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門外是一片燦陽高照,雖空氣中流淌着深秋的涼意,可還是能讓人覺得心底淺暖、身心舒暢;而宮門內卻是上演着另一番場景,被阻隔的光線無法照射進來,只有幾盞勉強用來照明的琉璃燈閃爍着如豆的光火;火光忽明忽暗隨風搖曳,拖出在場之人長長的身影,而那些影子又宛若毒蛇身軀,逶迤盤恆,要人驚寒。
太后王氏便站在如豆小燈下,一張和楚燁極爲相似的臉上帶着跟往日不同的冷笑,看着那個明明已成困獸,卻依然擺出端莊冷靜姿態的丫頭,看着她那不動如山的樣子,看着她從骨子裡散發出來的世家嫡女的風範,太后精緻的臉上露出猙獰的狠色,一雙修長的手指發狠的扭動着手中的帕子,像是要將那人變成她手中之物,恨不能撕碎、扭碎、扯碎。
世家嫡女嗎?出身高貴嗎?她這輩子最恨的就是這些得天獨厚從出生的那一刻就註定了會佩戴無數光環的嬌小姐們;以前是個蘭貴妃,現在是眼前的兒媳,她兒子娶回來的皇后。
太后眼如毒蛇,明明是將徐昭憎恨到了極致,可臉上卻露出跟眼神截然不同的近乎扭曲的笑容:“皇后,哀家等你許久。”
聽着這不同於往日的柔啞嗓音徐昭低眉嗤笑,恐怕連楚燁自己都不知道王氏居然會有這樣一面;跟那個坐在鳳椅上穿着華服抹着濃妝享受着京中女眷朝拜的端靜太后相差太多,此刻的王氏,一雙陰鷙的眼睛,一張扭曲的笑臉,抹得猩紅的嘴脣,怎麼看都不再是母儀天下的太后,倒像是充滿怨憤的、詛咒的、嫉妒的惡鬼,眼睛裡對權利的**暴露無遺,對她的恨意也昭然若揭。
徐昭就是在這刺目的注視下動作緩慢而優雅的擡起頭,年輕美麗的面龐上沒有一點怯怕緊張,明媚通透的雙眸像是能刺破世間一切詭詐,直直的窺破掩蓋在最深處的真相和醜陋。
“楚燁不在這裡,從一開始我就上了你的當;勤政殿門口的圓臉小太監是你的人,站在聖興宮門口的張嬤嬤是故意放我進來的;至於我的人,恐怕在剛纔已經遭遇不測了。”
王氏聽着徐昭的敘述,臉上露出一個類似於欣賞但卻又更加痛恨的笑容:“皇后可真聰明,難怪我兒對你這般喜歡。”
“不!真正聰明之人是太后您;所有人包括楚燁在內都以爲你只是個一心想要擴大娘家勢力卻沒什麼手段的蠢女人,但你今日之舉,要人刮目相看。”說着,徐昭就慢騰騰的朝着王氏走去,既然身已被困,就證明聖興宮上下早已是龍潭虎穴,她現在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已然身在漩渦難道還怕什麼?徐昭的臉上掛着無畏的笑容,像是在蔑視,又像是在俯瞰:“太后心機算盡,要的正是我這皇后之位吧。”
王氏被徐昭眼底的諷刺看的心頭扎痛,她恨不能衝上去撕爛這天之驕女的笑容,看着她流血蠕動、苟延殘喘,可下一刻她又冷靜下來,痛痛快快的要痛恨之人死有什麼意思?她不是早就安排好了一出好戲,讓這個天之驕女身敗名裂嗎?
王氏笑着擡起頭,直視着徐昭的蔑視,兩手輕輕一拍,清脆的擊掌聲在大殿中層層傳開,跟着便看見側門被人從外面推開,一個人影被人從外面跌跌撞撞的推進來;那人似乎受了極大的打擊,在快走近徐昭面前時又被人重重的一推,砰的一聲,無力的身體像是再也無法承受這股力量狠狠地摔倒在地,可就算是摔的那麼響那麼重,那人也沒發出一聲呼痛的吟叫,而是擡起蓬亂的頭,露出一張蒼白的癡傻的笑臉。
徐昭在看清楚那人是誰後,剎那臉色大變:“二嬸,你怎麼會在這裡?”
沒錯,此刻出現在這裡的正是楊氏;只是楊氏像是受到了極大的刺激,一張蒼白的臉上掛着詭異癡傻的笑容,看見徐昭靠近,居然瘋癲的爬上來,一把抓住她的宮裙就是一陣咿咿呀呀的亂喊:“倩兒,孃的乖女兒,倩兒……倩兒……”
看着楊氏這幅癡傻的樣子,徐昭睜大了眼睛欲要伸手去扶,可在快要觸碰到楊氏時卻又停住,慢慢擡起頭遙遙望向王氏:“你究竟在玩什麼把戲?我二嬸爲什麼會在這裡?她怎麼變成這樣,徐倩呢?她是不是也在這。”
終於看見徐昭的臉上露出一絲慌亂,這要王氏很開心;她心情極好的撫了撫鬢髮,染着嬌豔豆蔻的手指色澤豔麗如花,嬌美的容顏露出真心的一笑,像是在欣賞徐昭的詫異,慢慢說道:“越是簪纓世家就越是有不可告人的醜惡,本以爲徐家在徐權的帶領下門風清正,沒想到在華麗富貴的表皮下居然也苟活着敗類;皇后,你很奇怪她爲何會出現嗎?”
