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館中。
“欸欸, 你們聽說了沒?聖上下旨將景王與冀王一併貶爲庶民,發配邊疆,無詔永世不得入京。”
“嘿, 你說的是這事兒啊, 今日傳得沸沸揚揚的, 這京城裡又誰人不曉誰人不知?瞧見沒?方纔出城的一人一騎, 就是那從焱國回來沒風光上幾日, 死了妹妹又死孃的曾經的冀王殿下呢。景王被髮配邊疆還好說,也不曉得這冀王倒是招誰惹誰了?”
“這冀王殿下也算得上是命中帶煞、註定終身不幸了吧?瞧着兒,他在焱國當質子的時候兒一切都好好兒的, 他一回來,這就剋死了媳婦兒、剋死了秦貴妃又剋死了蓮華公主, 又是綏王作亂, 又是景王行刺的。放着個這樣的煞星在身邊, 便是我,我也是受不起的啊。更何況是咱們陛下呢?”
“我倒是聽聞那冀王是因爲替景王求情, 才被陛下處置了的。”
“呵,什麼因爲求情才被同罪論處,這擺明着是陛下在替咱太子殿下清路着呢。這綏王攪起的風波還未歇,陛下又怎麼可能放任自己的庶子將來作出同樣的事,威脅到太子殿下的性命?同樣的, 手心手背都是肉, 他又怎會放任自己的嫡子將來爲了皇位而去殘害其他的兒子?將他們貶爲庶民, 將他們遠遠地發配了, 這纔是於雙方來說都是最好的選擇。聖上能做到如此, 當真是不愧爲一代明君。”
“哼。”一個從鼻孔裡發出的不屑聲音,從那不遠處的一桌處傳來, “捨棄一切權利與地位,冒着被砍頭的危險所換來的這皇室的太平,最後卻通通變成了皇帝乃一代明君。”
“嘿,這位姑娘,我們在這兒聊我們的,你偷聽也就罷了,還在這而冷嘲熱諷的又是何意?”拍案而起,面向那聲源之處。
“無甚意思,替某些蠢貨打抱不平而已。”扔下一把碎銀,抖抖衣袖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這茶館。同桌的兩人急忙苦笑着跟上,留下了那一堆富貴公子的面面相覷。
傍晚的街道上。
“咂咂咂,以前師姐我咋沒發現,衛師妹你竟是如此地口齒伶俐?”孔迪快走兩步追上了那不知爲何而生着悶氣的人兒,“你家少宗主這不是一舉多得地金蟬脫殼了嗎?他本就不喜這京城皇宮,現下終於藉機會逃離了,你又有啥可生氣的。”
“哼。”衛安也不曉得,當得知朝青已不在京城之後,自己爲何會如此生氣。
“衛安你……”一旁的柳雁雪皺了皺眉,她不曉得自己聽到冀王這兩個字後,心裡爲何會如此的百感交集,“你與那冀王相識?”
“……我在拜入雪茗谷之前本就是冀王殿下的侍女啊。”偏了偏腦袋,考慮着何事可說,何事又不可說,“谷主她與殿下也是頗爲熟稔的,不然冀王殿下又怎會同意去煞費苦心地自導自演一部娶親、恩愛、喪妻的戲,就是爲了替少主您擺脫那柳相孫女的身份?”
“柳府的柳雁雪已死,竟是通過冀王府,以王妃的身份……”這其中有着數不清的怪異,可柳雁雪發現,自己越是去細究,那些本就混亂的線索便將會變得越是模糊不清。
看着柳雁雪再次陷入了這痛苦的表情,衛安竟有些責怨起朝青的無情了。
“阿雁您這是靈力暴走一回,便連腦子都變得不好使了?”終是孔迪出場,打破了這局面。
“……”正想回嘴,卻被迎面快步走來的一男一女吸引了注意。
“喲,這是寧師妹和衛大人來了。”孔迪笑着向走來的兩人點頭示意,“幾日不見,師妹你和衛大人這可是更加般配了呢。”
寧源腳下一個踉蹌,急忙道:“誰跟他般配?”
