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因爲瘋女人失蹤了,村裡的人才更加恐慌,他們不知道這個瘋女人會不會來報復他們,而這個瘋女人也時時不讓他們安寧,在村裡出沒是常有的事情。
她把村裡人養的雞掐死在窩裡,卻不帶走,或者在孩子放學的路邊蹲着,孩子一旦出現,就用手裡的石頭丟孩子們,每每都嚇得他們落荒而逃。鬧得最嚴重的時候,村裡還丟了一把菜刀,當時鬧得整個村都人心惶惶的,傍晚七點過後,除非有人結伴,大人小孩誰都不敢單獨出行。
不過據年輕女人說,這個瘋女人的活動近來不怎麼頻繁了,已經一兩個月沒有出現,以往她隔半個月左右就會來一次,村裡人想或許她已經死在山裡了,人心也漸漸安穩下來。
木梨子點點頭,繼續問:
“村裡還有什麼特別的地方嗎?比如說,你們有統一的墓地嗎?”
看到年輕女人臉上浮現的怪異神情,木梨子急忙解釋道:
“我沒有別的意思,只是我最近在寫生死話題的文章,所以想到這類地方找找靈感……是不是冒犯了?”
年輕女人擺擺手,表示自己並不在意:
“我倒是不介意,但是這話出去你可別亂說,尤其是對老人家。我們村後就是一片墓地,只有本村的村民可以埋進去。但在我們村裡,墓地是個忌諱的詞兒。誰都不會談到墓地的事情,就算是誰家的人去世了,也只會默默地擡進墓地去,不多商量些什麼。平常要是誰家的小孩跑去墓地玩,被大人知道了的話肯定會被臭揍一頓的。”
不讓談論的墓地?
木梨子問:
“那個墓地怎麼了?提都不能提?是因爲傳統問題,還是村裡人比較迷信?”
年輕女人撐着下巴,道:
“其實我也不清楚。小的時候我因爲和幾個同學到墓地裡玩,沾了一腳泥,回來被我爸發現了,差點打死我,我就不敢再提墓地的事情了。大概傳統和迷信二者兼有吧,我說不好。”
木梨子之所以問她墳墓的事情,就是因爲很在意那條短信中提到的“那裡的陵墓裡埋葬着她的秘密”這句話,不管怎麼說,她都得到村中墳墓的位置看一看。
木梨子吃飽了,也問過想問的問題了。說自己要隨便出去轉轉,便背上隨身的包,朝門外走去。
在她邁出門檻的時候。女人拄着柺杖,一瘸一拐地趕到門口,對她喊:
“晚上早點回來!要不然晚飯該涼啦~”
木梨子先答應了一聲,然後才感覺到哪裡不大對勁。
這樣的隱隱的不安感覺,從剛纔和女人的對話過程中就有了。只不過她一直隱忍着沒有去多想,現在這種感覺前所未有地強烈起來了……
她悶着頭默默地走出了一段,突然擡起頭來,猛然回頭朝招待所門口望去!
她想起來了!
這個女人,跟安的氣質和說話風格好像!
包括兩個人做的飯,口味都有相近之處。也難怪她剛纔吃飯的時候,會聯想起安來!
那女人已經轉身進了屋,看不到女人的身影。木梨子才稍微冷靜了下來:
搞不好只是巧合呢,人和人之間的氣質是有相似的。
但無論如何,這件事都在木梨子的心裡佈下了一個疑影,她默默地記下,調轉步伐。朝着女人指點給她的墳墓的位置走去。
這個村莊很奇怪,大白天的。各家各戶卻都關着院門,好像是在防備着什麼,穿行在村中的建築物裡,一切都靜悄悄的,木梨子走着路,都能聽到腳步的迴響。
她越走心裡越沒底。
不過,在路過一片麥田的時候,她終於安下心來了。
在麥地邊的樹蔭下,有幾個老頭老太太湊在一起,嘰嘰喳喳地議論着些什麼,看到木梨子這個陌生人,他們停止了交談,齊刷刷地看向木梨子,好像在看一個闖入獵人捕獵圈的迷路的野獸。
木梨子被他們盯得全身發毛,可她出於習慣性的禮貌,還是客客氣氣地朝他們點了一下頭。
有個老太太尖起嗓子對木梨子叫:
“女娃兒打哪兒來的呀?”
木梨子走近他們,禮貌地一鞠躬,說:
“爺爺奶奶好。我是從倥城來的,是個寫東西的,來這裡採風。”
幾個老頭老太太似乎對木梨子的來路不怎麼在乎,反倒對“採風”這個詞很感興趣,嘁嘁喳喳地用木梨子聽不懂的土語議論了一番後,轟地一聲笑開了。
一個老頭揮着手,對木梨子說:
“來來來,女娃兒來陪我們幾個老人家嘮嘮,咋樣?”
