擠開人羣,上了雅間,赫連縉早就把幾人的茶給倒好。
“請坐。”
“行啊二殿下。”雲初微笑道:“沒想到你這麼早就來了,房間什麼時候訂的?”
“兩天前。”赫連縉如實回答。
雲初微瞄了許菡和許茂的表情一眼,見那二人略有驚訝,她笑意更深,“怎麼,今年的科舉,你也有興趣?”
赫連縉沒吭聲,算是默認。
雲初微招呼着那兩兄妹坐下來,掃了一眼窗外的人山人海,嘖嘖嘆道:“今年會試的人可真多,只可惜名額卡在那裡,不知道又有多少人失望而歸再等三年了。”
會試近萬人,只錄取三百,對於上不了榜的那些舉子來說,簡直是人生中一大打擊。
但也有一部分人不急着會試,因爲會試一過,跟着就得殿試。
殿試成績分爲三甲,一甲三名賜進士及第,根據名次稱爲狀元、榜眼、探花。
二甲賜進士出身,第一名稱傳臚。
三甲賜同進士出身。
會試失敗者,三年後還能再來接着考,可一旦過了會試晉級殿試,不管成績如何,都是終身的。
能得前二甲,那是許多學子夢寐以求的事兒,但如果入了三甲,這輩子也沒機會再重來。
赫連縉修長的指尖摩挲着茶杯,“你們猜,許公子考了第幾名?”
許茂道:“我自己倒是估摸着能在前百,但如今看這陣仗,想來有些懸了,畢竟這麼多學子呢,還有一部分是國子監的監生,跟他們比起來,我那點成績應該不夠看的。”
許菡不以爲意,“這成績都還沒出呢,哥哥幹嘛就妄自菲薄起來了,嗯,我覺得哥哥一定在前百名。”
赫連縉撩眼望向雲初微,“青鸞夫人覺得呢?”
雲初微前啜一口茶,“我倒覺得,許公子能在前五。”
“啊?!”
耳邊響起許菡和許茂一大一小的驚歎聲。
“微妹妹,你太擡舉我了。”許茂頓時冷汗涔涔,壓力巨大。
雲初微莞爾一笑,“憑你的實力,前五綽綽有餘。”
“這……”許菡嚥了咽口水,“微妹妹爲何如此肯定?”
“女人的直覺。”她輕飄飄一句話,讓許菡和許茂同時汗顏。
“本皇子也覺得許公子能在前五。”赫連縉擡起頭來,脣角斜勾,“不如這樣,咱們倆賭一把,如果你在前五,那就入宮給我當伴讀,如果你超出前五,算我輸,隨你提條件。”
其實許茂已經考慮好了要給赫連縉當伴讀的,只是沒想到他會拿來打賭。
“二殿下,其實……”
“許公子不必多說,本皇子一言既出駟馬難追。”
許茂咂巴一下,沒再吭聲,其實他覺得,自己能混入前百就不錯了,至於前五,想都不敢想。
這時,樓下傳來高亢的歡呼聲。
“啊——中了中了,我們家少爺中了——”
顯然,貢院已經放榜,有的才子眼疾手快,已經謄抄了名單過來。
隔壁房間傳來才子們的討論聲。
“廊坊張成義,會試第八十五名。”
“承德徐遠航,會試第一百零三名。”
“揚州秦方,會試第二十九名。”
許茂驚歎,“昨兒聚會的時候,秦方還跟我們說他這次怕是考不上了,沒想到入前三十了,可喜可賀啊!”
“揚州姜景明,會試第一名。”
雲初微眨眨眼,“姜景明是誰?”
赫連縉想了想,“似乎是我外祖家那頭的親戚。”
“揚州許茂,會試第三名。”
“哥哥——”許菡一下子激動起來,“你真的入前五了!”
赫連縉毫不意外地勾勾脣,許茂則是呆若木雞,“不會吧,是不是…聽錯了?”
“我們四個人四雙耳朵聽着呢,哪裡會錯?”雲初微好笑,“許大哥,考得這麼好的成績,一會兒可得做東請我們大吃一頓才行。”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許茂好不容易平復下來,耳根有些紅。
隔壁房間還在喧鬧。
“咦,奇了怪了,今年揚州上榜的怎麼這麼多?”
雲初微也道:“你們揚州可要名聲大噪了,一下子出了這麼多有本事的才子。”
許茂仔細聽着隔壁的榜單,笑道:“昨天我們一起聚會的有八人,全上榜了。”
“真是老天保佑。”許菡做了個雙手合十的動作,不枉費祖母一番苦心栽培,哥哥可算要出人頭地了。
聽了榜,幾人便沒再逗留,快速回了東陽侯府。
範氏一聽說許茂考了會試第三名,心中大喜,“這可是天大的好事兒啊,必須設宴。”
雲初微道:“娘,咱們今兒就不在家裡面設宴了,去外頭吃。”
“外面?”範氏狐疑,“妥嗎?”
原想着就在家裡設宴讓一大家子人高興高興的,出去的話,只有幾個人能去赴宴呢!
“妥妥的。”雲初微道:“咱們又不請那麼多人,就自家人聚聚,爲許大哥慶祝一番高興高興就成。”
“也對。”範氏正準備點頭,外面就傳來黃氏尖銳的聲音,“大嫂,今天晚上你可得設宴好好慶祝一下才行,若是你忙不開,宴席就由我自個來準備。”
雲初微從這句話裡面聽出了別的意思,“怎麼,二嬸家有喜事了?”
