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熱的陽光灑滿大地,將最後一塊積雪化去。綏王府的後院不同於那前院的熱鬧,見不着半個人影,清靜得出奇。因賀昆槿被突然喚走而被落單了的柳雁雪,離開了前院那屬於他人的喧囂,帶着寧源閒逛到了這裡。
“哎,這綏王壽宴甚是無聊,她倒好,藉着查案半途溜走,把我倆留在這兒受罪。王妃您咋不像前幾日一般,換身男裝隨他一起去罷了?也省的我在這兒活受罪。”寧源抱怨了幾句,“這已經是第幾個案件了?單單那祁國使團裡,就已經死三人了吧?一個婢女兩個侍衛。也難怪近幾日在府裡都沒怎麼見到她的人影。”
“阿槿去查案,我明目張膽地跟去,這不是給人留下話柄?況且他只是出去一趟,又不是不回這宴席了。”瞟了寧源一眼,“當初嚷嚷着要隨我來這宴席,瞧瞧祁太子和公主憋屈樣子的人,不是阿源你自己?”
“咂咂咂,從啥時候起王妃您變得認爲殿下幹啥都是對的了?”話音剛落,便收到了柳雁雪的一個白眼。正欲繼續嘴貧,臉色卻因身後傳來的聲音而冷了下去。
“阿源,是你嗎?”
寧源厭惡地皺了皺眉,加快了腳步,只留給身後追上來的人一個不耐的背影。可向前的腳步卻被一個踏着輕功停在身前的侍衛所擋住,寧源無奈駐足,向身後投去一個冷漠的眼神,“不知太子殿下喚的是誰,奴婢只是冀王妃的一名普通婢女,受不起殿下如此親切的稱呼。”
追來的佘湛有些氣喘地站在了寧源身前,給那持刀侍衛使了個眼神,侍衛識趣地擡步走遠。他又瞧了瞧一旁滿臉不悅的柳雁雪,作了一揖,道,“不知王妃可否讓我與家妹單獨說幾句話。”
“家妹?”柳雁雪諷刺地挑了挑眉。
“沒錯,王妃有所不知,寧源便是佘源,乃我祁國流落在外的五公主。”
“殿下定是認錯人了。”寧源試圖繞道離開,卻被佘湛的後一句話所阻止。
“若是關於你阿孃的事呢?”滿意地看到了寧源僵住的身體,他嘴角一勾,“便是有了你阿孃的消息,你也不願承認自己的身份嗎?”
“如此多年了,我與你們佘家早就一刀兩斷,你現在來找我,圖個什麼?”轉身,向柳雁雪投去了抱歉的目光。柳雁雪見狀點了點頭,示意她自己小心,這才三步一回頭地離去。
“呵,特意拋出我那早已死了個透徹的阿孃,就爲了與我說一句話。說吧,你們的目的,他的打算,你們又是怎麼曉得我在這裡的。”目光停留在了柳雁雪離去的方向,不屑於給佘湛半個眼神。“是打算讓我替了你那四妹來和親?”
“沒有,不是父皇讓我來的,父皇根本就不曉得你還活着。用你阿孃刺激你,是我的不對……”
“我說呢,那老不死的怎麼可能突然惦記起我。”扭回頭看了看這與大哥佘濤酷似的臉,“所以你又是怎曉得我在何處的?”
“大哥告訴過我,你與冀王交好……本想碰個運氣來尋尋,可近幾日卻沒在冀王身邊看到過你,本快放棄了,沒想到你竟成了冀王妃的貼身婢女。”深吸一口氣,“阿源,隨二哥回去吧。讓你堂堂正正地回來,是大哥到死都念着的。他死了,我僥倖得到了本屬於他的東西……至少,他的遺願,我得替他完成了。”
“別指望這親情牌能夠在我身上奏效。整個佘家念着我的就只有大哥,我也只有一個哥哥。不想讓你親妹遠嫁安國就直說,你無非是瞧上了我與冀王的關係,打起個什麼讓我嫁給冀王爲妾的小算盤,瞞着祁皇替你自己的未來鋪路。”繞過佘湛,邁步離開,“要護妹妹,要得聖寵,要保太子位,那些都是太子殿下您自己的事兒,恕我一個小小的奴婢無法奉陪。”
東張西望四處尋了又尋,寧源卻愣是沒尋到柳雁雪的身影。她叫住一旁路過的家丁,正欲開口詢問,卻發現對方就是方纔擋住了自己去路的侍衛。撇了撇嘴,裝作絲毫沒有瞧見從斜後方走來的佘湛,對着那侍衛毫不客氣地問道:“可看見冀王妃去哪了?”
