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對着炙熱的日光比着中指,確認劍苗子橫平豎直,往劍身吐了一口吐沫。用手絹細細的擦乾淨劍身上的污漬,這才把手絹仔細的疊起來放到懷裡,看着秦夢陽的背影,悄悄的嘆了口氣。
“我說臭小子,加入廣德軍?怎麼想的。”
於俊達忙的滿頭大汗,抓起桌子上的杯子一飲而盡道:“還不是倒黴催的。”老騎兵眉頭一挑問道:“怎麼回事,細細說說唄。”這些老兵,平時跟同僚聊天打屁的那幾句黃段子都膩了,上層軍官的風花雪月也像是鏡中樓閣,可望而不可及。對於於俊達故事,這個老兵自然是很愛聽。
於俊達擺了擺手道:“唉,不說,不說也罷。”
這是把人胃口吊起來又放下了,老兵哼了一聲,眯着眼睛冷道:“快點收拾啊,再晚咱倆都得挨罰。再說了,到了永安,廣德軍自然都有配備的衣物馬匹,你那點東西有什麼可帶着的。”
於俊達應了一聲,該拿的都拿了,就差銀錢了。於俊達打開衣櫃下方的小抽屜,裡面放着零星可憐的幾個銅板,他一把把這幾個銅板攥到手心裡,這是他東山再起的工具,在小抽屜裡還有一個小巧的香囊,這布料十分珍貴,但更珍貴的,卻是做這個香囊的那個人。於俊達把香囊握在手中,感受着手心傳來的陣陣溫暖,心中暗暗想道:“燕子,一定要等着我。”
那老騎兵井裡打來一桶水,正給他的馬刷洗身子,陽光這麼毒,馬兒也受不了。被老騎兵刷完,那馬得意的嘶鳴起來。他偷偷看了一眼於俊達翻找的小金庫,那幾個銅板被他藏的嚴嚴實實,就連老騎兵都覺得寒酸。正想着,街口突然走過來幾個男人,爲首的一個,臉上貼着狗皮膏藥長得一臉麻子,端的是奇醜無比,他身後的四五個壯漢,有兩個拉着一個奄奄一息的女人正向這裡走來。
與其說是拉,倒不如說是拖,看那女人滿身的淤青,想必是遭受了非人的虐待。要是再年輕二十歲,他肯定二話不說擼起袖子就要跟這些欺凌弱女子的人打一架。然而現在,他只是一個勉強掛着廣德軍軍牌的老兵,雖然身經百戰,但身體已經完蛋了。老騎兵閉着眼睛,不在去看眼前這些人。因爲他怕自己再看一眼,腰間的軍刀就忍不住出鞘。
那滿臉麻子的男人斜了一眼這個老兵,在四周看看周圍,心中稍定,他走到於俊達門口正看到這小子在那裡收拾東西。他心中大喜,立刻張開公鴨般的嗓子叫道:“於俊達,你這回可跑不了啦!”於俊達正收拾着東西,他聽到這聲奸笑,臉色一青,急忙跳出窗外,王二麻子回過頭,卻沒叫那幾名大漢去抓他,只是冷笑道:“跑啊,在跑你的小情人就沒命啦。”
於俊達心中大驚,轉過身,正看到被哪兩個大漢劫持奄奄一息的女人,他眼睛都紅了怒道:“王二麻子,有事你衝我來!憑什麼去找燕子麻煩!”王二麻子嘿嘿一笑道:“欠債還錢,天經地義,你欠了我們恆通賭場八十兩銀子。你不還債,當然要你的小情人來還嘍!”
於俊達被他說的一滯,說道:“無論如何,你先把燕子放了。”王二麻子冷笑道:“放人?可以,只是你先把銀子還來再說!”
於俊達一咬牙從屋裡拿出一把菜刀道:“王二麻子,欠債還錢,天經地義不假,我自斷一臂,可否抵債?”俗話說還不起錢剁手剁腳,爲了燕子,於俊達甘願自斷一臂,是他貪賭,害的燕子,沒必要把燕子也牽連進來。
王二麻子一陣怪笑道:“你砍,你砍啊,你砍了我或許會考慮考慮。放了這位姑娘。”
於俊達冷道:“王二麻子,你此話當真?”
王二麻子道:“我還會騙你不成?”
