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準備好了,定不叫陳師失望。”
趙德昭努力做出堅定的神情,可惜陳佑依然能看出來他十分緊張,當下笑着拍拍他的肩膀:“不是我失望。大王如今都督揚州,負的是揚州萬民之望,莫要叫揚州黎民失望纔是。”
這話一出,趙德昭更加緊張了。
陳佑一看不對,連忙寬慰:“不過這次見的是本地大戶,大王無需多說,只要看着就好。此等刁民自有我來對付。”
大戶都是刁民,這樣的觀點有些偏頗。不過把他們當成可以利用刁民,總比當成可以信任的賢良要好。
作爲一個六七歲孩子的老師,最重要的任務就是三觀塑造,現在只是普普通通的一句話,以後很可能會影響政策的傾向性。
平靜下來的趙德昭跟着陳佑出門朝州衙行去。他們要在巳時接見十七家大戶,在此之前,陳佑會一邊處理公文,一邊把處理好的公文給趙德昭看。
就像有人曾說過的那樣,真古董看多了,遇到假貨一眼就能認出來。這政事也是一樣,陳佑現在並不準備講解自己做出不同批示的原因,但是趙德昭看多了陳佑的處理方法,以後遇到類似的情況,很可能下意識地就學着陳佑做出相似的抉擇。
陳衡目前陪着趙德昭讀書,在趙德昭旁觀政務的這段時間裡,陳衡的功課是識字練字。什麼時候他能跟趙德昭一般把常用字都認得差不多,他也會被拉過來看公文。
心口不一說得就是陳佑,嘴上對皇帝說不要求自家孩子繼承父業,實際上還是有這樣的想法的。只不過他的確是不強求,如果他的思想理念有人繼承,他這兩個兒子能不能出將入相都無所謂,只要一生平安喜樂就好。
人一忙起來,時間就過得飛快。
陳佑這裡要批閱的公文不僅僅是廬州一地,還有都督府轄下其餘各州軍事。另外廬州民政雖說有冉益謙這個知州負責,但他身爲保信節度使,各項公文都得抄送給他。
是以自陳佑進入書廳開始,外面就沒有停止過把公文送進來。也就是不少公文送進來之前就有幕僚貼上了處理意見,大大節省了他的時間,總算是出貨量大於進貨量。
當僕役來通知大戶們全到齊時,陳佑面前沒批完的公文就只剩下三份了,可巧這三份不是太重要,幕僚直接就寫好了處理方案,陳佑看了覺得沒問題直接畫個圈寫一個“可”就完事。
不過再算上趙德昭看的時間,一刻鐘就這麼過去了。
看完最後一份,早就覺得無聊透頂的趙德昭長舒了一口氣跳下座椅。
陳佑落後趙德昭半步,兩人一前一後走進正廳,廳內坐着的十七人連忙起身行禮。
這十七人分別來自五個縣,全都是身着長衫四五十歲的儒雅人士,一個個禮儀無可挑剔。
很可惜,陳佑這次只准備給其中十一家以好處。而且爲了保證這次分配能利益最大化,舒、慎等縣每縣選兩家實力相近的本縣大戶,合肥則是選兩家在整個廬州都有影響力的大戶,同時搭配一家本縣最有威望的大戶。
這只是開始,日後交給他們的任務,完成任務能獲得好處的同時也會對另一家有損害,目的就是讓他們內鬥,無法抱團。
這十分考驗陳佑對平衡之道的理解,一個不巧非但達不到目的,還會被本地人聯合抵制。這種集體抵制不能把他怎麼着,但是在陳佑無法下死手的情況下可以噁心人,讓他難以成事。
主客落座後一番虛與委蛇不必多說,趙德昭按照陳佑之前的安排問了些常規性的問題,然後陳佑藉着對方的回答深入詢問,再加上之前收集到的情報,該選哪些人他心裡大概有數了。
聊了這麼久,陳佑的話語漸少,坐在他面前的大都是人精,陸續明白要到最後的時候了。心事重重之下,還能若無其事說話的就越來越少。
陳佑沒有等場面徹底冷下來,當即輕咳一聲。
聲音雖輕,聽在諸人耳中卻如重錘,正廳之中立刻安靜下來。
陳佑滿意地點點頭,開口道:“今日來的都是本地賢良君子,言談之間叫某獲益良多。”
“節使過謙了。”
“當不得節使誇讚。”
......
陳佑笑着擡手虛壓,示意諸人安靜:“諸位久在廬州,大王和我來之前曾面見官家,官家言治理廬州,還得依靠諸位賢良。”
聽到這話,趙德昭忍不住扭頭看向自己的老師,他可是很清楚他爹根本對陳佑沒說過類似的話。
陳佑似乎沒感受到自己學生的目光,平靜地阻止了衆人的自謙,繼續說着:“前些日子大王也說,諸事繁雜,似法曹稅曹之事,若無本地賢良相助,怕是難以成事。”
說着,他扭頭看向趙德昭。
兩人對上眼神,趙德昭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急忙開口:“啊!沒錯,是要本地賢良相助。”
一干人等聽到這裡知道已經說到最重要的地方了,一面說着吹捧的話,一面緊張地等待最後結果。
終於,陳佑說話了:“這次請諸位過來,也是想着從中挑選出幾位來幫忙。當然,這不是說對其他人不滿,只是廬州事情就這麼多,不可能叫所有人都來做是不是?而且各家都有各家所善之業,大王同某以不願勞民太甚,故而只會請諸位在自家營業範圍之內幫忙,這也是一個考量。”
“大王仁愛,節使仁愛!我等有幸在大王和節使治下,若能幫到二位,即便拋家舍業也願意!”
“是極!是極!”
見名額不多,衆人連忙開口表忠心。
若不是怕吃相太難看,估計會有人直接喊出“我家正希望能超出現在的營生”來。畢竟有官府支持,只要不亂來,肯定會收益頗豐。
趙德昭有些反應不過來,但陳佑卻洞若觀火,呵呵笑道:“諸賢良爲國爲民之心某都知曉,既不願勞民傷財,又不想傷了諸位報國之心,實在是左右爲難。”
陳佑嘆了口氣,接着道:“這樣吧,冉知州來得早,我再去同他商議商議。”
說到最後還是沒結果,這羣人分明是想罵娘,卻不得不擠出真誠的笑容說着諸如無妨、期待爲國效力之類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