁的柳雁雪狠狠地戳了幾下,這纔沒能笑出口。
“咳咳,老奴得罪殿下了。”心有餘悸地摸了摸胸口,“馬車已在府外備好,還請殿下……”
“曉得了。”暗着臉,帶着衛康,隨徐公公一同離去。
“噗哈哈……”見着三人已是走遠,雪琴終是忍不住笑了起來。
“阿孃。”低沉的聲音,似乎很是不開心,對母親的行爲很是不滿意。
“哎呦,不笑了,不笑了。”小青青吃癟的樣子,時隔十一載,還是那麼的有趣。瞧見女兒的臉色愈發陰沉,雪琴曉得,女兒終究是徹徹底底的被賀昆槿勾走了心。
她成長於江湖,思想大膽自由而隨意,因此從不拘於婦道,也從未想過去做一個棒打鴛鴦的母親。只是,她需要用一些時間與手段,去確定兩人的真情,以確保女兒的幸福。因此,在賀昆槿做出真正的決定之前,兩人的情感,她並不會去主動地支持與促進。
“哎,一瞧你這小表情,我就曉得雁兒你又開始怨我了。說吧,想問些什麼。虧你能將這些問題在心頭憋了月把餘。”
“……阿孃,你和阿爹搬入王府之事……”
“嗯,是我讓阿笙去向陛下討的。你阿爹和我本就是世間少有的神醫,阿槿她身中劇蠱,有我們在身邊,自是百利而無一害。況且從朝局上來講,陛下巴不得藉此將本就混亂的局勢再攪一攪,順帶敲破柳府獨大的白日夢。”
“阿孃……”曉得自己的母親將最重要的原因漏了去,“我已不是孩子了,阿槿也不是不可靠之人……”
“她可不可靠,你身在局中,又怎看得清?”她瞞着你一個如此大的秘密,你可曉得?“阿孃是怕你一時因情而忘了理,作出些讓自己後悔莫及的決定。”
“所以,阿孃就讓阿槿離我遠一些?這些日子來還特意爲難阿槿?阿孃曉不曉得這裡不是柳府,更不是雪茗谷,而是冀王府?阿槿若是不可靠不可信,他又怎會將府裡的人訓得嘴巴乾乾淨淨,除去外面的一切流言蜚語;自己坐着下首,睡着書房,卻讓阿爹阿孃住得像這王府的主人一樣?阿孃如此待他,他可曾抱怨過半句?阿孃你……”
“雁兒。”柳澤坤打斷了柳雁雪的話語,“雁兒,適可而止。阿槿她怎麼說也算得上是你阿孃的師侄,你阿孃自是不會無緣無故爲難他的。你阿孃既如此自做,定是有着你阿孃的原因。”
“……是我衝動了。可是……”
“雁兒,你當真就如此確定自己的心意?你是否分得清,自己對賀昆槿的,到底是喜歡,是感激,是虧欠,是同情,還只是一時興起?若是真的喜歡,你又是否清楚,自己喜歡的是賀昆槿的皮囊,賀昆槿的表象,還是賀昆槿內裡的人?你對她的愛,又是否真的有你自認爲的那麼深?哪怕一切都天翻地覆,你還能愛她愛得義無反顧?”
認真地與女兒對視,字字句句吐出着這琢磨了許久的話語,“阿孃之所以如此,就是想讓你看清她,也看清你自己。因爲你愛上的不是旁人,而是賀昆槿。你曉得她的情況,那你就應當清楚自己日後可能面臨的處境,阿孃希望你能想明白了、想清了再做決定,阿孃不想讓你後悔。”
“我……”他的情況,自己的心,“他……阿槿他可還好?對於炎蠱,阿孃可是有了解的法子?”
“一時半會兒解不了,一時半會兒也死不了。我已用寒靈力多少將那炎屬性的蠱毒給壓制了下去,她日後發作起來,定會輕鬆少許。我目前能做到的只有這些,畢竟此蠱爲世間獨有。你莫急,焱……祁國那邊,我已經派人去尋相關消息了。”
“靈力能壓制蠱毒?”一根絲線,將腦海中的什麼連起,卻未等柳雁雪思索清楚,便又斷了開去,“蠱毒發作的時候莫非是渾身發燙,除臉部外的皮膚潰爛?”想起數月前於焱國分谷所見到的那名女子,“不對,炎蠱不是世間獨有一隻嗎?”
“是發燙與潰爛。怎麼,雁兒見過?”
“非但見過,而且治過,”她細細地將分谷時的情形告訴了母親,可自己心頭越想卻越不對勁。“莫不成這炎蠱還能夠轉移?那女子自從分谷消失後,就再也沒了蹤影。從當時的情況來看,她定是與阿槿脫不了干係,可我至今並未在阿槿身邊見過她,也從未聽過阿槿提起。”
“……”有關係,關係可大了去;見着了,怎會沒見着呢?這可是不但見着了,還以身相許了呢。敢情這倆孩子,在回到京城之前就見過?該說這是姻緣呢,還是孽緣?
“興許……是雁兒遺漏了些什麼?”
“遺漏嗎……”摸着鼻尖,陷入了思考。
“雁兒可還記得你六歲時,第一次隨我去邊城拜訪朝師兄的事情?”
“自是記得,”擡起頭,覺得母親似乎話中有話,“阿孃當時甚是喜歡捉弄那朝師叔的女兒,我還爲此將自己製成的第一個霜花送給了她來着。她好像是叫做朝……朝青?”眼角一跳,“慢着,朝師叔,秦師姑,朝青師妹,朝槿師兄……”看向母親的眼中寫滿了震驚。
“沒錯。朝師兄便是朝凌熠,而秦師妹就是秦貴妃……事發之時,我們方離開邊城不久,這也就是爲什麼我當時會半路丟下你和你阿爹,讓你們先行一步去往雪茗谷,而我獨自回頭。”揉了揉眉心,往事不堪回首,“可我終是遲了一步……”
“琴兒,都已經過去了。”一旁沉默了許久的柳澤坤將妻子摟在了懷中。
“……”竟是如此嗎?柳雁雪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師叔和小師妹是……”
雪琴似是而非地點了點頭。提示點到爲止,剩下的真相,便還是留給女兒自己去探尋,留給青兒自己去解釋罷。
。。。
馬車飛快地奔馳在街道上,濺起滿天灰塵。
“不知父皇所言的調查,是謂何事?徐公公可願告知,也好讓小王有個心理準備。”
“不瞞殿下說,是丁大將軍,額,曾經的丁大將軍丁彥的獨子丁雲,也就是殿下二皇姐的駙馬,被發現慘死於公主府偏院的房間裡。”向賀昆槿身旁湊了湊,故作謹慎地說道,“聽聞那使丁駙馬喪命的房間,是從裡邊兒鎖着了的,外人絲毫進不去。大理寺通宵達旦地查了三日,都毫無所獲,唯一能夠確定的便是,此乃燚教徒所爲。”
“哦?怎講?”燚教徒?刺殺丁彥獨子丁雲?這其中有何意義?
“具體的老奴也不大清楚,待殿下去瞧了自會明白。只是聽聞那場景酷似燚教的祭祀儀式,甚是駭人,還望殿下提前做好心理準備。”
“多謝徐公公提點。”
祭祀?儀式?駭人?慘死?丁彥方交出兵權,其獨子就慘死在公主府?這還真將自己牽扯在了其中,也難怪父皇會有如此旨意。期限十五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