勤政殿中,在驚天鼓響起第一聲的時候,楚燁手中的狼毫筆便頓住了。
驚天鼓的擂聲幾乎震響了整座宮城,數十年都沒響起的鼓聲還是要不少人都慌亂了一刻,但畢竟有天子坐鎮,宮內很快就平靜下來;福全也在打聽清楚外面的情況後,慘白着一張臉飛跑進來彙報。
在福全哆嗦的彙報中,楚燁的臉色越來越僵,最後拔然而起,憤而怒摔手中毫筆,怒叱一聲:“叫御史臺、大理寺和刑部的人來見朕。”
福全難得看見皇上如此震怒,嚇得屁滾尿流的就直往外跑;一邊跑着還一邊感慨命運不好;你說這沉寂了快要上百年的驚天鼓怎麼就在這時候被人敲響了?敲響了也就罷了,可這狀告之人和被告之人可都是些祖宗級別的人物啊;果然老祖宗傳下來的有些話還是很正確的,驚天鼓不響則已,一響真的很驚人。
看着福全連滾帶爬的跑開,楚燁鐵青着臉色坐回到龍椅:“素玄。”
一個銀亮的身影也不知是從哪裡飛竄出來,恭敬的跪在地上:“屬下在。”
楚燁頭疼的捏了捏發麻的眉心,高大的身影唰的靠回到身後的軟墊上,聲音疲憊道:“吩咐下去,不用找皇后了,朕知道她在哪兒。”
素玄不解的擡起頭,看向躺坐在龍椅上仰着頭看向房樑的天子。
“這個不讓朕省心的女人,除了她,還有誰有這個本事鬧出這麼大的事。”跟着聲音一低:“看朕抓住你,怎麼收拾你。”
遠在酒樓中的某個正抱着酒杯不撒手的女人下意識的渾身一顫,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屁股;她怎麼覺得有種被猛獸暗中盯上的錯覺呢。
驚天鼓震響,不僅震驚了整座京城,也震驚了整座朝堂。
御史臺、大理寺和刑部的主要官員以最快的速度趕到了勤政殿,看着從宮侍手中呈報上來的狀紙和證據,皆是一臉金白之色,各個垂着頭不敢言語;而更令人震驚的是就在勤政殿內人人擦冷汗的時候,驚天鼓前又出現了一批人,而這批人正是受到李漠指點寫好萬民請願書的京中百姓。
守護在驚天鼓左右的御林軍和禁軍都被眼前的狀況給搞懵了,一個王家嫡出的小姐還沒鬧夠,出現又這麼多請願的京城百姓,這是要鬧翻天的節奏啊。
京中百姓的請願書很快就被遞到龍岸上,看着那一張張用血寫下來的控訴證據,一個個鋪滿宣紙的赫然指印;楚燁目光冷沉,殺氣乍現,冷冷的在下跪的朝中官員身上瞥過,碎金斷玉之聲令人心顫:“王家嫡子王晨作惡多端、欺霸百姓,令京兆府衙立即收押,明日午時,腰斬。”
下跪的朝中官員皆冷抽一口寒氣——皇上這是動大怒了,居然連審都不審,直接判腰斬;此做法一來是安撫京中百姓怨起之聲,二來是真的要對王家動手了;不愧是最終坐上龍位之人,簡單的幾句話就先平了民怨不說還立下了君威,一石二鳥運用的實在是有夠駕輕就熟的。
而同一時間,靈光寺內,王氏正素衣披髮,半跪在蒲團之上,虔誠的閉着眼睛捻動着佛珠,嘴中佛語不斷,真是一幅佛門清修弟子的好姿態。
忽然,手中的佛珠傳來吧嗒一聲,跟着佛鏈無故斷裂,明黃色的珠子如灑落在地的雨滴,啪啦啦的就掉了一地。
伺候在王氏身邊的宮侍見狀忙上前撿,卻被喝聲打斷:“不許撿。”
宮侍常年伺候在王氏身邊,最是瞭解這位主子的性情,聽見喝聲忙躬身站起躲在一邊。
王氏怔怔的看着地上散落的佛珠,一張未施粉黛的臉上已見遲暮之色,眉宇之間的戾氣也因滿地的珠子隱隱乍現;佛串斷開,佛珠散落,乃大凶之象。
王氏抿緊紅脣,眼前驟然飄過一張千嬌百媚的容色;未戴任何珠飾的手指霍然收緊,尖銳的指甲狠狠地刺進肉中都不知;只有那陰鷙的雙眸中,霍霍閃爍着各色殺機;她縱然深跌地獄,也要拉上那個女人作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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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里之外的蒙山上,蜿蜒的羊腸小道覆蓋着白白的積雪,青色的松木、滾圓的石子,還有林間偶爾出來覓食的鳥兒都爲這座看起來並不起眼的小山帶來了幾分靜逸之美;可就在這曠人心脾的景色中,呼呼呼的幾聲閃影從林中樹梢上閃過,似碩大的風箏,又像投林的烈鳥,身法極快的就從眼前消失。
直到領頭之人忽然停下,目及遠眺的看向山下晃晃悠悠慢慢走過的一隊商旅,滄桑硬朗的臉頰赫然出現驚喜的悅色:“是老將軍的信號,我就知道,將軍他沒死,他還活着。”
粗啞的聲音響起,要跟在身後的幾個人同樣驚喜的湊上前,這些人的目力都是極好的,在看見商旅車隊的車板上被刻意畫上的飛鴿圖形時都忍不住熱淚盈眶,如果不是顧及隱藏身份,他們真想沖天一聲高嚎;十幾年的等待終究是沒讓他們白熬,飛鴿找到了主人,還離回家的日子遠嗎?!
