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喲, 今兒是個什麼好日子,能讓阿爍阿熠你們兄弟倆捨得親自下廚?”馮羽撩起裙角,一屁股坐入了酒席中。
“你說你, 在上邊兒不好好兒待着, 迫不及待地跑這兒來湊什麼熱鬧?”朝凌爍用筷子敲了敲碗邊, “就讓我和弟弟、弟媳還有我的小侄兒單獨相處上個幾十年不成?”
“我這不是怕你一人兒在下邊待着寂寞嗎?當初那才幾年, 某些人就恨不得爬宮牆來尋我了?這若是再讓你等上個幾十年, 你不都得爬閻王府了?你就放心吧,咱們的寶貝兒子女兒啊,有人照顧着呢。”伸手戳了戳一旁的蕭笙, “欸,阿笙, 今兒這到底是個什麼日子?”
“阿爹說, 是有貴客要來呢。”坐在蕭笙旁的一個二十來歲的錦衣公子回答道, “一個我們既想念卻又不希望見到的貴客。不過還好她只是暫留而不是永駐。”
“嘿,搞得還挺神秘。”馮羽撐着下巴面向少年, “阿槿啊……叫你阿槿總是怪怪的……你再給伯母我講講唄,那是個怎樣的貴客,能讓你阿爹和大伯捨得下廚?”
“賀昆槿是青兒,我是朝槿,沒毛病啊。”朝槿臉上那甜甜的笑容蕩起了兩個酒窩, “具體是誰, 伯母您等會兒便曉得了, 說穿了便少了驚喜嘛。況且阿爹也沒告訴我, 我只是自個兒瞎猜的。”
“來了呢。”朝凌熠與妻子對視一眼, 引着大家的目光看向了門口。
那是個一襲青衫的女子,高挑的身材, 秀美的面容。可那女子卻是低垂着頭顱,苦笑着的目光望着自己胸前的那一根漆黑鐵鏈。兩個陰差面色陰沉地扯着鐵鏈的一頭,原本冰冷的態度卻在瞧見朝凌熠後變得恭恭敬敬了。
“大人……”陰差看了看那垂頭不語的魂魄,又看了看面色複雜的朝凌熠,“這……她……”
“你們下去吧,剩下的我自會處理。”朝凌熠的聲音讓那女子渾身一僵,她難以置信地擡起了頭。陰差見狀鬆開了手中的鐵鏈,化作一股青煙消失在了衆人的視線中。
“阿……爹?”沙啞的聲音中夾雜着喜與痛,“阿孃?大伯?伯母?哥……哥哥?”淚水嘩啦啦地隨着每一聲呼喚流淌而下。
“青兒。”朝凌熠笑了,他三步兩步走上前,將十二年未見的女兒摟入了懷中,“青兒你……長大了,這些年來……阿爹讓你受苦了……”
“阿爹……”
“青兒,你怎麼……”蕭笙不知是該開心還是該悲痛地搖着頭,她一手抹着淚,來到了父女的面前,被丈夫一同摟在了懷中。“你怎麼這麼快便……阿雁呢?你師父師孃呢?雪琴呢?你爲何會……”
“我……”
“阿孃,我們一家人好不容易再聚,便不要再提這些了吧。”朝槿揪了揪蕭笙的衣袖。
“哥哥?哥哥,真的是你嗎?我都……”牽住了哥哥的手,“我竟然都……認不出哥哥你了。我……對不起……”
“傻孩子,”瞧了瞧妹妹的腦門,“想些什麼着呢。青兒也長大了呢,大到哥哥也認不出了。嗯……哥哥一直曉得青兒你長大後定是比阿孃還漂亮的,今日一看,果真。”
“怎麼,嫌棄你阿孃我了?”蕭笙哭笑着彈了彈兒子的腦門。
“羽伯母您,您怎的也會……”短暫的悲喜交加後,朝青終是注意到了些什麼。
“嗯……”馮羽摸了摸下巴,“我想念你這不爭氣的大伯了,便被你的小堂弟堂妹踹下來尋他們阿爹了。”
“……”難產嗎?那蓉兒的預知夢……
“這都什麼表情,”朝凌爍出言打破了這凝固的局面,“好不容易的一家人齊聚,就不能開心些?你,你,你,作甚偏要提些讓人難受的話題。”
“大哥說的對,今日是咱們一家人久違了的歡聚一堂,便先將那些不開心的事撇在一旁吧。”朝凌熠將妻子與兒女牽入了酒席。
亡者的世界,一家人的齊聚,沒有悲傷,沒有痛苦,有的只是那久違了的歡聲笑語,久違了的甜蜜幸福。
怎奈,幸福的時光往往是短暫的。伴隨着天際的陡然黑下,一條暗色的厚重鐵鏈再次出現在了朝青的身前,直直從外連入了朝青的體內。那鐵鏈耷拉在地上,似乎在某一個看不見的盡頭被快速地拉扯着。呲啦呲啦的磨地聲響刺痛着衆人的心,那聲音就那樣無情地持續着,持續到連在朝青體內的另一頭鐵鏈被在半空中拉直,她被拉扯得一聲悶哼,腳下一個踉蹌。
“阿爹,阿孃,哥哥,大伯,伯母,我……”忍着身上的不適,苦笑着看着胸前的鐵鏈,“看來,青兒是沒有資格滯留在此呢……對不起……”
