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國的環境惡劣,那只是指冬天。事實上夏天和秋天還是可以的,沒有蚊子,蟲子也很少見,在中州最北的涼國,蟲兒們承受不住冰雪的侵犯與寒冬的洗禮,他們在冬天來臨時驚呼“魔鬼”!,然後輾轉而死去。
相比之下樹木的種類比起蟲兒們更少了,除了白楊、榆樹就是松樹,涼人憎惡柳樹,連帶着也或許對松樹有些惡意。他們不喜那樣的彎腰,更不喜自然的低頭,於是原先的柳樹也在涼國絕跡了。
凌無雙目光跳過一望無際的曠野,搜索着地平線的那一端,彷彿要穿透重重的幕布,看到他想看到事物本來的樣子。涼國的人很少,三個州加在一起還沒有潭州一個州的人多,就是這樣冰冷的天氣,稀薄的只留給少數人的安居之地,才孕育出了這樣彪悍的士兵。
凌無雙看着身後一深一淺向前行進的部隊,臉色大約有些變了。兩柱香之前,天上的雲動了動。僅僅是雲的動作倒也無妨,可那預示着另一個徵兆,那是暴風雪的信號。暴風和雪,混在一起就是暴風雪,在暴風雪肆虐的世界裡,沒人願意出門,他們要死死抱住牆壁,因爲或許暴風會帶着雪把他的家掀飛。
誰也不知道大雪是什麼時候降下來的,但他們卻都在幾個呼吸前,感到了越來越加劇的大風。
——加快速度!
義高。
義高城時至今日已經並非實際意義上的城池,裡面沒有多少原住民,主要都是些匠戶和士兵的家屬,更多的則是想趁機發財的商販。只要有百分之五十的可能性,商人們就會鋌而走險,這句話放在這裡,仍然適用。
柯智治皺着眉側耳傾聽,隱約中,他聽到城外的喊殺聲又大了起來。他反應很快,稍微愣了愣神,立刻意識到這幫孫子又打上來了。他跌跌撞撞跑出軍營,一路上士兵燒水的、喝茶的、依在旗杆上說閒話的,此時都迅速的抓緊武器,讓冷汗在乾硬的風中昇華,以備戰不期而至的攻城。
義高城坐斷東西,只有東門和西門。東門臨着宣州、西門則臨着涼州,從涼州長風城內敗退的嶽劍塵所部,正在猛烈的攻擊者城門。西門經過數日的修繕,城防已經有了很大的提升。吊橋早已收了起來,雖然護城河都已經在數日之前就凍成了深厚的堅冰,散發着熱氣的鮮血澆在冰上,讓它出現了一個又一個紅色的小坑洞、卻有效防止了踩在上面的士兵打滑。
上面橫七豎八的躺着第二次攻城未果後第二軍丟下的屍體,上面還有些城牆上掉落下來的部件。然而不出一個時辰,對方第三次攻城又開始了,柯智治發誓,他從沒見過這麼不要命的攻城。涼人從來不懼怕戰鬥,但他們終究會懼怕死亡,敗退的鳳鳴軍破釜沉舟,他們不怕死。所以第二次攻堅戰打的十分艱難。
再難,也要打;在苦,也不準退!這是魯坎年下達的死命令,命令是死的,人卻是活的,沒有哪個士兵願意被柯智治指揮,在最殘酷的攻堅戰中,柯智治總是把他的士兵派到最前面接手血與火的考驗,儘管大多數人把這視爲送死。於是在柯智治手下就等於和地獄畫上了等號。柯智治皺着眉,眼睛盯着城牆下螞蟻一樣的鳳鳴軍,眼中閃過一絲冷色,他向城牆邊自己的部下一揮手,道:“倒火油!”
對方已經造出了錘城門的敲門錘,所謂敲門錘,也不過是一羣士兵肩上披着繩子繫着粗木頭,這麼短的時間,對方也只能造出這種簡陋的東西。前兩次甚至只有更爲簡陋的雲梯,這次,我們還能擋住嗎?柯智治暗道。
在胡光效想來,對方如果敗退必然是倉惶逃竄,早就被打的沒有了戰鬥力,只會留下幾千個殘兵敗將逃走。然而現實卻是周煥已經看出了敗像,毫不猶豫的保留了大部分可保留的實力來撤退。胡光效的想法出現了偏差,偏差在於對敵軍不夠了解,也在於情報系統的薄弱。嶽劍塵和周煥的突然加入,他並不知道,這也就導致了後面一系列不可控的事情發生。字面意義上的撤退和逃跑,那是兩個概念。很遺憾,這兩個詞並非口頭意義的落在義高城守軍身上。
柯智治站在原地,靜靜等待雷霆一擊的那一刻,他甚至聽到了那繩子不堪重壓發出的“吱吱”聲。火油裝在大罐子裡,裡面還冒着泡,崩在人身上就會起泡,義高城內物資豐富,這些油也無所謂,就算就有所謂,相比於城破人亡,油就顯得那麼無關緊要了。
熱油澆到城下的士兵身上,頓時一股燒焦的肉香味瀰漫開來,連帶着士兵的慘叫也波及到攻城的全部鳳鳴軍,對於這些食不果腹的士兵來說,無疑是一次生理與心理上的雙重考驗。吃,還是不吃,這個問題擺在面前,攻城的事被擺在了第二位。爲什麼要吃人肉?很簡單,我肚子很餓,肚子餓會死,因爲肚子餓而沒力氣攻城會死、被追擊的部隊碾壓也會死、爲什麼不當個飽死鬼呢?
於是有人啃咬那些剛剛還並肩作戰的同袍,有了第一個,就有了第二個,整個鳳鳴軍霎時間變成了比攻堅戰更爲冷酷的黑繩地獄。這不是哪個指揮官能鎮壓的。讓一支連續攻打三天城池,消耗大部分體力的士兵靠吃樹皮爲生,周煥自認爲調換位置,飢腸轆轆的士兵絕對也會把自己吃掉。
他們在吃人!他們還在對方面前吃人!
因爲熱油而喪失行動能力的人很少,落下雲梯的人也很少,但它造成的效果卻很大。大到上萬鳳鳴軍陷入了地獄的怪圈。
大多數士兵像柯智治一樣目瞪口呆的看着城下的地獄景象,曾幾何時,他們曾在寶座的僧人面前挺過些許講述。
柯智治吐出一口濃痰,咧開嘴無聲的笑了笑。
——繼續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