就在這隊身份神秘之人歡喜雀躍的時候,京中關於驚天鼓被敲響一案已成了另一番天地。
一夜之間,曾被無數人看好的京中新貴王氏一族成爲階下之囚,將要等待步步高昇的王唯還在做着當大官享富貴的美夢時,卻被自己的親生女兒用驚天鼓的鼓聲震醒,官袍被奪、官路被堵,成爲人人不齒、臭名昭彰的極惡之人。
王氏宗族被抄,王家子嗣被判,偌大府邸被封;前一刻還在享受着人間富貴的家族後一刻卻已露傾覆之象,從此淹沒在無數人的唾棄詬病之中。
而在幾日過後,靈光寺前光臨了一隊人馬,將寺院上下悄聲圍住。
徐昭從馬車上走下來,看着傳聞中被裴錚聲聲念念着的寺院,輕輕地眯了下眼。
裴錚隨後跟來,溫潤的面容在看向頭頂那張歷經百年風霜依舊黑底金字的‘靈光寺’三個字的匾額,清風淡雨的眉眼中剎那間陰雨綿綿,似有無盡的仇恨將要呼之欲出,欲將所有一切都焚燒燬滅。
徐昭不用回頭就能察覺到來自於身後之人的煞氣,伸出手,輕輕拉住他的衣袖,神色自如道:“我費了這麼大勁兒把你從這件事上摘出來,最後你可別又給我主動跳進去。”
裴錚自然懂徐昭的意思,從她在知道自己要報這血海深仇的那刻,她便打散了他全部的計劃;重新整合規劃,一步步的將王家和王氏帶入地底深淵;他何嘗不知她如此費盡心思就是爲了保全他,讓他和鎮國侯府不必被仇恨吞噬。
“你放心,我答應你的一定會做。”
“很好。”徐昭眼神散漫的往寺院裡一瞥:“那就把王氏留給我,至於當年眼看你母親受辱卻不出手幫忙的那幫老禿驢,就留給你慢慢玩。”
看着徐昭扔下這句話就金刀大馬的朝着寺內後院方向走去,裴錚垂眸淺笑,他真是越來越承她的情了。
徐昭倒是沒想那麼多,她跟王氏有仇那是不爭的事實,她要報當初裴錚義無反顧幫助徐家的恩也是推不掉的責任;最重要的是,像王氏這樣的女人如果還留在世上,保不準哪天會翻出什麼陰狠的詭計;與其留一個有潛在發揮空間的敵人在身邊,不如斬草除根纔是上上策。
所以她和王氏的這一戰早就開始了,只不過當初沒在聖興宮真正鬧起來,現在把戰場搬到了寺廟罷了。
等徐昭獨自一人來到後院,就看見滿眼的梅花在雪中盛開,似嬌似俏、似妖似魅;明明是佛門清淨地,卻開遍了霏霏豔豔的花瓣,的確是有夠叫人諷刺。
不過,在徐昭看清站在梅花樹下熟悉的人影時,眉角立即上挑,帶着幾分從骨子裡透出來的頑皮邪氣,“看來有人和我想到一塊了。”
身着大紅色長麾的王氏依舊披散着滿頭的青絲,極爲精緻的眉眼稍稍化了淡妝,遮住漸老的衰敗,可一雙陰鷙的眸子卻要人喜歡不起來:“你居然真敢來?!”
徐昭輕笑着往身邊的樹上一靠,雙手環胸,眼角一挑,神態要多散漫就有多散漫:“你在這兒,我怎麼就不敢來了?我若不來,誰跟你算總賬啊,老、巫、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