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下神來,不去想黎朗的事情,木梨子的思維開始再度運轉。
老闆的女兒,當年也在那個房間裡,她應該是目睹了自己父親死亡的全過程,假如她還活着的話,也許會提供給他們一些有用的信息也說不定……
當然,這個可能性是近乎於忽略不計的,但看到這張房樹人的畫的時候,木梨子突然想到了一件事:
可不可以從她的畫裡,找出來一些影射當年事件的痕跡呢?
不管這個可能性有多大, 總歸是一條有價值的思路吧。
說做就做,她開始着手尋找,找了一會兒後,卻沒有找到有任何的像房樹人繪畫心理測試的獨立畫作。
總不會只有這一張吧?
木梨子沒有放棄,繼續在箱子中翻找着。
當她翻開一本扉頁上印着“2002年第二季度賬冊”的賬本時,夏綿也注意到了扉頁上的題頭,他眉頭一蹙,伸手阻擋住了木梨子翻開第一頁的動作,把手壓在了統一裝訂的藍色扉頁上,待確定自己看到的的確是這行字後,他動作迅速地在一堆賬冊中翻找了起來,半分鐘不到,他就拿出來了一本扉頁上同樣印着“2002年第二季度賬冊”的賬本。
有兩本一模一樣的賬本?
木梨子和夏綿交換了一個“裡面有鬼”的眼神後,她動手翻開了扉頁。
映入她眼簾的,是一張詭異的仰視角度的畫作。
一個人倒在地上,身下有一大灘暗紅色的血液,他正高高地筆直地揚起一隻手,像是要憑空地抓握住半空中的某樣物質,他的臉上只長了一隻眼睛,因而無法判斷這個人的性別和麪容。
但這幅畫卻叫木梨子心中一喜:
這場景,和朱時旺吳曉楓他們描述的十五年前古老闆自殺的場景簡直是一模一樣!
這個孩子把當年的事情畫下來了!
那麼,這樣的話,是不是可以從中知道事情的真相呢?
木梨子強忍着內心的激動。翻到了下一頁,卻發現下一頁所繪的內容和前一頁相差無幾,唯一的區別就是人手揚起的位置稍微朝下了一點。
木梨子又往後連翻了幾頁,發現接下來的畫都是如此,唯一的區別基本上都是人手的位置。
看着這些畫作,木梨子的心頭突然一動,她重新把畫翻到開頭的第一頁,把整本裝訂成賬本、實則是一本畫冊的本子以極快的速度朝後翻去。
果然,正如木梨子所料,整本畫冊變成了一個簡短的走馬燈。或者說是一個短暫的動畫片。一個躺在地上的、只長了一隻眼睛的人。正舉起手,狠狠地、近乎絕望地把手裡的某樣東西摜到了胸膛上。
更叫木梨子心驚的,不是這個“走馬燈”里人物的動作,而是人物的眼神!
一隻眼睛。是這個人身上唯一可見的器官,但這隻眼睛並不是呆板無神的,而是充斥着一種獨特的悲哀、痛苦與絕望。
木梨子凝望着這隻眼睛,全身的毛孔一點一點地張開了。
她正在意識到一件極度詭異的事情:
這本畫冊中的畫很奇怪!
它的奇怪之處,簡單說來,就是其中的意境。
一個孩子,有可能畫出各種各樣的東西,但他很難把握住其中的神韻,也很難把人的氣質、周遭的氛圍以及細微的圖畫語言清晰地表達出來。因爲很多孩子學畫,都是從臨摹和模仿開始的,等到閱歷逐漸成熟之後,才能逐漸地由表及裡,把握住一件事物的本質。
舉個例子吧。一個初學畫的孩子所畫的蘋果,和一個素描大師所畫的蘋果是全然不同的。可能在外形上,這兩隻蘋果極度相似,但是從神韻上、從蘋果的光澤度上來看的話,便是天壤之別了。
孩子的繪畫缺乏對於客觀世界的理解,而這種理解,是需要時間的磨練和閱歷的增加纔有可能漸漸深入的。
但在這本充斥着孩子粗糙拙劣的線條勾勒的畫作裡,木梨子恐懼地發現,那種獨到的絕望、恐怖,她作爲一個成人世界的觀賞者,竟然可以直接地感受到她想要表達的感情。
她想要說的是,這個倒在地上的人,非常痛苦,非常絕望,他不想死,但卻不得不死。
這幅畫看樣子是一個孩子畫的,但卻能傳達出一個孩子絕傳達不出來的東西。
這代表着什麼?
代表着,要麼,這個孩子是一個鬼才,是一個擁有着近乎可怖的對於現實社會的理解的繪畫天才,要麼,就是有大人代筆。
這幅畫冊的意外出現,叫木梨子的心神更加不寧,因爲又多了一個疑問:
老闆的女兒,究竟是什麼樣的呢?
木梨子的手背從冰涼的、印着“2002年第二季度賬冊”賬冊扉頁上掠過,抿緊了嘴脣:
2002年,是十二年前,也就是他們所說的古老闆的女兒去世的那一年。
是誰畫的這些畫?真的是古老闆的女兒嗎?又是誰把這些畫作裝訂了起來,並附上了賬冊的封面?做這件事的人,是不是想要掩人耳目?他,或者是她,到底想要掩蓋些什麼呢?