“傻孩子,不是這樣的。”朝凌熠摸了摸女兒的頭,“待你去了,便明白了。走吧,回到你該回的地方,好好地活着,不要辜負那些對你好的人。”
“你也瞧見了,我們一家人都倖幸福福的在這兒呢,不用擔心我們,放心的去吧。”蕭笙捏了捏女兒的手。
“去吧,青兒。”朝槿拍了拍妹妹的肩。
“去吧,你一定要好好的。我和你大伯的兩個孩子就拜託你們了,至於孩子的名字……”馮羽向朝凌爍投去了詢問的目光。
“便叫做朝暉和朝露吧。”牽住妻子的手,“青兒,保重。”
突然暗下的天際陡然亮起,待朝青從那刺眼的光芒中緩過神來時,四下卻已是早已不見了親人們的身影。一股熱浪從腳下泵出,直射門面,朝青這才發現自己已經站在了一個異樣的懸崖邊。那崖底不是通常的綠樹綠水,而是那一望無垠的滾紅火海。她的腳下一軟,一塊石子被踢落下去,可石子在觸及那火苗的剎那間便化爲了灰燼。她自嘲地笑了笑,腿卻是不軟了,心更是坦然了。
“地獄……嗎?竟真的是地獄?”再次擡腳替下了一顆石子,觀賞着那化爲灰燼的剎那,“原來這便是地獄,下去了便是無盡的懲戒,化爲灰燼永世不得翻身。我……竟是要入地獄的嗎?”看了看自己胸前那逐漸縮短的鐵鏈,她深吸了一口氣。
“你看到的竟是地獄嗎?”一個蒼老的聲音,“你覺得你應該被打入地獄?”
笑看了看那仿若憑空出現在火海上方的白髮老人,“或許吧。但便是入了地獄,心頭也多少是有些不甘的……我雖不能說自己有多……”搖了搖頭,“但這一生,我至少是問心無愧、無怨無悔的。唯一犯下的錯,唯一虧欠的人,便是……”
“呵呵,你還真是個有趣的孩子呢。”老人好似飄到了朝青的身邊,他拍了拍朝青的肩,“若是連你這樣的孩子都入了地獄,那這人世上的人,死後不入地獄的估計便沒幾個了吧。這不是地獄,而是……”袖袍一揮,眼前的火海瞬間凝縮爲了一根小指粗的光條,飄入了老人的掌心。
老人捏起掌心的東西,將之遞給了朝青:“我本以爲慘死燚教之手是我人生中最大的恨,我本欲將那奪了我靈羽之人碎屍萬段的。可今日看到了你,我卻覺得慶幸了,至少我的靈羽沒有落到惡人的手中,至少那燚教替我尋到了個世間少有的好徒弟。”再次將靈羽向前遞了遞,“拿去吧,日後它便真正的屬於你了。讓它不明事理地折磨了你這麼多年,我很抱歉。”
“這……”朝青一時有些反應不過來這變化。
“搶奪靈羽之人在生命中的某一個刻都會遇見靈羽原主的,而那搶奪之人的生死便也因此掌握在了原主的手中,這便是所謂的靈族師徒間的神秘羈絆。”直接將靈羽插入了朝青的額間,“當我見到了你,知曉了你的過去,我又怎會忍心奪取你的性命呢?況且,我若是當真奪了你的性命,估計炎靈族便要被你的師父和你愛人的外祖父攪得不太平了吧?乖孩子,你成了靈羽的主人,你成了我的徒弟,我這一生中最後的惦念也算是圓滿了。”
老人伸手一指,朝青的眼前便出現了青藍與銀白的一條光路:“瞧,你的家人在等待着你呢。那是他們留給你的,更是他們對你的心。去吧,孩子,莫要辜負那些在意你的人。”輕輕一推,朝青便進入了那光路之中。
青藍與銀白的光芒交錯舞動着,開闢着道路,引導着朝青。路似乎到了盡頭,朝青好似看見了自己躺在榻上的身體,魂魄與身體相接的剎那,那二色光芒瞬間凝聚爲了兩根靈羽,迅速鑽入了朝青的額心。隨着意識與身體的對接,那本因靈魂脫殼而失去的痛感卻是一一回歸了,她覺得自己的身體很累,自己的眼皮很重。
耳邊似乎有很多聲音在迴盪着,她卻聽不清晰。
“怎麼樣?可是成了?”
“應當是無性命之憂了,那本在暴.動的炎靈羽,不知爲何,在雁兒和凌爍的靈羽植入之前便已經停止了躁動。”
“這麼說,青兒她……”
“臭丫頭應該是將那靈羽給化爲己有了吧?”
“她既已無事,爲何還不醒?”
“虧你還是雪茗谷少主呢,便是無性命之憂了,她現下這樣的傷,怎可能一時半會兒就恢復意識?”
“少主您就別擔心了,擔心地心都亂了。我看您還是儘快去琢磨琢磨待師父醒了,你該怎麼收拾她才能阻止她再犯吧。”
“說道收拾,寧師妹你的皮還癢癢着呢嗎?”
“……當我什麼都未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