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面前,陳佑面對衆人從容不迫地發言。
他們並沒有站在府衙大門裡,而是在人羣之中。
陳佑身邊除了兩名護衛,就只有自發來到他身邊的張錫等五人,以及陳昭汶三人,嗯,還要加上正在爲處於昏迷中的陳昭汶檢查身體的大夫。
現在這一幕戲,陳昭汶是主角,而主角,總有一些不一樣的待遇。比如單獨有一個大夫,比如看大夫的時候是在街上被數百近千人圍觀。
“......說句不客氣的話,若是某的親友,便是不經過這次考試,某徵其爲官做吏也是情理之中。諸生以爲然否?”
雖然很打擊人,但張錫不得不承認,事實就是這樣。
現在各地官員徵辟僚屬是被官方認可的,像富令荀之於趙元盛、趙普之於趙元昌,又或者是陳佑手下的鐘安裕等。
陳佑若真的想照顧親友,直接徵辟就好,像趙普那樣一步登天是不可能,但像富令荀一般逐步上升卻可以。
而要是他有兒子,那更簡單了,蔭子制度可一直沒取消呢!
“有人可能又會說了,頭三名不還是要到汴京去做官嗎,保不齊你就把自己看重的人安排到頭三名!”
這話說中了一些人的心思,大家都看向陳佑,看他接下來怎麼說。
“大家可能不知道,某推薦的這三個人,是要被官家考校的,若是沒有真才實學,某這不是在欺君嘛!”
陳佑掃視全場:“大家說說,是不是這個理?”
“是了!”
“確實如此!”
一片附和之聲響起。
陳佑繼續道:“當然了,道理是這麼個道理,既然大家有疑惑,官府就得解釋清楚。趙司錄!”
“使君請吩咐。”捧着一沓子紙的趙振宇略一猶豫,邁步朝陳佑走去。
趁着接送傷員,府兵軍漢已經插進了人羣之中,隔幾步就有幾個人,這也是陳佑不擔心自身安全的主要原因。
“把答卷和報名材料分給幾位公證人。”
答卷和報名材料加一起不止五份,每個人至少分到兩份。
就好似現在考試要填學校專業一樣,這次錦官府試也得填上籍貫。
這時候,陳佑看向陳昭汶的同伴:“你二人與陳昭汶可是同鄉?”
“啊!是!”兩人異口同聲地回答。
緊接着一開始說話那人補充道:“我們都是閬州西水人。”
陳佑點點頭,轉向張錫等人:“你們看捲上籍貫可是閬州西水?”
“正是閬州西水!”
“此二人所言無誤!”
陳佑又問:“此處可有錦官府人士?”
“有!我是華陽縣的!”
“我乃新都人!”
“這裡有郫縣!”
“爾等可知某祖籍所在?”
話音剛落,就聽一連串的聲音答道:“使君乃是江陵人士!”
好了,一個閬州人,一個江陵人,一年多以前甚至不是一個國家的,自然談不上什麼親戚關係。
陳佑沒給他們太多思考時間,立刻又拋出兩件事:“明日府衙會將本次中者答卷張貼出來,諸生可自比之,看諸考官判卷是否公正。”
說着,他目光轉了一圈:“只是今日之事諸多蹊蹺,稍後我會安排人仔細問詢,還望諸生好生配合!”
說罷,也不管這些人是什麼反應,直接轉身進入府衙大門。
至於這幕戲的主角陳昭汶,依然處於昏迷狀態。
眼看場面有變,趙振宇連忙從張錫五人手中收回答卷,一路小跑進了門。
趙振宇進門時,陳佑似乎正在向劉河吩咐什麼事,隱約能聽到“嚴查”、“審訊”、“絕不”之類的詞,似乎還提到了法曹!
心知這不是自己該打探的,他十分知趣地往旁邊走了走,等着陳佑吩咐完。
“姓名。”
“高多福。”
高多福有些緊張地看着對面兩個身穿黑色勁裝的人。
他的傷的不重,但爲了省醫藥費,主動跟着府兵軍漢去到軍營。
跟他想的不一樣,對他這種傷勢不重的人,只提供免費診斷,不提供免費藥物。
所以他拿到藥方就準備離開,沒想到被這兩個人在軍營門口堵住,帶進了現在的這個小房間。
門外是看守的府兵軍漢,門內只有這兩個不苟言笑的傢伙,還老是重複問一些簡單的問題,高多福覺得是不是自己打的那個人沒救活?要不要主動一點,坦白從寬?
“年齡。”
“二十。”
擡眼看了看那兩人,一個人在記錄,另一個在比對之前的問題。
高多福實在是受不了這種壓抑的氣氛,咬了咬牙,正要開口坦白,突然聽那人問道:“給你的錢放哪了?”
“啊?”
莫名其妙的問題讓高多福一愣,以爲自己聽錯了:“呃,什麼錢?我聽錯了嗎?”
對面兩人仔細看了看他,好一會兒,其中一人才道:“傷怎麼來的?”
