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承遠不知道,剛纔那一番犀利言辭完全顛覆了他在孫超心目中的印象:沒想到這個平素溫文爾雅和善可親的師兄,居然還有這樣威武霸氣的一面。此前那麼趾高氣揚的老太太,居然被他懟得一愣一愣的。孫超嘴上不說,心裡還是有一種解氣的快意。不過隨之而來的就是強烈的不安,他擔心地問朱承遠:“朱師兄,她要是真告到夏老師或者魏老師那裡該怎麼辦呢?”朱承遠卻顯得滿不在乎:“怕什麼?她想告就讓她告唄。反正這些話都是我說的,跟你一點關係沒有,你緊張個啥?”孫超有些靦腆地說:“師兄,我真不是想把自己撇清。只是我覺得,您爲我這麼出頭確實沒必要。我雖然剛來,也知道這實驗室規矩多。師兄這樣做,老師可能會罰您的吧?”朱承遠依然保持着那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樣子:“罰我?那也得看看他們有沒有那個本事了。”望着孫超一臉的目瞪口呆,朱承遠說道:“你有沒有聽說一句話,叫‘量變引起質變’。當你偶爾違反規矩時,他們會罵你,罰你,看不起你;可是當你違反規矩成了一種常態,他們反而不敢這麼做了。這也算是一種人性吧。沒錯,實驗室規矩是多,可是在我看來,這些規矩並不合理——這都什麼年代了,還在玩上下尊卑那套把戲,有意思麼?事實也證明了,就算沒有這些規矩,也一樣能把事做好。所以我覺得很多時候不要那麼謹小慎微,大膽發出自己的聲音,反而能讓別人不敢欺負你。在實驗室多呆段時間,你就會明白的,像你現在這種狀態,是會吃虧的。”朱承遠也不知道爲什麼,在這個看着淳樸青澀的少年面前,居然一口氣說了這麼多。或許是他跟自己有那麼點相似性吧。孫超望着朱承遠,彷彿第一次聽到這麼新奇的觀點,有些崇拜又有些不好意思:“師兄,雖然這跟我媽說的不一樣,不過還是謝謝您跟我說這些。我以後會努力的。真是不好意思,第一次做事情就做成這樣,還連累師兄......”朱承遠擺了擺手:“說這些幹嘛,我當初剛進實驗室的時候,還不如你呢。四處碰壁得罪人,還幾次險些被趕出實驗室,可比你尷尬多了。所以,”朱承遠雙手搭在孫超的肩上,語氣堅定地說:“在實驗室別害怕,別去管那些規矩。不要在別人面前做出低三下四的樣子,你並不比任何人低賤。今天你辛苦了,晚上師兄請你喝茶,就在學校裡一家叫‘陵芳軒’的水吧,記得一定要來哦。”朱承遠這樣做,其實也是有點好奇,想確認一下他和老闆娘孫倩的關係。孫超聽完果然愣了愣:“師兄......您也知道這個地方?”朱承遠點了點頭,擡頭望向遠處:“當然,那是我的秘密基地。”
晚上,孫超果然如約來到陵芳軒。朱承遠坐在座位上衝他招了招手,孫超笑容滿面地跑了過去。冷不丁正好看到孫倩端着杯子走過來,頓時放慢了腳步,有些害羞地撓了撓頭,低低叫了聲:“姐姐。”孫倩看了看孫超,又望了望朱承遠:“你們......認識?”孫超指了指朱承遠:“姐姐,這是現在帶我的朱師兄,他對我很好,還請我來這裡喝茶呢。”孫倩笑容可掬地走向朱承遠:“恭喜你升級當師兄了。看來你這師兄還做得有模有樣的嘛。還記得今年4月的時候和你說的麼?我就說我弟弟會來給你當師弟吧?還真說中了。以後這小子就拜託你多照顧照顧了。”孫超急忙對孫倩表示:“姐,朱師兄真的很照顧我,今天還替我出頭......”說着便把白天發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描述了一遍。