木梨子不好拒絕,只好學着他們的樣子,盤腿坐在了地上。
接下來的整整半天,木梨子都被迫保持着虛假的笑臉,耐心地聽着這羣老人講述各自家裡的孩子的瑣事。他們的本地話很難懂,木梨子只能聽個大概,那些故事大同小異,孩子爭氣,考上大學,進了城,就不回來了,可在談這些事的時候,他們的表情一點都不傷感,反而樂得呵呵大笑,好像他們從未感覺到孤獨一樣。
聊到最後,一個老太太和一個老頭居然因爲爭論誰的孩子比較爭氣,差點打起來,兩個人梗着脖子,像是賭氣的公雞和母雞,都比着嗓門,好像誰的嗓門更大,誰的孩子就更爭氣一樣。
這種孩子氣的攀比,讓木梨子哭笑不得。她想快快脫身,但是又怕不禮貌,得罪了村民,自己的調查就很難進行了,只好在一邊一直陪着笑,臉上的肌肉都酸了。
時間接近晚上7點了,天微微擦黑,還是那個把木梨子叫來的老太太最先站起來,他拍拍屁股上的泥土,對木梨子講:
“讓你這個女娃子聽我們這幾個老傢伙講話,是不是挺累的?”
木梨子已經是腰痠背痛了。可她仍維持着表面上的禮貌:
“沒有沒有,您們的精力真好,我都比不上呢。”
老太太好像挺樂意聽木梨子這麼說,他哈哈地笑起來,露出豁了兩顆牙齒的牙牀。
她邊笑邊說:
“這女娃子嘴甜,是不?”
旁邊的幾個老頭老太太紛紛附和着,眼睛裡流露出的讚賞之意都讓木梨子有些不好意思了。
另一個老頭拍拍木梨子的肩膀,說:
“回去吧,晚上別亂跑,這村裡不老安生。找到住的地方了沒?……哦。在小陳那家住下了啊,也好,她一個人住那麼大的房子。也挺孤單的。”
木梨子聞言一愣:
“她……”
有個老太太操着夾雜土話的普通話插嘴:
“她們家人早死了喲,就剩下一個小女娃娃,還是個斷了腿的,可憐見呢~”
她的這番話引起了一片附和贊同聲,其中一個情緒比較豐富的老太太還擠出了兩滴淚。
聽他們這麼說。木梨子有些迷茫了:
“去世了?”
那個流下眼淚的老太太用一方髒手帕擦着眼角,說:
“對啊,他們城裡有個親戚,前年他們去城裡走親戚,結果大晚上出來逛的時候被個兇娃子堵住了,他管他們要錢。他們就乖乖地交了錢,可那娃子手黑呀,錢都交了還不放過他們。一人戳了一刀後就跑了。夫妻倆被送到鎮醫院上,誰都沒救活……哎呀,剩下這個姑娘,可真可憐,也沒個兄弟姐妹照看着……”
在招待所的時候。那個女人做的飯有很多剩餘下來的,木梨子記得自己問過她爲什麼做這麼多。她很認真地回答說:
“我爸爸吃飯吃得多。所以就多做一點兒啦。我都習慣了。”
她這樣講,給人的感覺就好像是她父親很快就要從田裡回來了,絲毫沒有流露出父親已死的悲哀情緒,和平常人談起父親時的口吻一樣平淡。
這……怎麼會?
木梨子告別這羣老人後,滿腹心事地回到了招待所裡。
那個女人還坐在櫃檯後面,在認真地織毛衣,看到木梨子回來,她把毛線團往桌子上一放,笑道:
“回來啦?怎麼樣?”
木梨子收斂起自己的情緒,熟練地露出一個甜美的笑容:
“還好,有點兒累了。”
年輕女人有意無意地朝木梨子的鞋子瞟了一眼,表情變得有些古怪:
“你沒去墓地麼?”
木梨子的眼睛一眨,她覺得,這個女人似乎很關心她的去向。
她坦然答道:
“今天沒去。對了,叔叔阿姨在嗎?我拜訪一下?你看,我吃了你們家的飯,還沒看到長輩,不大適合吧?”
不料那年輕女人更加坦然,她溫柔地說:
“我媽媽今天和我爸爸一起出去下地了,臨走前說今晚上要到沙石鎮裡去看看我哥哥,不回來了。”
木梨子“哦”了一聲,看似無意地追問:
“那你做那麼多飯怎麼辦?不是說要做給父母吃的嗎?隔夜的,能吃麼?”
年輕女人微笑着回答:
“那就是做給我爸媽,等着他們明天早上回來吃的呀。我們可不像你們城裡人那麼講究,隔夜飯有什麼吃不得的?他們明天一早就回來,還能帶點菜角油條什麼的回來呢。”
年輕女人的口吻如此平常,幾乎讓木梨子相信了她的說辭。
可那羣老大爺大媽,不是說她的父母已經死去了嗎?
而且,據大爺大媽們講,女人叫做“小陳”,應該是個獨生子女。
那她……從哪裡來的哥哥?
女人招呼完木梨子,又坐回了櫃檯裡,繼續織毛衣,而木梨子走上了回房間的樓梯。在上去之前,她回過頭來,又看了女人一眼。
光看側臉的話,這個女人和安的臉,居然重疊了起來!
木梨子使勁眨了眨眼,揣着滿肚子的疑惑,走上樓,進了房間。
年輕女人聽到門關上的響聲後,放下了手中織了一半的毛衣,盯着木梨子的房間方向,嘴角慢慢慢慢地浮現出一個詭異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