衛康卻是好似沒聽懂那話中話般的臉頰一紅,摸了摸後腦勺,道:“這大人二字,我可當真擔不起。”又轉頭看了看另一側的兩人,“王……雪少主,阿姐。”
王?他本是想如何喚自己?王妃?爲何?這四下別無他人,既出口了,又爲何要吞回去?柳雁雪只覺得自己的腦子更亂了。
“寧師姐,阿康。”還未從方纔的情緒中走出的衛安淡淡地打了聲招呼。
“這天色也不晚了,三位還是先隨我們會秦府吧。”寧源察覺到了柳雁雪與衛安二人的怪異,她下意識地想要將之翻頁過去。
“秦府?”柳雁雪的目光中疑惑裡夾雜着少許震驚,少許她自己都未注意到的震驚。
“是前大理寺卿秦爍的府邸,秦大人是殿下的……舅舅。秦大人膝下無子,殿下便將阿康記在他名下,當了他的養子。”寧源解釋道,她並沒有錯過衛康在自己提及此事時,雙目中所閃過的一絲虧欠與傷痛。
“那秦大人可否……”
“秦大人已經……”衛康打斷了柳雁雪的話。
“抱歉。”不知爲何,在聽聞此消息後,柳雁雪只覺得自己的心中好似泛起了那失去親人疼痛。這痛將她壓得很累,卻又似乎即將將什麼給壓穿了。“節哀。”
“……”寧源和衛康二人低下了頭,他們清楚,需要少主這“節哀”二字的人,已經不在了這京城裡。
“我能……”努力地忽視這心中那愈發猛烈的疼痛,“若是允許的話,我能先去看看冀王府嗎?不知爲何,我總覺得……”
“……”寧源與衛氏兄妹對視了一眼,待三人意見同意後方才答道:“那王府本已是被封了的,但少主您若是使一些幻術,進去瞧瞧也不是難事。”
“幻術……”心頭又是一痛,冀王府就好似一塊巨大的磁石,不斷地吸食這自己這顆迷茫的金屬,“那便現在就去吧。”
“是。”
。。。
傍晚的庭院裡,女子斜身靠在丈夫的肩頭,眼睛眯眯,好似已經半夢半醒。丈夫指尖繞着妻子的髮絲,溫柔的目光緊緊地欣賞着那美麗的側顏。眼前看着睡熟了的妻子,心頭卻出現了那不知是否已經尋到該尋的人兒了的女兒。相似的彎翹睫毛,相似的細高鼻樑,相似的倔強,相似的獨立,相似的脾氣。他想:雁兒與阿琴果真是母女呢。
“雁兒應是已經到京城了吧?”靠在肩頭的人發出了聲音。
“阿琴醒了?”
“我沒睡,只是閉了一會兒眼。”擡手摟上丈夫的肩膀,“不是說好一起在院子裡看星星的嗎,我又怎會一個人睡了。”
“看星星啊……”柳坤澤擡了擡頭,透徹的月光將漆黑的天空點亮一處,卻將星星的光芒給隱了去,“今兒,有星星嗎?”
“那便看月亮吧。”挪了挪屁股,換了個姿勢,“我讓雁兒去尋青兒了,也不知道如此做……”
“莫要想那麼多,”彈了下妻子的額頭,“她們都長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你便是真去阻攔,也定是攔不住的。”
“也是……”擡頭望向月空,“你說,老天爺爲何會如此殘忍呢?明明是兩個這麼好的孩子,偏要讓她們……青兒她,她此次特意回京,便是去替雁兒和我們掃尾的。她都……卻還一心想着雁兒……可她卻忍心讓雁兒忘記了自己。我該是說她無情呢,還是過於深情?”
“她的病,當真……”
“那不是病。”嘆了口氣,“我從阿爹阿孃那兒打聽到了,那是……”
“雪姐姐雪姐姐!”一個小小的身影打斷了兩人的對話,她氣喘吁吁地停在了二人的面前,“伯母,伯母她……堂弟堂妹……大肚子……”
“蓉兒你別急,喘口氣了慢些說。”
朝蓉撐膝緩了半天,這才用那黑亮的眼睛看着雪琴夫婦繼續道:“伯母她,馮羽伯母她回來了。她肚子裡的堂弟堂妹好似……雪姐姐你們快去看看。”
“好好好,我們這就去,蓉兒你莫急。”兩人起身跟着那不知是在開心還是在焦急的女孩兒向馮羽所在之處走了去。
溫暖的房間內燭火搖曳,朝鏡夫婦、雪恆夫婦與雪琴夫婦圍着半躺於榻上的準母親。朝鏡的手中緊緊地捏着那一封字跡已經有些泛花了的信,心情是複雜至極的。
“所以凌爍他……”朝鏡舔了舔乾澀的嘴脣,卻舔不出剩下的話。
“當時那燚教祭司利用我騙取阿爍靈羽時,他便已經多少意識了到其中的妖孽,可意識到了,卻是脫身已遲……”手掌輕輕撫摸着自己隆起的小腹,扭過頭,將自己那通紅的雙眼藏起,“他便用最後一個機會救出了我,將我藏在了燚教尋不到的地方……他給我留下了一封信,一同留下的還有……”從袖口中掏出一個白亮的細長東西,“這是阿爍的另一根靈羽,是留給青兒的。他說……這根小小的靈羽雖然不能彌補他所犯下的錯絲毫,但……”
夜深了,可小屋內的談話還在繼續。他們談論着,他們思考着,他們感懷着,一個人的遺願,兩個人的未來,一個人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