聽得孫倩一邊笑一邊搖頭:“朱小弟啊朱小弟,果然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呢,這種處理方式真的......很有你的個人特色。不過你有沒有想過,這樣做對於解決問題有什麼幫助,是不是有更好的解決方案呢?”朱承遠說道:“我當時纔沒想那麼多呢,只知道她惹到了我,我就不能讓她太得意。而且,她還欺負你弟弟呢。我想着作爲師兄,爲兄弟兩肋插刀是應該的,不然誰願意跟着我混呢......”孫倩笑得更開心了:“這種哥們兒義氣的話也能從你嘴裡說出來,我真是服了你了。對了,心靈讀書會你可是有很久沒來了哦,難怪這麼沒慧根呢。那個羅潔詩每次來都問起你。怎麼樣,偶爾也給個面子嘛。”朱承遠兩手一攤,露出嬉皮笑臉的表情:“我這不是來了麼?我現在又沒有獎學金了,哪兒來那麼多錢泡茶館呢?要不,孫姐給我優惠點?”孫倩更是豪爽:“行,看在你這麼照顧我弟弟的份兒上,這次全部免單,怎麼樣?”這反倒是讓朱承遠有些意外:“這......這怎麼好意思呢?”孫倩笑道:“先別忙着拒絕,待會兒還有事要跟你說呢。”
喝完茶,朱承遠讓孫超先回了宿舍。然後兩手插進褲兜,漫不經心地走到孫倩的收銀臺前:“孫姐,你要跟我說什麼事呢?”孫倩說道:“我弟弟孫超,以後就拜託你多多關照了。他這孩子性格確實有些問題,你別介意。”朱承遠無所謂地一笑:“誰的性格沒問題呢?我自己的性格都是問題一大把呢,哪兒能嫌棄別人呢?這點自知之明我還是有的。”孫倩收起了招牌式的笑容,異常嚴肅地嘆了口氣:“你呢,性格過於魯莽;孫超的性格又過於懦弱,都失之偏頗。要是能調和一下就好了。估計老天爺也是看到這點,才讓你們倆搭檔的吧。”朱承遠問道:“我也覺得有點奇怪,孫姐你是這麼開朗健談善於言辭的人,怎麼孫超跟人說句話就臉紅,好像還有點自卑,你們倆的差別恐怕也不小吧?”孫倩說:“我們父母在我們很小的時候就離婚了。我跟着我爸,我弟跟着我媽。差別就是在這個時候出來的。”朱承遠問道:“難道是你媽對孫超不好?”孫倩連忙搖頭:“這世上哪有親生父母對自己孩子不好的?只是每個父母的性格不一樣,像我媽的性格就有點......”“也很自卑?”“不是,”孫倩頓了頓:“怎麼說呢,親子之間的性格關係很多時候是此消彼長的,家長性格強勢管得太多太嚴,孩子自然就變得懦弱怕事。很不幸,我媽就是這麼個強勢的人......”朱承遠有些恍然大悟:“難怪他今天張口閉口就是‘我媽說’,原來是你家母親的家教遺風啊~”孫倩無奈搖搖頭:“我弟這麼大了,可什麼生活細節都得聽我媽安排;我媽越是這樣,我弟越不敢獨立做事,就越依賴我媽,這樣下去,我弟就徹底淪爲‘媽寶男’了。所以孫姐想請你幫個忙.......”朱承遠笑道:“把孫超從媽寶男的怪圈裡拯救出來?做這種心理療愈不是孫姐的專長麼?要不,讓孫超也來聽聽你的心靈成長讀書會?”孫倩面有難色:“我倒也想,可畢竟當局者迷,有些家務事剪不斷理還亂。說出來不怕見笑,我媽不想讓他跟我見太多面......”朱承遠似有所悟:“明白。誰家裡不是有本難唸的經呢。孫姐的事兒,包在我身上~”說着正要付錢,孫倩連忙拒絕:“哎,說好了今天這頓姐請你~”可還是拗不過朱承遠,他一邊把錢硬塞給孫倩,一邊說:“孫姐咱可說好,這是我自願的,一旦接受了你的請客,這性質可就變了......”孫倩只能把錢收下,而朱承遠還在自言自語:“唉,那個老太婆估計已經把我告上去了,我明天準備迎戰吧~”說完吹着口哨離開了。孫倩望着他的背影搖了搖頭,似乎有點捉摸不透。