修長的手指蔑視的指向緊抱着徐昭長裙瑟縮成一團的楊氏:“這個女人,在聽說哀家要爲皇上選妃的消息,領着心愛的女兒跪求到哀家的膝下,她是個聰慧的,一下就猜出哀家選妃是針對你,所以字字句句皆是對你的憎惡和咒罵;爲了討哀家歡心,她甚至說出聯合哀家一起弄死你的話;皇后,這就是你的親人,你徐家的人。”
徐昭伸出去的手有些發抖,她雖然知道楊氏和徐倩都不喜歡她,可是她始終還是無法相信她們的厭惡已經達到了聯合外人一起暗害她的地步;如今楊氏變成這樣,她如何跟一個瘋傻之人計較;但不得不承認的是太后這一招的確是夠有力,別人不清楚她卻是最清楚的,當初之所以會嫁給楚燁,最大的原因也是爲了徐家,想她苦苦維護的家族和親人最後卻巴不得她死,一般心智的人恐怕會被立刻摧毀信念一蹶不振起來。
但,王氏終究還是太小瞧了她。
徐昭微斂雙眸,當手再次伸出去的時候已不再顫抖,而是帶着前所未有的堅定扶起趴跪在地上的楊氏,乾淨的手指溫柔的梳理着楊氏蓬亂的頭髮,將她迷惘受驚的蒼白臉色一點點的撫平,再撫平。
王氏沒想到徐昭會做出這樣的動作,駭然睜大眼睛的同時一絲猶疑出現在眼角:“皇后這是在做什麼?可憐一個該死之人的命運,同情一個恩將仇報的賤人?”
可徐昭卻像是聽不見王氏的尖利之聲,絕美的臉上帶着溫和的笑容,看着楊氏惶恐不安的眼睛,聲音柔軟的說:“二嬸,你別怕,我會帶你回家。”
說完這句,徐昭擡頭望向王氏,琉璃般通透的雙眸金光一點,帶着逼人強悍的氣勢問出口:“你把徐倩怎麼樣了?”
徐昭的表情和態度超出了她測算的範圍,王氏怎麼也沒想到在自己精心安排下,楊氏的瘋癲沒讓她震撼,楊氏的賊心沒讓她厭惡;這小小的姑娘就像一個悲天憫人的神祗,長袖廣裙、衣袂翩然,用一雙洞察世事的眼睛冷靜的、漠然的看着她在她面前花招盡耍卻巋然不動。
不應該這樣——事情不應該是這樣!
她要將這個分走她兒子全部愛的女人從雲端拽下來,讓這個自小就出身高門府邸的天之驕女重重的跌進骯髒的泥土裡;讓腥臭的醜陋的一切都包裹着她,讓她再不能這樣高傲的擡着下巴,蔑視她這個正宮太后。
她是大梁的太后,她的兒子是大梁身份最高貴的王;她住在最華麗尊貴的宮殿裡,從今以後再也沒人敢欺負她,沒人敢小覷她;她可以肆意享用千金難求的上供青黛,可以將南海最大的珍珠尋來隨意的鑲在牆壁上當做最沒用的裝飾,曾經風華正茂時最想要擁有的釵環配飾,最羨慕的綾羅綢緞,她現在都能唾手可得,甚至可以笑着棄之敝履;因爲她是大梁最尊貴的女人,再也不是那個被后妃們指着鼻子嬉笑怒罵、任意糟踐的下臣之女。
是!她是最高貴的,她要永遠維持自己高貴的地位,要讓整個王家因爲她而躋身上流家族,她要讓那個曾經帶給她無數難堪的家族擡頭站在上京城的最頂端;從此再被人提起時,不再有‘小門鄙戶、勢單力弱’這樣的詞語出現。
可偏偏事不從人願,一個徐昭憑空跳出來,毀掉了她苦心經營的一切,也將要毀掉她一生最渴望的一切;可她豈是坐以待斃之人?想要毀掉她?哈——那她就先毀掉這個礙事的丫頭。
王氏精緻的臉上勾起猙獰的笑,近乎瘋狂地眼睛喋血般的盯着徐昭:“你想見徐倩?好,哀家就讓你們姐妹團聚。”
唰的一聲!
一個被黑色的粗布蓋着的嬌小身軀瞬間暴露在眼前,先前因爲殿內昏暗徐昭一直沒注意到,原來徐倩一直都在,她被悄無聲息地蓋在一個粗陋的黑布下,一臉死氣,滿身血污。
“你殺了她?”
王氏笑的輕柔妙曼:“不,是皇后你——殺了自己的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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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爲本劇大BOSS,太后表現出了前所未有的狠厲和心機
真不愧是楚燁他親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