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咱們還進不進滸山。”
“進,當然要進,還要大張旗鼓的進。” 凌無雙這麼說,大家心裡都有眉目,他這是要將計就計。
致格元年 六月二十一日 晚
點點的火把在清水烈焰寨的半山腰上晃動,凌無雙擡頭看了一眼,冷笑道:“把大旗都豎起來。”
很快,無數“凌”字大旗高高舉起,因爲是晚上,只是覺得人數衆多。呼延烈越來越興奮道:“寨主,凌無雙上當啦!”在他身邊,一個眉頭緊鎖的中年男人看了看山腳的大部隊,皺起的眉頭終於舒展開來。他道:“再確認一遍,埋伏的弟兄們都做好準備後,以煙花爲號。”
“都確認還幾遍了,還去啊。”
“快去!”那個中年男人臉色一正,呼延烈這麼壯碩的體格,遇到他也想老鼠遇見貓一樣嘟囔道:“去就去,有什麼的,反正凌無雙也死無葬身之地了。到時候抓住他給郎平祭靈!”看着呼延烈的背影,郎布神色暗淡下來,縱然殺了凌無雙又有什麼用呢,自己的兒子不是死在亂軍中,就是被俘虜了,無論是那一種結果,等待他的都只是死路一條。
想着,他狠狠抽了自己幾個嘴巴,是自己選錯了路,還自作聰明去襲擊魏偉業,到頭來主力部隊幾乎殆盡,兒子也不知所蹤。他暗罵自己愚蠢,但至少能用敵人的血,來洗刷這一次的恥辱了。
呼延烈覺得有些怪異,雖然埋伏的人注重隱蔽不得發出任何聲音,然而這裡卻一片黑暗,沒有聲音的黑暗實在令人恐怖。因爲這種黑暗總會讓人浮想聯翩,讓人不寒而慄。
阿三躺在一個壕溝裡,呼延烈看着他好像睡着了,阿三長着個酒槽鼻子,是個好杯中物的混蛋。身上破破爛爛的衣服也着實令人心酸,當土匪的,不就是這樣。外面殺人放火,裡面破衣爛衫,他的衣服上滿是泥土污漬,看起來是在地面翻滾過,這個壕溝是臨時挖的不太牢固,阿三在這裡翻滾也正常。但卻居高臨下能看到凌無雙的大部隊。
呼延烈暗罵一聲,準備好好治理一下這個混蛋。他躡手躡腳的走津壕溝,俯下身子只露出一對眼睛看向凌無雙的部隊。
啊!全都是插在地上的大旗!這裡沒有人!
他這才發現不對,回頭看去,數十個人都橫七豎八好像睡着了一樣躺在壕溝裡。
不好!他還沒來得及反應,突然一道黑影破空飛出,他轉身躲過,哪想到那黑影竟然又倒飛回來,呼延烈雖然感到驚異卻也不敢怠慢,又是一個側身躲過黑影。定睛看去,卻是個帶着血跡的鐵鉤,呼延烈還想再動,猛然覺得周身發緊。這是什麼!他的身體周圍纏着一圈細線,剛纔呼延烈奮力掙開這捆縛卻覺得周身更加的緊。那細線竟是勒到了肉裡!
“別動。”一道大網罩住呼延烈,任他怎麼掙扎也無法動彈半分。從這句平靜的話裡,呼延烈聽到了殺氣,冰冷而堅硬的殺氣,像是生鐵的斷口,帶這些刺鼻的腥味,那麼陰冷,冷的他不由自主的發抖。
敖天闕從黑暗中走出來,冷冷的看着呼延烈,狹窄眼眶子裡的眼珠子轉了轉,不知道在想什麼。
郎布蹲了下來,只覺得呼吸也變得困難。這一刻的空氣竟然如此粘稠,幾乎連走動都成了奢望,它如同捕蠅紙上的粘着的蒼蠅一樣,只能無望的掙扎。
這一切都是因爲在他脖子上架着兩把明晃晃的鋼刀,這兩把刀很新,還帶着鐵的新味兒。然而這不是恐懼,郎布完全能翻身去把哪兩個拿刀的人幹掉,可是看着把清水烈焰寨包圍的水泄不通的敵人,任何不利的方向都在他身上匯聚,五年蟄伏,一朝幻滅。他幾乎覺得這是個噩夢了。
“不要殺我,不要殺我!”一個賊眉鼠眼的中年被人從石頭屋子裡拖了出來,正是三當家方建章,他嚇得瑟瑟發抖,跪在地上求饒,“這不關我的事,都是這個郎布做的,是他謀劃的啊....”他還沒說完,半截尖刀從他胸前探出來,還帶着他身體裡的黑色血漿。尖刀抽出,他倒在地上嗬嗬的吐着血,不過幾個呼吸便死了。
шωш ●Tтká n ●Сo
“投降不殺,你不怕報應麼!”郎布怒道,那大漢冷笑道:“跟你們這羣都該下地獄的山賊,還講什麼投降不殺。”說完,他又覺得自己說的有些偏頗,又側過頭道:“這是老大交待的,除了老大,天底下我誰都不怕。你要是方建章這種人,我連你也殺!”
這個大漢正是襄瓦,如果放到民間沒有參軍,肯定是個破皮無賴市井混混。郎布自嘲的笑了笑,不管是山賊還是當兵,不都是活不下去了?真正一門心思想上這種修羅場的,除了那些對戰爭憧憬的小屁孩兒,有幾個好人?
“你就是郎布?”
郎布擡起頭,露出佈滿血絲的眼睛,發現一對冰冷的彷彿不帶任何人類情感的眼睛。
——是你嗎,凌無雙。
他頹然坐在地上,肩膀上的鋼刀也消失無蹤,凌無雙看着他的臉,面如枯槁,他道:“是我贏了。”
——是啊,是你贏了,我輸的什麼都不剩了。
“沒想到。”
——沒想到什麼?
凌無雙本有招攬之意,可見他坐在地上一句話也不說, 臉色有些難看。他向襄瓦道:“給他留個全屍。”
襄瓦有些爲難的的道:“可是聖上或許要見到人頭才....”
“他死掉是事實,皇上再不信也不會讓他復活。”凌無雙已經用到了“皇上”這種口氣,襄瓦咂了咂舌道:“那好。”
郎布如何死的凌無雙不知道,只是第二天一早,他獨享的墳墓已經挖好,士兵用着被雨淋過沒被鮮血潑灑過的帳篷把他的屍體包成一個卷兒,扔到土坑裡。這項工程不大,可在滿是山岩的滸山,掘地三尺根本不可能,只是挖一個淺淺的土坑下面已經可以看到冷冽的岩石了。
看着這淺淺的墳墓,或許一場大雨就衝散了吧。
胡光秀跑過來跪地拱手道:“統制,賊寇已經全盤覆沒。”
凌無雙回過頭,夜色籠罩着無盡的山巒,在這黑夜中倒像是一個個聳立的怪物。他呼出了一口這個季節不該有的寒氣道:“把寨子燒光,什麼都別留。”
說完,他披着的黑披風被山風一吹咧咧做響。天空又幾聲烏鴉的鳴叫,當時在那山腳廝殺時沒見到烏鴉,現在在這個美死多少人的清水烈焰寨反而聽到了它們的叫喊,凌無雙裹緊衣服,飛快的走向山口。
他想快一步走出滸山裡的黑暗,只是走出滸山,日頭就會出來嗎?
(滸山剿匪篇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