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鑫凱報復性地把一堆剩飯剩菜打包帶回了寢室,原本打算是當夜宵吃的。沒曾想今年天氣暖和得早,還沒到元宵節便已是和風拂面春意盎然,宿舍裡又沒有冰箱,結果帶回去的食物都成了各類細菌的培養基,不到兩天就發出一股餿臭味。賀鑫凱只能捏着鼻子屏氣凝神地將這些東西扔到很遠的地方,暗自慶幸此時兩位室友都還沒返校,要不然自己就成了全寢室批判的靶子了。
寒假結束,新學期即將開始。幾天過後,朱承遠和柳天豪都提着大包小包的行李返回學校。柳天豪打開行李包,一包又一包印着花花綠綠英文字母的零食躍然眼前:“來,甭客氣,分了分了!”
賀鑫凱嘆了口氣:“唉,豪哥,你去美國也不買點奢侈品回來,這點零食有個啥用啊?”
柳天豪一撇嘴,把零食拿開:“不吃拉倒。那些包包香水化妝品我買回來,你用得上啊?不怕別人說你娘炮?”
“不是這意思。你買點奢侈品在國內轉手,賺點錢支援一下哥吧。哥被那個沒良心的飯桶老闆坑了一大筆錢。現在股市也不景氣,再這樣下去,飯都吃不起了~”賀鑫凱一本正經地花式哭窮,順道把範教授言而無信,拒絕報銷機票的事兒說了一遍。
柳天豪聽完後做了總結性陳詞:“又上了老闆的剝削套路了吧?所以說,不要聽信這幫人的花言巧語,不要答應他們的私人求助。這些後頭全都是奸計。”柳天豪一副過來人傳經送寶的架勢,顯得很得意。
在旁邊一言不發的朱承遠開口了:“不答應倒也容易,不過我們也有求他們幫忙的時候,比如現在要寫期刊論文的事,就必須讓導師點頭。我們不和他們利益交換,他們想要刁難起人來,只怕也很容易啊。這該怎麼辦呢?”
這一下,倒把柳天豪也問倒了,半天才說:“你們這些學霸,就知道說這些掃興的事。有本事他們就刁難,就扣着不讓畢業啊?底下的學生一直不畢業,他們自己也臉上無光不是?還會影響他們下一年的招生。放心,這幫人精着呢,不會做這種砸自己招牌的事~”
朱承遠對此不置可否:“唉,你們一個是股神,一個是注會,都是人人膜拜的大神。像我等凡夫俗子,也就只能靠學業刷刷存在感了。”
這話說了纔沒幾天,夏教授就給了朱承遠一個刷存在感的機會。最近夏教授的心氣一直很不順,夫人一直跟他鬧離婚,話說這種情感破裂的狀態離了也就離了,對大家都是一種解脫。可偏偏二人在財產分割方面存在很大分歧,都認爲自己吃了虧,扯起皮來沒完沒了,打了無數口水仗。二人又都是要面子的,不肯走訴訟程序。這樣的僵持就很難辦了。如同皮膚上的一道小傷口,雖然小,卻一直無法癒合,撕扯起來還是很有些疼的。這不,夏教授就被這些家務事弄得心力交瘁,白天還得裝作沒事人一般照常上班講課做科研。
這天,他實在是懶得再演了,想着今天還有幾節本科生的課程要上,心裡一煩,索性給朱承遠打了個電話:“今天老師身體不適,無法講課。今天幾堂大二的《材料科學基礎》,你替爲師講了吧,課件可以去找魏老師要~”這聲音聽着很憔悴的樣子,甚至有些氣若游絲。
朱承遠還沒明白怎麼回事,夏教授便掛了電話。朱承遠開始還有些莫名其妙,平時夏教授這麼不喜歡自己的,碰到這種情況怎麼會第一時間想到自己呢?腦筋一輪他也明白了:夏教授確實是別無選擇了。魏老師和楊老師都有別的課程要教;原來他最依仗的博士徐博和李逸玉已經雙雙畢業;王武鋒臉上裹着紗布實在有礙觀瞻;胡靜上臺講課聲音就像蚊子哼哼;叫孫超去估計還沒上講臺自己先暈過去了......也就自己能勉強夠格了。這麼想來,朱承遠覺得自己有點虧得慌——在這個地方,能幹人就是廢柴的奴隸。我幹嘛要表現得那麼優秀呢?還不如韜光養晦和光同塵來得實惠。不過這個任務既已接了下來,就只能硬着頭皮做下去了。朱承遠搖了搖頭自失地一笑,去向魏老師索要課件了。
誰知魏老師聽到朱承遠的來意,一臉公事公辦的嚴肅:“你要課件幹什麼?學校纔出了通知,不許老師私自將課件拷給學生!”
