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在雨裡瘋狂地奔跑着,她的眼睛,鼻子,包括嘴裡都滲入了雨水,她上半身只穿着胸罩,但她絲毫不顧,任憑彷彿被冰凍過的雨水刺激着她的皮膚。
剛纔她跑過了一個新的提示牌,上面顯示,距離服務站還有1.5公里。
疲倦感佈滿了她每一個神經末梢,只要她的腳一軟,她肯定就會摔倒昏睡過去,她絕不能!修還在等着她,她的承諾……
承諾……
安的太陽穴突然變得麻木僵硬起來。
以前,她也向某個人許過某個承諾,但是她沒有兌現……
是什麼時候?
是……什麼……
接下來就是一段徹底的空白,她什麼也回想不起來了,腦海中就只有一句話,那句話她記不清是什麼時候說的了,但絕對是出自她自己之口:
“我會回來,你等我。我能救你,你一定等我。”
她在對誰說這句話?
她眼前浮現出一個白色的蒸汽一樣的影子,但是隻是曇花一現,它消失得就像它出現時一樣迅速。
安被這種未知和不安定的感覺刺激得有些心理失衡了,她拼命地回想着,卻是一片空白,白茫茫一片乾淨得讓人心悸。
她的步子邁得更快了,這種焦躁和慌張,和以前所感受到的對案件的恐慌全然不同,那是一種有人侵入你的身體,取走你身體一部分,你卻懵然無知,不知道自己身上的哪個器官被人偷走了一樣。
第一次,她對自己那段失去的記憶,產生了極其強烈的探求**!
以前,簡白一直在教導她,如果真的回想不起來。那就不要去做,很多人都被過去困擾着,他們想要擺脫的記憶卻被她輕易地擺脫掉了,如果眼前的東西不掌握好而是固執地一定要看到自己的過去是什麼樣的,反倒會陷入灰暗的怪圈。如果她想過得高興些,就必須放棄對過去的探尋,不論結果如何,單說那探尋的過程,對她將會產生極大的傷害。
一直以來,她都相信簡白是對的。而且她本人也有種預感,正如她對木梨子所說的那樣,她感覺自己的過去並不讓人留戀。丟掉了一點都不可惜,反倒有種慶幸的感覺。
現在她不這樣想了,因爲她從沒有任何記憶復甦的跡象,就連一點點記憶都沒有,因此她甚至常常會忘了這件事。但回想起來這麼一句話之後,她油然而生了一種莫名的渴望:
渴望知道更多,渴望知道過去的自己到底是誰。
哪怕是傷害,也總比這樣混混沌沌的好,這像是人的本能之一,想要了解自己。如果連自己都不能瞭解自己,那自己還能把握自己嗎?
安終於想清楚了,她爲什麼會畏懼着那些不定期寄來的紙條。這連她自己都弄不大清楚原因,只是覺得恐懼,沒來由地恐懼。
原來,是因爲那些紙條讓她感覺,有人深悉着她的過去。保管着她全部的記憶,而她本人卻對自己的過去一無所知。她不是自己的了,而是別人的財產,是別人的奴隸,只要那個人願意,她隨時都會被抹消,誰都不會再記得自己的存在。
絕不行,我是我自己的,我的記憶,我的身體,我的思想,怎麼可以被他人掌控……
前方隱隱約約出現了一個小屋子,很小,類似於一個報亭,屋內透出些燈光,看樣子是有人的。她向着那個屋子急衝而去……
現在修的事情比較重要,先去求助,把修送到醫院……然後再……
她的腳已經沉重得近乎僵硬了,她硬撐着衝到屋旁,大喊了兩聲,沒人迴應。
雨聲太大了。
她想也不想,一拳揮過去砸在了玻璃上,大半扇玻璃窗橫飛進了屋裡,她不顧玻璃碴危險,把頭探進屋裡去想要喊人。