“不可以,達哥!”這是那個女人喊出來的,她雖然被打的奄奄一息,但剛纔發生的一切她可聽得清清楚楚。
聽到燕子的喊叫,於俊達心中更是酸楚,這一切都是自己造成的,想到此處,他心一橫,手中菜刀就要砍下去。
那老騎兵臉色一變,心中暗道秦統制眼光確實厲害,這麼個臭小子也重情重義,事到如今自己是無論如何也不能袖手旁觀了。於俊達的刀還沒砍到自己的胳膊,刀卻懸在了半空中,原來那攥刀的手被那老騎兵拖住了。
他冷道:“身體髮膚,授之父母。怎麼能不珍惜呢。”誰想要自己切自己手臂呢,那不是被逼到份兒上,誰願意這麼幹。心裡這麼想,於俊達立刻說道:“別管我,我沒錢還債,只能這麼幹了。”老騎兵冷哼道:“咱們廣德軍,可沒窩囊到這份上。記住,你欠我條胳膊!”
說完,他把騎兵長劍放到一旁,從腰間拔出腰刀道:“你們幾個我以廣德軍的身份命令你們,快把這位姑娘放了,否則別怪刀劍無眼!”這番話說的鏘鏘有力,那幾個大漢一聽到廣德軍頓時慌了,王二麻子卻冷冷的笑道:“別怕,他是豬鼻子插大蔥,跟咱們裝象來了,就算他是兵也是逃兵,你等幾時看過士兵獨自出來的!”
王二麻子的話讓老騎兵不置可否,他冷道:“既然你們不放人,就別怪我刀下無情了!”說完,他猛地衝起來,像是猛虎一樣撲了過去。王二麻子早有準備,一溜煙跑到了最後面,看着這幾個壯漢和這個騎兵廝打在一起。
老騎兵手裡的刀舞的密不透風,這幾個大漢奈何他不得,而且這人還冷不丁給你一刀。對於這些大漢來說,另外幾個大漢卻是分散他們注意力了。
老騎兵知道,自己的刀就是自己的命,能鎮住他們的就是自己這把刀,他偷偷看了劫持那女子的兩個大漢一眼,虛晃一招,猛然刺向王二麻子,見到王二麻子有危險,哪兩個大漢立刻跑過來擋住老騎兵,老騎兵心中暗喜,這一刀也是虛的,他的真實目的其實是救出那個女人。
兩個大漢還沒反應過來,他已經提起那女人的衣領猛地往於俊達那裡一甩,那女人被於俊達接住。
老騎兵見狀心裡鬆了一口氣,早已麻木的雙腿和如同破風箱的喘息出賣了他,王二麻子一看立刻叫到:“兄弟們,他已經是油盡燈枯,快,一起上,殺了他!”老騎兵剛剛一刀砍退一名壯漢,另一名猛地抱住他的腰,另一個大漢一個豎劈就把他握刀的手打到,老騎兵吃痛,那刀應聲而落。他知道自己是栽到這兒,他大喊道:“於俊達,你快帶着婆娘走,一會咱倆都走不了了!”
於俊達心中悲痛,自己去也是羊入虎口,他強忍住淚水吼道:“大哥,有啥話給統制說的,我給你傳到!”
老兵吐出一口混着牙的血水,凜凜的道:“告訴秦統制!我沒給廣德軍丟臉!你,也別給廣德軍丟臉!”
於俊達騎着馬揹着燕子,這是他第一次騎馬,他揹着燕子,耳邊傳來微弱的聲音:“達哥,我不行了,你放下我把…”現在停下,可就被那夥人追上了,於俊達噙着淚水道:“別說話,燕子,我帶你去找秦統制,他會有辦法的。”
“會有辦法的,會有辦法的....”於俊達邊說着,在眼眶中的眼淚便越聚越多,到最後幾乎連成串的掉下來。
馬的鬃毛如同烈火一般隨風而起,這匹馬是戰馬,自然是有靈性。只是於俊達跑出武安鎮時,感受着身後那體溫漸漸消逝,突然身後那微弱的喘息聲也消失無蹤,他用力勒住馬嘴,只是用力過猛,高高人立的戰馬猛地甩下於俊達和燕子,於俊達不顧滿身的塵土和疼痛,他連滾帶爬的跑到燕子身前,輕輕捧起她姣好的臉“燕子,燕子!”
於俊達晃動着她尚有餘溫的身體。一霎那,眼淚,鼻涕全都涌了出來。
感受着最後一絲熱量流出她的身體,於俊達制住了哭腔,沒有再說一句話。只是冷冷的看着那黑漆漆的武安鎮。
半晌,他把燕子的屍體放到馬背上,騎上馬,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