朱承遠彷彿預料到此行會有不順,滿不在乎地一笑:“您當我願意來找您要課件呢?要不是夏老闆說要我去給本科生代課,我纔不來呢,切~”
魏老師略一思索,覺得這個可能性不大。朱承遠捅的簍子還不夠多麼?夏教授怎麼可能還把這些任務交給他?更加嚴厲地說道:“你少來給我假傳聖旨!夏老闆怎麼會把這些事情交給你去做?是不是有誰託你來收集課件信息?告訴你,學校三令五申強調,這是絕對不允許的!”
此時學校換了個新校長,作爲新官上任的頭一把火,這位校長下令‘狠抓本科教學質量和考試評價體系建設’,原本作爲慣例的考前突擊複習劃重點拷課件等行爲都被明令禁止。不過如同大多數被禁止的慣例一樣,只要和老師關係好,這樣的事情依然可以在暗地裡進行;不過如果關係不好,這個禁令就是個現成的擋箭牌。
現在朱承遠面臨的情況明顯屬於後者,他知道魏老師是在拉大旗作虎皮,不過也不介意,若是這樣能把這差事推掉,自己也樂得輕鬆。於是說道:“那好啊,既然這樣,我也就不去代課了。若是以後夏老闆問起來,也別怪我把事兒推到您頭上。”
說完正準備離開,手機卻不爭氣地響了起來,接起來一聽,又是夏教授打來的。夏教授似乎對這件事很關心,儘管那邊的背景音聽起來相當嘈雜,他卻一直在鍥而不捨地追問代課的準備情況,嗓子都快喊破音了。朱承遠無奈地說:“沒辦法,魏老師不肯給我課件。”
夏教授聽後有些氣:“我親自和他說!”
魏老師接到電話後,立刻化身爲日常小跟班的常態:“喂......是是是......好的好的好的......我馬上去辦......”
掛完電話,魏老師像變臉似的立刻換了副表情:“哎呀,你怎麼不早說是夏老闆的意思呢......”
朱承遠嘴上沒做聲,心裡腹誹不已:誰不早說了,明明是你自己不信好不好?卻見魏老師翻箱倒櫃,從一個隱秘抽屜的最裡層掏出一個亮晶晶的優盤:“課件就在這裡面,這裡頭的文件都是保密的,可千萬小心,不能讓別人看到啊。”
大二的《材料科學基礎》課安排在下午,第三教學樓的一個不大的階梯教室擠得滿滿當當。畢竟是新學期的第一節新課,同學們還是要給老師留個好印象,維持好關係方便日後索要各種複習資料和‘不足爲外人道’的考試資訊。這是在大學校園裡衆所周知的潛規則了。何況大家都在傳言教這門課的夏教授是出了名的管理嚴格不好打交道,衆人更是不敢怠慢,早早來到教室準備開課。
等了半天,並沒有等到一個不苟言笑不怒自威的大教授,來的卻是一個自帶偶像劇氣質的陽光男孩,看外形甚至比他們還年輕。同學們都自帶高精度氣場探測器,眼見這種場景,神經一鬆:斯亦不足畏也已~男生們開始自顧自地刷手機玩遊戲或者大聲聊天,爲數不多的幾個女生還在那裡花癡兮兮地喃喃自語:“哪來這麼帥氣的小哥哥,我之前怎麼沒遇到。只要他站在那裡,什麼都不做,我也滿足了......”
