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雁今日可有空?”神色平平,仿若昨夜之事並未發生過,“可願再隨我去一趟昨日的地方?有些東西,需要阿雁方能確定。”
“怎麼?”從筆墨紙硯中擡起頭,將半成的丹青移至一旁,放下了手中的筆,“可是發生了什麼事?”
“嗯,”抿了抿脣,眸中閃過一絲愧疚,“昨日……隨我們一同進入那房間的兩位大理寺官吏,有一位……自燃了。”
柳雁雪的眉尖一跳,“怎麼回事?”從椅子上站起。
“阿雁昨日可否……感覺到過自己身體不適?”
“自是沒有的。”着手將桌上的東西收起,“我本乃寒靈族,那不知是用何種法子提取炎靈族靈力製成的火種,自是傷害不了我分毫。”
“那……”很想伸手幫忙收拾,可一想起自己昨日的所作所爲,就再也沒了靠近柳雁雪的勇氣,“阿雁又是如何曉得我……”
“說來也怪,我近日不知怎地,總會做一些奇奇怪怪的夢。”看向賀昆槿的眼神似乎在尋找着些什麼,“而那日便是夢到了……我驚醒時就感受到了你身上的雪花似乎在與什麼爭鬥着,於是……”並沒有尋到自己期待的東西,她自嘲地搖了搖頭,“阿槿可是曉得那火種是如何入體的了?”
“只是猜測,具體的還需去驗證。若是尋到了那火種的傳播媒介,阿雁能否從中感受到炎靈力?”
“若是將之點燃,使靈力觸發,我應當是能夠發覺的,畢竟炎靈力與我的本源靈力相剋。”
“如此便拜託阿雁了。”
。。。
再次踏入這導致十八人喪生的房間時,賀昆槿的內心是悲痛的,不是因爲自己昨夜的險些喪命,而是因爲那無辜的官吏死於自己的一句命令。自己當時若是謹慎一些,細緻一些,多想一步,多看一眼,這一切便不會發生,那官吏現今也會像往日的沐休一樣,在家陪伴妻子,過着普普通通的生活。
“你不是神,並不能預知一切。”柳雁雪那壓低成了男聲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嗯。”心頭一暖,可隨之而來的,卻又是對柳雁雪的虧欠。
兩人揣着火摺子進入了這依舊陰森的房間。盡頭的雕像,四角的燈盞,地面的血圖、燭淚與灰燼,牆壁與頭頂的油漬,一切都與昨日相同。賀昆槿來到一側的燈盞旁,小心翼翼地拿起,遠遠地舉着打量。
“火種是靠此進入體內的?”柳雁雪向前湊了湊,卻被賀昆槿伸手擋住,“都說了我乃寒靈族,這點小火花奈何不了我。”
“還是小心爲妙。”賀昆槿從身上抽出了火摺子,“細來想想,四人同入這房間,被種入火種的卻只有那官吏和我。阿雁你情況特殊,暫且不論,但就拿那兩個官吏來說,他倆進來後唯一的區別便是……”
“喪命的官吏是因端起了燈盞?”柳雁雪皺了皺眉頭,“而阿槿也碰過燈盞?”
“不單是碰過,而且聞過。阿雁可還記得這燈油裡含有迷藥?”見柳雁雪點了點頭,“或許這裡面有的不單單是迷藥,還有着火種。當它被點燃,室內的人連同迷藥將之一同吸入體內,精神恍惚產生幻覺的同時,也就被種入了火種。”
“所以那婢女之所以中途闖入也會被種下火種,只是因爲她同樣進來了,並且吸入了?”