那侍衛摁了摁刀柄,神情古怪地用下巴指了個方向。
寧源瞥了那侍衛一眼,也沒怎麼在意,只是順着他所指的方向走去。可不一會兒,她便發現自己身後多了兩個影子,她忍了忍,沒有發作。
“莫自作多情,我可沒有跟着你,只是小四也去了那兒,我去尋她而已。”佘湛聳了聳肩。
“……”抽了抽眼角,便也無可奈何地任由身後的人跟着了。
日後想起這一日自己當時的決定,寧源是將腸子都悔青了的。因爲自己當時若是走快點,或者最初就不搭理佘湛,之後的一切就不會發生。
。。。
密密麻麻的人羣圍繞着綏王府後院那算不上大的涼亭,一羣帶刀王府府兵將那涼亭圍了個水泄不通。賀益泉雙手抱肘,說不上是憤怒還是得意地站在涼亭外緣,半勾起嘴角瞧着那涼亭裡面;佘湛緊握的雙拳因憤怒而顫抖着,若不是身後侍衛的阻止,此時的他估計早已衝入涼亭,將裡面那站着的人手撕成瓣;李將軍手足無措地站在衆人中間,瞧了瞧佘湛,又瞧了瞧賀益泉,暗自祈禱着奇蹟的出現。
涼亭的中心一躺一站着兩個人:躺着的人脖頸上一道鮮紅刀口正向外冒着血,早已沒了呼吸;站着的人一手捏着塊血紅布條,一手不知攥着個什麼,臉上寫滿了恐慌與詫異。躺着的人是祁國四公主,站着的人是柳雁雪。一個刺眼的半圓就停在那涼亭的正中心,將兩人繞在中間;一串似乎並沒有寫完的詭異文字,停在柳雁雪腳前,靠近那半圓的邊。
“不知冀王妃可否給我一個解釋?!”佘湛暴怒地掙開了侍衛的手,“爲何家妹會死在這涼亭裡,死在你的身邊?你爲何會一手拿着沾着家妹血的布條,一手捏着燚教教徒的貼身火棱,站在這未完成的陣圖旁邊?”
“呵,這還用解釋嗎?敢情三皇侄辛辛苦苦查了近十日的連環案件,眼看着期限就要到了還一無所獲,竟是因爲那兇手夜夜都躺在他的枕邊。”揮了揮手,“來人,將她壓入宗人府,等候發落!”
幾個府兵衝上涼亭,卻又在靠近那還未回過神的柳雁雪後,猶豫地停下了手中的動作。寧源一手搶過身邊一個府兵的佩劍就要衝上前,卻被李將軍伸手擋在了身邊。
賀益泉並沒有看見寧源的舉動,此時的他正轉過了身,對着佘湛虛虛一禮,道:“請太子殿下放心,此事我們定會給祁國一個交代。”
“皇叔,柳姑娘畢竟是三弟的王妃……”太子賀昆櫸有些尷尬地試圖着去緩解着緊繃的局面,“怎麼也得等三弟他……”
“怎麼,如此確鑿的證據,太子殿下以爲三皇侄還能替她開脫了不成?”他看了看涼亭上裹足不前的府兵,撇了撇嘴,“還愣着幹什麼?!本王的話都不聽了嗎?”
“是!”涼亭上的府兵一個哆嗦,擡手向柳雁雪扣去,卻低着頭不敢看她的眼。
柳雁雪埋頭看着雙手中的東西,不知道在想着些什麼。她並沒有在意,或者根本不想去在意那幾個府兵的動作,他們是否將自己的雙手反綁在了身後,又是否正擡起腳打算對着自己的膝窩踹去。
“跪……”話語還未吐完,那方擡起腳的府兵就被一股不知從何而來的勁力掀飛到了涼亭的外邊兒。
柳雁雪只覺得自己手上的束縛一鬆,那不知是何時歸來,又不知是怎的穿過了一大片人羣飛上涼亭的人兒,就那樣遮住了刺眼的陽光,背對着擋在了她的身前。
“阿槿……”停留在喉間的呼喚。她依稀可見身前的背影動作一滯,緩緩地點了點頭,卻並沒有扭頭看看自己。她的心頭很澀,卻很暖,也很甜。
“怎麼,一手拿着燚教教徒從不離身的火棱,一手拿着用於畫陣圖的布條,這應當算是抓了個現行吧?三皇侄莫不成還想包庇?”