朱承遠望着眼前亂糟糟的課堂,忽然有些同情在三尺講臺耕耘半輩子的那些老師了。也無怪乎他們經常發飆,沒幾個人能受得住這樣高強度密集的噪聲刺激。他運足中氣,氣沉丹田,用盡洪荒之力大吼一聲:“安靜!”
衆人被這突如其來的音量壓制嚇了一跳,愣愣地望着他,趁着這會兒工夫,他飛快地將優盤插進電腦,打開課件:“今天這節課我們來學習第一單元,原子結構與鍵合,請大家把書翻到第一頁......”
隨着音量壓制失效,衆人又開始故態復萌,嚶嚶嗡嗡的聲音不絕於耳。朱承遠剛纔那一聲吼倒是讓自己的喉嚨現在還隱隱作痛,他也頗有悔意:爲了這幫人傷害自己的身體,也太不值得了。他索性也不管了,自顧自地念PPT。當學生的時候,總是盼着快點下課;現在當了老師才知道,老師比學生更盼着快點下課。學生聽課無聊了還能做做小動作,但老師在衆目睽睽之下,就算再無聊也只能硬着頭皮講下去。朱承遠一邊念一邊在心裡哀嘆:這時間怎麼過得這麼慢啊......衆人見朱承遠不再着力維持課堂紀律,更加肆無忌憚起來,整個教室就跟煮沸的開水鍋似的。突然底下怪腔怪調地來了句:“嘿,哥們兒。你別講那麼多了,直接把課件拷給我們吧~”
朱承遠擡頭一看,只見一個男生一臉調皮的笑意望着自己。朱承遠腦海飛快回旋了一番,聽到這樣的‘公然挑釁’,面子上受傷是一定的。不過他也明白,研究生的面子就如同乞丐的破包,根本值不了幾個錢,若是敝帚自珍,反而更招嘲笑。況且拋開面子來說,這個男生提出的也算是個合理化建議,這樣的尬課,自己講得累,學生聽得也煩,拷課件反倒是一個更直截了當的選項。但轉念一想,魏老師千叮嚀萬囑咐不能把課件泄露出去,若是這事兒被老師知道,難保不受追究......
想了想,朱承遠忽然有了主意,故意壓低了聲音說:“你們也知道現在學校不準拷課件了,我這樣做是擔了很大的風險。所以,你們也得答應我兩件事~”臺下衆人一聽有戲,眼睛立刻變得炯炯有神。“第一,先保持安靜,這件事情只能悄悄地進行。要是你們還這樣鬧哄哄的,被周圍其他老師發現,那就沒辦法了~”
這一句話彷彿給整個教室按下了靜音鍵,高分貝的背景噪聲瞬間消失無蹤。
“第二,這件事情要絕對保密,千萬別四處瞎傳,記得悶聲發大財。”
那個男生拍胸脯保證:“這些都不是問題。”朱承遠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成剛。成功的成,陽剛的剛。”
“好,那這份課件只拷給你,其他同學就去你那邊拷貝。這個計劃的保密工作就交給你了。”一番密謀之後,雙方擊拳爲誓。整件事就這樣愉快地決定了。
課後,夏教授打來電話,很是把朱承遠誇獎了一番,說學生們對他的授課效果反饋相當不錯。聽他的口吻,似乎是發掘出一枚得力干將,會把更多代課之類的重責大任交給朱承遠。聽得朱承遠連連婉拒。這種事情再一再二不可再三,做多了遲早會被發現的。可偏偏朱承遠又不懂得拒絕的技巧,拒絕了半天夏教授還以爲他是在謙虛。最後朱承遠憋出來一句:“老闆,還是希望您健康一點,不要身體欠安了~”夏教授一愣,總覺得這話有些怪怪的,默默地掛了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