“沒錯,就同我與那官吏一樣。”將火摺子點燃,停在了燈盞上方,“阿雁可是需要我將它點燃?那迷藥同火種……”
“先把這個吃了吧,雪茗谷的醒神藥,解那迷藥綽綽有餘,”將一顆白色藥丸塞入了賀昆槿的掌心,“至於火種,你不必擔心,我揮揮手便處理了。”
吞入藥丸,舔了舔嘴角,將燈盞放回了原處,用火摺子點燃。橙中泛藍的火焰從燈盞中一蹦而出,竄了許高。柳雁雪對着燈盞拂過衣袖,那方纔還蹦躂着的火焰瞬間消失不見,燈盞本身也被凍成了一塊冰疙瘩。
“沒錯,雖然很弱,但可以感受到裡面存在着炎靈力。”又對着房間揮了揮衣袖,其餘的燈盞也被凍結,“這害人的東西,我還是盡數除去爲妙。只是不知這毒藥般的火種是如何製成的,竟好似不需要這靈力擁有者本人的維持。”
“具體的不清楚,但我曉得燚教的教醫應當是違背天理研究出了一套讓靈力與人脫離的法子,這才得以煉毒煉蠱……”目光移向了門外。
“竟能如此……”只見一隻辨不清品種的鳥兒飛入這房間,停在了賀昆槿的手指上。賀昆槿從鳥兒的腿上小小的信筒裡取出紙條,蹙眉細讀了幾遍,臉色愈發難看。
“怎麼了?”
“是驛站那邊傳來的消息。”放走鳥兒,將手中的紙張捻成了碎片,“又是血圖,死者乃祁國四公主的貼身婢女。”快步向外走去。
“四公主?祁太子訪京,爲何那四公主也會一同前來?莫非……”小跑兩步,跟上賀昆槿的匆匆腳步。
“明面上未說,但大家心裡都清楚,她是來和親的。”苦笑着看了柳雁雪一眼,“四公主與太子本乃一母同胞,原本怎麼也不會落到個和親的下場。可現今局勢所迫,祁國方成我們大安的屬國,和親也就成了大勢所趨,而祁皇共育有……四女,除了這四公主,其他的均已出閣……”
“四女……”慢下了腳步,“阿源她……”
“嗯……若是阿源回去了,祁皇會被和親逼得想起自己還有一個女兒而不一定。”諷刺地笑了笑,“被遣來代替她的四姐?”
“……那陛下是打算將這公主許配給誰呢?皇子……”看着賀昆槿的眼神有着一種不明意義的怪異。
“阿雁可是收到那綏王壽宴的請帖了?那壽宴,祁國使團也是會出席的。”瞳中閃過一縷利光,“以父皇與綏王的關係,他之所以下旨讓綏王大辦壽宴,一部分目的就是爲了替那公主尋個和親對象。成爲太子側妃,或者綏王世子夫人。”
“綏王壽宴……”偷瞄了瞄賀昆槿的神情,並未發現任何異常。“阿槿可是要去?”
“我倒是想不去……”移開目光,看向遠方,“可無論是親王的身份,還是我身上擔的那招待祁國使團的旨意,我都非去不可。”
“……”
“阿雁放心吧。”溫柔地翹了翹嘴角,“倒是阿雁你,我得尋個時候讓阿孃教教你那些繁瑣的宴會規矩呢。一羣人吃吃喝喝裝裝樣子說說客套話,阿雁到時可莫要覺得無聊。”
“……”
。。。
殷紅的血液從脖頸處那慘不忍睹的傷口中泵出,在地面匯成了一灘血潭。以血潭爲墨,以布料爲筆,一個還未乾透的血色陣圖靜靜地圍繞着那早已斷了氣的人,與之前的場景如出一轍。血圖四周燭光搖曳,紅黃相間地刺激着房中每一個人的神經;那被用於沾血畫圖了的布料,被燒剩半截地躺在了不遠處的火盆裡。
柳雁雪湊到近處觀察起了死者的傷口,賀昆槿來到火盆邊拾起了布料。
“一刀斃命,刀口利落,手法很是熟練。兇手定是習武之人,貫用橫刀。趁這婢女不注意之時,在側面橫揮一刀。沒有任何顧慮,沒有任何特殊情緒的一刀,仿若砍死的只是一個該死之人……刀砍脖頸,這泵出的血液定是濺到他身上了的……”柳雁雪彎腰站在那早已斷了氣的女子旁,低頭喃喃自語。
“驛站裡所有人全都挨個搜查了,並未尋到身上有血跡的……”李將軍彆扭地看了看不遠處摟着妹妹的祁太子,又彆扭地看了看賀昆槿,單膝下跪,“末將辦事不利,未能護得祁國使團周全,還請殿下責罰。”
“……將軍請起,此事是本王疏忽所致,與將軍無關。”對於這將軍自從曉得自己身份後就一直保持的不尷不尬的相處模式,賀昆槿是無奈的。確定李將軍聞言起身,她這纔將注意移回了眼前,“無人身上濺有血跡……兇手應當是早就換衣服了罷。”
她看了看手中的布料,又四下尋着些什麼。半晌,她走到祁太子身邊,點頭行禮,繞至其身後,來到太子侍衛的身邊,“得罪,”她單手抽出那侍衛腰間的佩刀,上上下下與手中布料上單痕跡比對了比對,轉頭看向柳雁雪,“雪兄所說的橫刀,可是指這種?”