“火棱?”那背影投來的複雜目光讓柳雁雪心頭一顫。她很想去解釋那火棱的由來,很想去訴說自己的冤屈,可千言萬語到了口邊卻都一一消散了去。
“怎麼回事?”賀昆槿壓着闇火的眸子看向了李將軍和寧源。
“我……”寧源的嘴張張合合,可來來去去尋到都只是自責的詞彙。
“我與她單獨談了一些事兒,待一同來這涼亭尋人時,就目睹家妹死在了你的王妃手裡。”同樣是滿腔怒火,與賀昆槿的怒氣相撞。
“目睹?你是聽見她動手了,還是瞧見她殺人了?”
“如此陣勢,還需瞧見嗎?通往這涼亭的路就只有一條,阿易在我與寧源談話時就一隻守在那兒,來來去去也就只瞧見她一人路過。兇手除了她,還能有誰?”指了指身旁的侍衛,侍衛點了點頭。“事到如今,冀王殿下莫不成還想將這連環兇殺案的犯人污衊到我們祁國使團身上吧?”
“不敢。”深邃而又犀利的目光射向賀益泉,“敢問綏王叔在這涼亭裡尋見兇器了嗎?”又看向那站於佘湛身後的侍衛,“而這位,又看到阿雁是拿着刀入了涼亭的嗎?你一人之言,又能否等於事實?”
看向衆人的目光鍼芒般銳利, “各位真的單憑眼見的部分景象就能判定真兇?若拿着布條捏着火棱站在血圖裡的就是兇手,那大理寺衆人早該被打入打牢了吧?若此案真是阿雁所爲,兇器去哪兒了?若近日的案件均是阿雁所爲,她一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又是如何進入的那戒備森嚴的驛站,殺了公主殿下的貼身婢女不說,還能殺了祁太子殿下的帶刀侍衛?”最後將目光落在了賀昆櫸身上,“太子二哥覺得呢?”
“的確,是我們先入爲主了……”賀昆櫸爲難地摸了摸下巴,“但弟媳的嫌疑……”
“自是有的。”對着佘湛,“將王妃押入大理寺大牢,等候審問。如此,祁太子殿下可否滿意?”又對着賀昆櫸,“太子二哥覺得呢,弟弟如此決定,可還妥當?”
“大理寺卿本就是三皇侄的親舅舅,皇侄如此……”
“我問的是太子二哥和祁太子殿下!”飽含怒火的聲音響徹後院,“大理寺卿乃我舅舅不錯,可宗人府令還是我的親叔叔!遠近親疏,若押入大理寺是我偏袒,那押入皇叔你所管轄的宗人府,便就不是了嗎?還是說,皇叔一開始就打算給我的妻子安上這個罪名?”
賀益泉一噎。
與佘湛對視的目光真真摯摯,“殺害令妹的兇手我定會查出,我不會輕饒,也不會包庇,但我也不會冤枉無辜。太子殿下若是不信,大可同我一起查案,但我不希望太子殿下就憑着這算不上證據的目擊與一人的證詞,輕易地將罪名安放到內人身上。殿下定也不希望讓真兇逍遙法外,繼續禍害他人吧?”
佘湛蹙眉瞧了瞧賀昆槿,又用餘光看了看寧源,“……好。”
收到了賀昆槿詢問目光的賀昆櫸愣了片刻,才道:“就按三弟所說的去做吧。”
“多謝。”看向不遠處方從人羣中擠入的衛康,揚聲道,“衛康,去將王妃送入大理寺大牢。”平平靜靜的聲音中,有着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殿下?”還未明白狀況的衛康被嚇得腳下一個踉蹌。
“去做便是。”直直向亭外走去,似乎不敢再次轉頭對上柳雁雪那寫滿千言萬語的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