木梨子的手反覆在扉頁上摩挲着,她靠着走廊的牆壁,用後腦勺抵着冰冷的牆壁,竭盡全力地思考着,並試圖從雜亂的思緒中整理出一個最接近事實的可能,但是那畫冊中的人絕望悲傷的眼神,卻時不時跳到木梨子的眼前,時時打亂着她的思路。
夏綿從木梨子手裡接過了畫冊,也學着木梨子的樣子快速翻看起來,他同樣發現了木梨子發現的東西,但他沒有像木梨子那樣想到那麼深的層面,他的關注點,在畫的右下角的日期上:
“你看,梨子,這些畫完成的日期,都標得特別清楚。”
聞言,木梨子睜開了眼睛,湊到夏綿身邊。順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
的確,每張畫的右下角,都用黑色的尖頭蠟筆標着日期,大概就是畫作完成時候的日期,然而,這些日期都十分精確,甚至精確到了秒的單位。
木梨子可以想象出,這個繪畫者一定是個緊張而神經質的人,在每完成一幅畫的時候,都要擡起頭來。死死盯着牆壁上的鐘。校對完成畫稿的時間。
這樣的事情。會是一個孩子會做的嗎?她除了自閉症之外,還有強迫症嗎?
木梨子快被自己腦中層出不窮地冒出的問號給壓得喘不過氣來了,夏綿也體貼地感受到了她的情緒變化,把那本畫冊收了起來。放在了一邊,說:
“好了,咱們來整理一下今天晚上發現的事情。一個叫做黎朗的人,曾在十五年前來過這家旅館,所以,明天我們要抓住這個點好好問問他們,問他們爲什麼沒有一個人提起過這個人。嗯……還有這本畫冊,既然這十五年來,都有人翻曬這些賬冊。那很有可能是林姨收拾整理的,可以重點問問她關於這方面的事情。你再想想看,有什麼需要補充的東西嗎?”
木梨子猛地站起身來,因爲動作太猛,她有些暈眩地跌出去一步。伸手扶上了牆才站穩了腳步。
她拂開了夏綿試圖伸手來攙扶她的手,說:
“我去找安一趟。”
夏綿一愣:
“這麼晚了,她應該也睡了吧?她的胳膊纔剛剛被那個郭品驥用機關卡過,當時我和修趕過去的時候,她已經暈倒了。現在也不知道是什麼狀況了,你去……”
木梨子揮手打斷了夏綿的話:
“你別說了,我無論如何都得去一趟,我現在的心都是亂的,根本想不出來接下來該乾點兒什麼。夏綿,我跟你說老實話,我現在的腦子裡都是一團漿糊,我知道你剛纔說了話,可我現在都沒辦法理解你到底說了些什麼。你說,就我這樣的狀態,還能做什麼呢?”
夏綿動了動嘴脣,終究沒說出些什麼來,只是低聲說了一句:
“如果她能幫到你的話,那你就去好了。我陪你一起去,現在不安全。”
木梨子的腦袋,正如她所說的那樣,早已亂成了一鍋漿糊,因而,她完全沒有察覺到夏綿聲音中所包含着的失望。
夏綿都能看得清楚,木梨子是個固執而且多疑的人,她註定只會相信自己,而對別人的話始終存疑。因此,她的情緒,除非靠她自己調節,否則叫任何人說,她都不會輕易轉圜的。
而叫夏綿失望的是,到現在,木梨子還是不信任他們,而是下意識地想要往安的方向去靠攏。
當然,這是木梨子的選擇,夏綿無權干涉,只不過,這樣的事情出現在這種非常時刻,還是叫他有些心寒。
到這個地步了,木梨子還是不能無條件地相信他們嗎?
這些話,夏綿憋在心裡沒說出來,他陪着木梨子一路到了雜物室的門口,他守在門口,木梨子則帶着那本畫冊鑽了進去。
夏綿帶來了一本賬本,在等待木梨子出來的時候,他藉着走廊裡昏暗的光線翻看着賬本,上面偶爾出現的眼睛塗鴉在這樣昏黃的燈光下,看得叫人心裡發毛。
夏綿翻看了幾頁賬本後,把眼鏡摘了下來,捏了捏自己的睛明穴,閉起來的眼睛前出現了那些眼睛的殘影。
這些殘影和那本畫冊中的眼睛逐漸重疊了起來……
等一下!
夏綿猛地睜開了眼睛,拿起手裡的賬冊,和那些個詭異的眼睛對視了一番後,他幾步跑到了餐廳門口,在一堆賬本里翻找起來。
不對,哪裡有不對!
www тt kΛn c o
他很快找到了那張夾在登記冊裡的房樹人的心理測試繪畫紙。
剛纔木梨子的心緒紛亂,忘了把這幅畫也帶給安看了。
夏綿喘着氣,死死地盯着這幅畫裡的人的眼睛。
這些眼睛……不對!
……
黑暗中,一隻眼睛正牢牢地盯在夏綿的身上。
悄無聲息地站在暗中的方寧叔的手上拿着一個小本子,那是他專屬的備忘錄。
在燈光也照不到的黑暗死角中,他的備忘錄上寫着這樣一行字:
一旦有人發現房樹人的畫和畫冊,並把這兩樣東西進行對比的話,而且這一天的“消失”人選還沒有夠名額,那下一個“消失”的人選,就是這個發現者。備註:此條只限於第一個發現的人,而且如果有一個以上的人同時發現了這點的話,那就不必採用強制手段讓其“消失”了。
方寧叔看也不看備忘錄,用指甲在那行字上劃了一道,笑嘻嘻地在心裡默唸着:
“嗯,夏綿,下一個就是你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