次日,朱承遠剛進實驗室,就被魏老師給找了去。魏老師端坐在辦公椅上,嚴肅得如同審案的包公,將手邊的書當成驚堂木往桌上一摔:“朱承遠,你自己說說,昨天你都幹了什麼好事?!”這算是常見的一招‘凌空蹈虛’,表面上啥信息量都沒有,卻能激發人內心深處的恐懼和壓力感,能讓不少人把自己最近幹過的不光彩事蹟抖落個乾淨,是審問方面屢試不爽出奇制勝的絕招。不過朱承遠對此卻並不敏感,他直愣愣地盯着魏老師,一臉天真:“我昨天干的事,不都是夏老闆和您讓我乾的麼?”魏老師暗咽一口氣,這軟硬不吃的傢伙只能逼着自己把事情捅破了:“還在狡辯!昨天你是不是去藥劑科鬧了一通?差點把人家胡老師氣得犯病!這是我讓你乾的?少來攀扯我!”朱承遠依然沒有一絲驚慌:“當然算是了。做科研做實驗是不是夏老闆和您安排給我的任務?做實驗是不是要領用試劑?領用試劑是不是要找藥劑科?這一切都合理合法合規,怎麼能是鬧呢?”這一串反問句串聯下來,魏老師也很難找到可反駁的地方,不過他見機得快,調轉口風說道:“你是可以去藥劑科,不過你不能隨口亂說話!胡老師都要退休的人了,你怎麼能那種態度呢?!對了,還有那個孫超,剛來實驗室就有樣學樣地頂撞老師,也太沒規矩!”朱承遠見魏老師提到孫超,也有些急了:“請不要把孫超牽扯進來,他從始至終都沒怎麼說話,我一人做事一人當!”說完這話自己也覺得有些奇怪,真是說禿嚕嘴了,連武俠小說裡的段子都冒了出來。魏老師也是一笑:“看不出來,你還挺有擔當嘛。不過這件事可不是誰做誰擔當的問題了。人家胡老師已經把你們倆都告到學生工作處去了。”朱承遠心裡也吃了一驚,嘴上卻說:“這老太太,莫非就是傳說中的碰瓷一族?她是不是還想着從我們這兒訛一筆錢呢?怎麼現在學校裡也出現這種貨色了?別管她,這種人縱容不得。”魏老師聽得一愣,本來他是計劃着用這件事把朱承遠嚇住,然後再來哄勸,順便表表功,讓朱承遠以後再也不敢造次,這種一打一拉的方法通常會很有效。不過朱承遠似乎一點害怕的跡象都沒有,還想反過來倒打一耙,這傢伙怎麼完全不按套路出牌,真是帶不動啊!魏老師心裡哀嘆着,此前準備好的說辭一點也用不上,只能變幻着神色不定的表情:“說什麼呢,不許對老師這麼無禮!你這次確實把胡老師氣得夠嗆,在學生工作處都發了很大的脾氣,要求給你處分,還是我好不容易纔把她勸住......”聽到這裡,朱承遠算是完全明白了魏老師的用意,心裡油然生出一股厭惡。勉強抑制住翻白眼的衝動,冷冷說道:“魏老師,我明白了。還有什麼其他事麼?要不我先走了。”魏老師正想好好表表功,冷不丁被打斷,不禁有些遺憾,急忙道:“等等!還有別的事。這個......你以後不要去藥劑科領試劑了。”這一次朱承遠出人意料地沒有拒絕:“好啊,麻煩您給我安排一個人,專門替我領試劑,我也可以噹噹甩手掌櫃了。”魏老師說:“那個孫超,就是你帶的師弟嘛,這些雜活,可以讓他替你去做。”朱承遠撲哧一笑:“魏老師,您還是弄清楚狀況再說吧。原來我就是讓孫超替我去的,可是藥劑科的人欺負他面善,不買他的賬,我纔不得不親自跑一趟。要是繼續這樣,以後這種事情還是避免不了。”魏老師這下犯了難,考慮了半天才說:“這樣,你把王武鋒叫進來。”
後來就看到王武鋒一臉的便秘神色。朱承遠猜到底細,故意走過去說:“王武鋒同學,以後就麻煩你去跑跑腿了。”王武鋒恨恨地瞪了他一眼:“我這是幫老師,不是幫你!”朱承遠輕輕笑了笑:“管他幫誰吧,把試劑按時按量地領回來纔是正經。”望着王武鋒那副仇恨又無奈的表情,朱承遠會心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