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駕!”
人低伏在馬兒上, 馬兒在草地上歡快奔跑。一張褐色的紙片從馬上飛落,順着風兒的走向在空中畫了個圓,最終還是靜靜地躺到了那綠油油的草地上。馬上的人兒身形一頓, 猶豫了片刻才收手扯緊馬繮, 駕着馬兒兜回到了紙片掉落的地方。
他跳下馬, 彎下腰, 一手拉着馬繮, 一手將紙片拾起。入眼是那已經見過不下數十次的紅色圖案,可這一次的圖案卻是與以往有所不同的,以往的紅色用的是硃砂, 可此次紅中卻泛着一種黑褐,他放在鼻前聞了聞, 那沖鼻的腥味印證了他的猜測。同樣的圖案, 同樣的紙片, 唯一不同的便是以往的是紅圖,而此次卻是真正的血圖。
他嘆了一口氣, 回憶了一下近日所聽到的那些隻言片語,他明白了此次圖案與以往不同所代表的意義。他回想着自己今日的行蹤,晨起練劍、出莊辦事,直到現在返程也不過是兩個時辰內的事。而在這兩個時辰內,靠近過自己, 亦或說自己接觸過的人, 左右也就是知根知底的那幾個, 那麼, 燚教徒又是在何時將這紙片放到了自己身上的?或者說, 自己所接觸過的人之中,莫不成藏着燚教徒?
左想右想卻怎地也再理不清思路, 他打心底裡不願去相信那平靜的山莊內有着叛徒,更不願相信身邊的人會要自己的命。可惜,不相信並不代表不可能,他只能如此等着兇手出現的那一刻,親眼去辨識兇手的身份,並自個兒祈禱着那兇手是自己不識得的人。
他牽着馬兒慢悠悠地向着山莊走去,一手捏着馬繮,另一手卻握緊了腰間的劍柄。不知怎的,他有一種預感,他總覺得事情若是要發生,便必定會發生在自己回到山莊之前,發生在此時此地。他既盼望着兇手儘快出現,卻又慶幸着自己還能安穩地向前走着,看着那山莊的輪廓一點點地變得清晰。
一股異香衝入鼻腔,他手上揉了揉鼻子,身子卻癱倒在了地上。身旁的馬兒見主人倒下,也沒有多想便獨自悠哉地吃起了草。許久,一旁的樹林中傳來一陣窸窣,馬兒這才停下了嘴下的動作,用腦袋將倒在一旁的主人挪了挪。只是主人對之絲毫沒有反應,對那即將到來的危險也絲毫沒有動作。馬兒好似嘆了口氣,繼續低頭吃起了草。
一個蒙面人從林中走出,他低頭看看掌心,又看看那倒在地上的人兒,慢慢地向之靠近。也不知他從那掌心裡看到了些什麼,只見他嘴裡暗罵了一聲,將掌心一握、一開,隨手便將那不知是什麼的東西丟在了地上。
他三兩步走近那側躺在地上的人身邊,從懷裡掏出了一個小瓷瓶,口中喃喃道:“又是一個自詡武功高強的蠢貨。”將另一隻手伸向瓷瓶的蓋子,卻驚愕地發現那瓶子已經不知了去處。擡頭,一個不知從何處而來的持劍男子擋在了那倒地之人的身前。
瞳孔一放,蒙面人拔劍虛晃了一招轉身就逃。賀昆槿隨意地抱劍站在一旁,悠哉地看着那拼命逃竄的人兒,好似根本不打算阻攔。蒙面人見狀心頭一緊,怎奈等到開始警覺卻已是遲了。他只覺得自己四肢發軟、眼前一黑,緊接着便暈倒在地,不曉了人事。
“蠢貨到底是誰呢?在雪茗谷面前用迷藥?班門弄斧。”孔迪從樹林中走出,來到哥哥的身旁,一腳踹在了哥哥的大腿上,“大哥你還裝!說好的尋個時間便告訴阿雁與阿青的呢?怎的這都瞞到火燒眉毛了也不見你與其他人知會一聲?若不是阿青猜到了此事,過來尋我確認,並且未卜先知地跟了大哥你一日……”
“哎,我這不是自個兒也快得手了嗎?劍都握好了,只待那人一靠近便可一劍劈了。”孔逸悻悻地從地上爬起,彎腰掃了掃袍子上的草屑,頗爲可惜地說道。
“若是待這人打開了這瓷瓶,孔師侄恐怕就沒有抽劍的機會了。”賀昆槿看了看手中的東西,咂了咂嘴,將之遞給了柳雁雪。
“果真又是炎靈力製成的火種。”將入手的東西悄悄凍成冰,小聲地對賀昆槿道。
“也算是意料之中吧。”賀昆槿轉身蹲在地上尋找起了什麼東西,故意忽視了孔逸那彆扭地表情。他側着頭問道,“孔師侄可有注意到這人方纔靠近你之時,掌心裡握着的是什麼?”