可,屋內空無一人,只有一盞蒼黃的吊燈,被飛進來的玻璃碎片打中打得晃悠起來。
安愣住了,她的身體慢慢癱軟下來,跌坐在窗臺下。
她的手和胳膊上紮了好幾片尖尖的玻璃碎片,有血從傷口慢慢滲出,她木然地坐在原地,機械地伸手去拔了一片出來,血頓時涌了出來,她也沒伸手去捂。
她搖搖晃晃地支着軟弱無力的雙腿站起來,她必須去尋找下一個地方去求助。
她向山下走去。
這時,她身後閃起了兩道車燈光,把她的前行路照得一片透亮,彷彿是爲了吸引她注意力似的,汽車喇叭還嘟嘟地響了兩聲,她回過頭,看見郭品驥站在燈光裡,衝她揮手,他的車後座上,躺着修。
他把手攏在嘴邊,衝簡遇安喊:
“小姐,你身材真不錯,介不介意來搭個便車?我車裡空位很多喲~”
安笑了笑,她來不及去想郭品驥爲什麼會來這裡,就一聲不吭地就跪倒在地暈了過去。
木梨子捧着很大的一束花,從擁擠的醫院電梯裡擠出來,她問清護士修的房間號後,來到病房門前,剛準備去拉門把手,江瓷的聲音就從裡面傳了出來,聽起來她火很大:
“你趕快把這個玩意兒給我取下來!”
龍熾的聲音就算隔着一扇門,都能聽出滿滿的委屈:
“修住院這段時間,天氣都不怎麼好,老下雨,我聽說晴天娃娃挺管用的,就折了一個,修還沒說不喜歡呢……”
江瓷直接打斷了他:
“你自己看看你做的這玩意兒怎麼能讓人喜歡得起來!你找不到布,用紙來代替,可以原諒,但你好歹用點專門的摺紙啊,你用衛生紙算是怎麼回事?好吧,這個其實也可以忍,你幹嘛把它的脖子吊在窗臺上?它其實不是晴天娃娃吧?它其實是進行某種詛咒的道具吧?求你不要來毀晴天娃娃好嗎?你自己一個人安安靜靜去死一下可以嗎?”
木梨子聽得笑起來,這時她感覺自己身後站了個小小的人,想也知道是誰也捧着一大束百合花,站在她身後。她臉上半分笑意都沒有。
她仍在介意那天晚上發生的事情。
木梨子讓她把安的車胎打爆,她的分析和判斷當時聽起來很有道理,但仔細一想,那種冷血簡直讓人毛骨悚然。雖然和別的孩子相比早熟得太多,可她畢竟還是個孩子,她無法原諒當時差點把刀片丟出去的自己,連帶着提出這個建議的木梨子,她也一併討厭起來。
木梨子似乎看出了她牴觸的情緒,她卻沒什麼反應,好像再平常不過似的,她打開門進去,笑容一如既往地精緻完美,而且絲毫不虛假,她把花束放在修的牀頭櫃上,說:
“好點了嗎?”
修面無表情地點點頭,他前天晚上才把氧氣罩摘掉,休息了一天,精神就很好了,連醫生都驚訝於他的體質之好。
木梨子回頭,對還站在門口的說:
“進來呀,站在門口乾嘛?”低着頭,慢慢蹭到修的病牀前,連眼睛都不敢擡起來,把花往牀頭櫃一放,就撒腿跑到了坐在病牀另一邊的安後面躲着。
江瓷很奇怪,她問:
“你怎麼了?不舒服嗎?”去看木梨子,木梨子卻還是一副儒雅得體的笑容,甚至和身邊的人一樣露出稍帶疑惑的表情,就像她那天晚上根本沒有說出那番話一樣。
虛僞……
好虛僞……
那天晚上,明明就是你,在耳邊說出那番話,你讓我扎爆輪胎,你說“利益最大化”,你把朋友的生命當做可以交換的實物,他們於你來說是什麼?工具,還是別的什麼?
梨子姐,你怎麼會是這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