“被人打的,不過我......”
“不需要解釋,回答問題就好。”那人無情地打斷高多福的話。
......
又是十多個問題之後,高多福終於說出被自己打的那個人了:“因爲他說自己沒中是因爲考試有問題,然後好多人都贊同他的話。”
聽到這裡,兩人對視一眼,罕見地沒有打斷高多福的供述:“然後又有人說那個叫陳......陳......呃,昭汶!對,叫陳昭汶的,能考第三名是因爲他是陳使君的兒子。去年夏天我見過使君,使君那麼年輕,怎麼可能有兒子!他們這麼污衊使君,我一時氣不過,就上去打了最開始說話那人。”
說到這裡,高多福滿是汗的雙手緊緊握在一起,話語間帶了一絲慌亂:“我不是故意要殺他的,要不是他那麼說......”
“這事會由我們來判斷。”審訊的兩人打斷高多福的話,“你打了他幾次?”
“兩次,真的就兩次,我沒想到他......”
“打完之後你做了什麼?”
......
好一會兒,那兩人才放下筆:“就到這裡,你現在軍營裡休息,最遲明天會給出結果。”
“是。”高多福十分沮喪的站起身來,轉身朝外走去。
算術科第一啊!美好的前程還沒開始就結束了。
不提懊悔不已的高多福,他被軍士領着離開後,陳佑的親兵牛三走了進來:“怎麼樣?”
“三哥來的正好!”兩人連忙站起來,“這個高榜首也提到了有人在鼓動士子鬧事。”
“意料之中。”牛三接過審訊記錄,不由笑道:“你們對使君傳下來的技巧倒是越用越熟練!”
一人笑道:“嘿!好用啊!”
另一人也道:“也不知使君是怎麼想到這麼一套刑訊法子的,咱們隊裡那個當過捕頭的白老六都說這法子好,公門裡面還從來沒想過能這麼幹!”
牛三此時看完了那一段,聽到這話,不由笑罵道:“使君怎麼想的要能被你猜到,你還會在這當一個大頭兵麼?”
那人嘿嘿一笑:“跟在使君身後仔細學,咱以後沒準也能當一個縣尉主簿啥的!”
縣尉主簿看似不高,實際上也是某些人一生的追求,他的這個理想最多讓人笑他不自量力,卻沒人笑他不思進取。
“行了,抓緊時間歇一歇,馬上開始問下一個人。我還要去其它地方看看結果,爭取太陽落山之前結束。”
“是!”
眼看夜幕降臨,高多福實在餓得受不了,端起粥碗一口氣喝光。
這是黃昏時候軍營裡的伙頭兵送來的,即便是夏天,放到現在也涼了,正好滅一滅他心頭的火氣。
剛喝完,就聽到一陣腳步聲,他連忙站起來。
來的是一個小軍官,見到高多福後,他滿臉笑容地叉手道:“高先生,你可以回去了。”
“啊?”高多福一愣,“我......我殺了人啊!”
“好叫先生知曉,那個人沒死。”小軍官十分有耐心的解釋着,“不是我溫三木說胡話,先生是府試榜首,那傢伙能被先生打那是他的福氣!”
這叫溫三木的小軍官此時的表現十分諂媚,但在高多福看來卻異常順眼。
倒不是因爲他馬屁拍得好。諸位想一想,若是你自以爲必死,突然有人送來了你不但不會死,而且將要前途無量的消息,想來即便這人一頭癩子、斷手斷腳,你也會覺得他無比順眼。
溫三木一路上說着各種好話將高多福送出軍營,末了突然一拍腦袋:“對了!據說後日使君要在金玉樓舉辦什麼飲酒禮,高先生身爲算術科榜首,定要好生準備纔是。”
“一定一定。”高多福暈暈乎乎地同溫三木道別,在路上走了好一會兒纔回過神來。
“算術科榜首!我是榜首!”高多福深吸一口氣,滿腦子都是以後的美好生活。
至於剛纔似乎有個人想要討好自己?叫木什麼來着?算了,不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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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對許多人來說是一個不眠之夜。
這樣的夜晚,劉河已經經歷過很多次了。
記得第一次是在江陵城,那時候還叫南平城,而當時還是節度使的當今官家即將攻下南平城。在城池陷落之前的那個晚上,使君帶着自己等人反戈一擊,挽救了大家的性命。
自那時起,經常會爲了保證消息不提前走漏而在夜晚抓捕各種犯人。當然,印象最深的還是去年冬至前一天的夜晚,一場冒險決定了周國皇位的歸屬。
一想到這個,劉河就感覺熱血沸騰,回過神來,看着站在自己眼前的這些新老下屬,臉上露出自信的神情:“動手吧!”
過不多時,錦官城內有幾處地方開始雞飛狗跳,這些地方大多是這次考生聚集的場所,也有一些是城內的住家或者商戶。
而在劉河動手之前,牛三拿着陳佑的手令,帶着近百騎手出了城門朝金堂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