接過刀,細瞧了瞧,“應當差不多,但能造成類似傷口的刀並不侷限於此。”
“嗯……”將手中的布料抖開,指了指侍衛手中刀鞘的尾部,“瞧這半截布料內側的血漬壓痕與刀鞘尾部紋路,那血圖不出意外就是兇手將布料纏在刀鞘上畫成的……”對上祁太子的雙眼,餘光瞧見太子身旁那四公主面上閃過的一絲意義不明的情緒。“太子殿下的人中,可是有人現今還信仰燚教?”
“冀王殿下說笑了,燚教乃是我們的禁忌,來訪的人,我們自然是細細查過,確定無人與燚教再有任何瓜葛。”
“嗯,小王只是按例將種種可能性都考慮一遍而已,還望太子殿下勿怪。至於這兇案的調查……”
“殿下放心,殿下查案如有任何所需,儘管開口,我會讓手下的人配合搜查的。”佘湛拍了拍妹妹的肩膀,“不過還望殿下能夠儘快查明真兇,給家妹一個交代。兇手若當真出於我們祁國使團,我定會嚴懲不貸。”
“如此小王便先多謝太子殿下了。”轉頭看向李將軍,“尋找血衣與兇器之事,還要勞煩將軍與太子殿下多多配合。至於使團衆人的安危……”
“殿下放心,末將這就去再抽調些人手,定把這兒護地讓那兇手無孔可入。”
。。。
“阿雁可覺得此次兇案與之前的乃同一人所爲?”端起一杯茶,隨意地斜靠在了冀王府的涼亭裡。
“難說,雖然都有血圖作爲共同點,但具體的作案手法與所使用的兇器卻截然不同。丁駙馬之案乃罈子加密室,陣圖半成;燚教徒聚集地自燃之案,死者衆多,迷藥,火種,陣圖爲懲戒;至於此案,一刀斃命,陣圖……”帶着疑惑與賀昆槿四目相對。
“沒有特殊的意義,祭祀者並沒有在其中訴說任何祈求,只是個單純的祭祀圖,定期獻上祭品時所用。”移開目光。
“哦?怎麼說?”
“燚教徒的祭祀分爲兩種,一種只是單純的定期祭祀,爲火神獻上祭品,祭品一般只是簡單的雞鴨魚;另一種就是教徒有特殊祈求時所使用的,渴望健康,渴望財富,渴望權利,渴望幸福,或者是單純的用於懲戒大罪之人,這種情況下,祭祀陣圖便會因教徒的祈願而有着些許的不同,祭品也多爲牛羊等大型牲畜,乃至活人。”
“而此案的兇手卻是沒有任何祈求地獻上了活人祭品……”柳雁雪深深嘆了口氣,“總覺得,那些祁國人乃至祁太子佘湛,面對這婢女的慘死,似乎都過於淡定了些。唯獨那四公主的反應少許正常,可卻又有些怪異……”
“他們都習以爲常了,雖然現今祁國國內視燚教徒爲禍害,可那被燚教統治了數十年所留下的習慣,又怎是能如此輕易改變的?祁皇雖是起事推翻了燚教統治,但這並不等於他們與曾經被迫害過的無辜百姓是一隊的,畢竟他們曾經也是焱國八王中的一位,是高高在上的貴族。”政權更替,上位人的遊戲,可被忽視、被犧牲的,總是那底層百姓。
“一個婢女的命,呵。或許這婢女是死於燚教祭祀,纔是他們所在意的。”柳雁雪停下手中沏茶的動作,嘲諷地搖了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