“我躺在地上着呢……”孔逸抽了抽嘴角。
“……”賀昆槿尷尬地笑了笑,掩飾般的繼續在地上尋尋覓覓了起來。
“他掌心的東西,可是有什麼特殊的意義?”柳雁雪忍住了嘴邊的笑意。
“阿雁可還記得韓府裡的另一具屍體?”假裝沒看到妻子那調侃的表情,“同樣是在行兇時遇見第三者插手,反應卻截然不同。前者是除去礙事之人繼續行兇,後者卻是虛晃一招拔腿就跑,即便目標還活着。導致這種區別的原因是什麼?或許若將這個問題解決,那縱火背後所隱藏的秘密與從始至終行兇的目的也會迎刃而解。”
“或許是兇手本就不是同一人?或許這一切是燚教教主所主導的統一的行動?不同的行兇之人,同一目的,同樣的幕後之手,同爲燚教徒?”
“也許吧,”突然想起什麼了似的擡起頭,問道,“這迷藥,能持續多久?”
“兩三個時辰左右,不同的人效果略有差異,但絕不會短於一個時辰。”
“如此便好,”擡頭看向孔氏兄妹,“能勞煩二位將此人帶回山莊,鎖入地窖之中嗎?將他看好了,莫要給他自盡或逃跑的機會。待他醒了,或許很多疑問都能得到解答也不一定。”
“這點小事,師叔直接吩咐便是,何必如此客氣?”
“……”這絕對是和自己槓上了。
隨着孔氏兄妹的離去,這空闊的山腳下便只剩下了賀昆槿與柳雁雪二人。兩人彎腰蹲在地上,在這片茫茫的綠色大海中漫無目的地尋找着那不清楚到底是什麼的東西,卻是許久都未有絲毫收穫。
“有特殊用處的東西,又與燚教有着聯繫,隨手一捏扔在了這草坪中卻並不會顯得唐突。如此物品,到底會是什麼?”賀昆槿喃喃自語道,“若是當時直接使個幻術,走近些去瞧瞧便好了。是我大意了,竟放過了如此重要的一個線索。”
“會不會是這個?”柳雁雪指了指腳尖旁一坨黑黑的東西。賀昆槿湊上前,細細地看了看,這才發現那是一隻穿腸爛肚了的黑色蟲子。柳雁雪指着蟲子繼續道,“瞧這蟲子死的方式,與其說像是被踩死的,倒不如說像是被捏死在了手中。況且,燚教不是向來擅長用毒使蠱嗎?或許這蟲子便是蠱的一種?”
賀昆槿用草根將蟲子翻了個身,細細觀察了一會,突然一口啄上了柳雁雪的臉頰,道:“還是雁兒聰明。”
“可這蟲子又能有何作用?爲何能使得那兇手將逸哥哥與灼兒的爸爸區別對待?”
“難說,總之不是用於使毒就是了。八成這蟲子可以從二人的身上尋到或者尋不到些什麼。此刻想得再多也只是空想,暫且等那兇手醒來吧。”
“也對。”
。。。
雪茗谷山莊內,走廊上。
雪玲快步追上前面提着食盒的寧源,問道:“那兇手可是醒了?這食盒,寧師姐這可是要去給他送飯?”
“嗯……”寧源擡頭看了看這似乎馬上就要下起暴雨了的陰沉天氣,想想地窖還在山莊的另一頭,心裡就是一陣鬱悶。
“要不……我替師姐送過去?”雪玲很快便明白了寧源苦惱的原因,“我雖只會上些皮毛的武藝,遠遠無法和師姐您相比,但那人怎的也是鎖在裡面了的,師姐若是不願冒雨去跑一趟,便讓雪玲去送也並不會影響到什麼。”
寧源愣愣地看了雪玲一會兒,這才答道:“那便拜託師妹了。”
雨,果真很快地便傾瀉了下來。即便是提前備好了雨傘,雪玲還是被這傾盆大雨給淋了個渾身溼透。她一手護着食盒,一手舉着那被暴風吹得嘩啦作響的傘柄,在大雨中快步穿梭着。不知是因雨天向來有着影響人們心情的能力,還是些別的什麼緣故,雪玲只曉得自己的心情很是不好,內心很是不安,很是後悔,很是恐懼。
地窖逐漸進入視線,這本算不上遠的路程,卻在大雨的映襯下變得奇遠無比。雪玲很想加快腳下的步伐,卻又害怕着到達目的地。因爲當那普通的地窖裡被關上那樣一個人後,整個地窖連帶着地窖周圍的環境都會變成那漆黑的地獄。可自己卻是傻傻地自薦着來了,因爲這既不是不得不來,卻也不是容許不來的。事到如今,也只能期盼着一切能夠順利,此夜過後,一切又能夠恢復到那往日的平平靜靜。儘管她既曉得也很清楚,從自己的過去尋到了自己的那一日起,平靜與安寧早已是一去不復返了的。
狂風暴雨的背後,是那在雨中瑟瑟發抖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