“喲,青鸞夫人不是去聽榜了嗎?莫非你不知道你二哥也在榜上?”黃氏一記帶着輕蔑的眼風飄過來。
雲安浚?
雲初微蹙眉。
她怎麼把這人給忘了,他可是以國子監監生的身份參加的會試。
剛纔在茶樓一時激動,只聽到許茂的榜單就走了,雲安浚考得多少名,她還真沒注意。
雲雪瑤滿臉喜色地衝進來,拽着黃氏的胳膊,“娘,你磨嘰什麼呢,外祖家那頭來人了,說晚上親自給二哥設宴,讓我們這一房的人都過去,另外,老太太急着見您呢,還不趕快走?”
“哦,是嗎?那太好了。”黃氏露出激動的神情來。
話完,撂給許茂一個眼神兒就出去了。
彷彿在說:不就是第三名麼?小人得志!
“這…”範氏懵了,“想來浚哥兒考得不錯,否則你二嬸也不會高興成那樣了。”
“第二名而已。”赫連縉走進來。
範氏忙行禮。
赫連縉擺擺手,看向許茂,“無需爲這些俗事所擾,會試成績代表不了殿試成績,下個月的殿試,繼續努力,會試前三名,本皇子最看好你。”
許茂打躬作揖,“多謝二殿下擡愛。”
於是,東陽侯府便沒有設宴,許茂的宴席去壇香樓設,範氏把府中幾個小輩帶出去給他接風。
二房那邊,雖然雲雪瑤說黃家那頭讓一房的人都去,可黃氏恨透了林姨娘和雲惜蓉,自然不可能讓這娘倆去礙眼,索性沒帶上。
範氏見了,就把雲惜蓉也接來壇香樓,三房的雲綺蘭和雲安佑也沒落下。
如此,參加宴席的人就有範氏、許茂、許菡、赫連縉、雲初微、蘇晏、雲惜蓉、雲綺蘭、雲安佑和邱霞。
另還有許茂的兩三個同窗。
一桌坐不下,索性就讓掌櫃的拼桌,兩張桌子拼在一起,剛好坐下這麼多人。
以前許茂進府的時候,邱霞都沒怎麼注意過這個人,甚至覺得這對兄妹簡直是破窮酸,若非依着老太太的關係,他們也住不起像東陽侯府這樣的豪宅。
可現在不一樣了,人家會試直接衝到第三名,不用想也知道,殿試成績不可能差,若能一舉進前兩甲,將來的前途便無可限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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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都說討厭一個人的時候,他做什麼都是錯的,喜歡一個人的時候,情人眼裡能出西施。
邱霞可不就是這樣麼?
當下看許茂是越看越好看,越看越順眼,越看越覺得他們倆特登對,眼神裡滿是愛慕與憧憬,都已經幻想到他高中後騎着高頭大馬來給她提親那一步了。
雲綺蘭瞟了一眼邱霞,眼底閃過一抹不屑。
許公子才華橫溢又儀表堂堂,能瞧得上邱霞這隻井底之蛙就見鬼了,雖然雲綺蘭自己也有些心動,但她娘說過,她還值得更好的,所以許茂麼,只能做個待定人選,先暫時觀望一下又再說。
最爲淡定的是雲惜蓉,她自進來後就一直與雲初微說笑,並未顧及他人神情,自然,也沒功夫去關心許茂如何。
許茂過來敬酒地時候,她才收了話匣子,舉起杯子,淡淡道:“許公子,我不勝酒力,只能喝一口,你隨意。”
許茂眸光在她秀美的面容上定了定,晃神片刻,拉回思緒,同樣回以一笑,“無妨,二姑娘若是想以茶代酒也可以的。”
“許公子的好日子,我若是以茶代酒,豈不是太不給面子了?”雲惜蓉難得地露出幾分笑容來,擡起頭,輕輕喝了一口酒。
她本就生得清雅,再被燈罩裡氤氳出來的光線一照,頓時顯得很輕很柔,如同和風下的花骨朵,有美待放。
“誒,許大哥,該你喝了。”雲初微適時提醒他。
許茂急急回神,臉色有些窘迫,對着雲惜蓉道:“抱歉,我失態了。”
“無妨,許公子請便。”雲惜蓉說完,坐了下來。
雲初微瞄了這二人一眼,若有所思。
許茂又接着給其他人敬酒去了。
雲初微看向雲惜蓉,“聽聞二嬸已經給二姐姐物色好了人家?”
雲惜蓉眸光有些晦暗,無奈點頭,“嗯。”
“可曾定下了婚期?”
“還不曾。”
雲惜蓉長睫微垂。
黃氏恨透了她,連利用她的婚事去給雲安浚鋪路都不屑了,給她挑的夫婿,據說吃喝嫖賭樣樣在行。
擺明了要報復她。
“還沒定,那就什麼都有可能。”
雲初微突如其來的一句話,讓雲惜蓉不由側目看她。
“微妹妹。”
“嗯?”
“如果生而卑微,你覺得人這輩子還能有出頭之日麼?”這句話,雲惜蓉壓低了聲音,只有雲初微一個人能聽到。
聽完,雲初微就笑了,“我的夫君蘇晏,他的出身比任何人都卑微,早些年,他的名聲比任何人都不堪。”
雲惜蓉是聰明人,哪裡還能聽不出來這裡頭的含義,眼皮猛跳兩下,“我明白了。”
既然明白了,雲初微便不再贅述,很多話,說多了反而不好。
兩人咬耳朵這空子,許茂已經敬完一巡酒,回到原位坐下。
範氏喜上眉梢,“沒想到茂哥兒小小年紀就能考出這麼好的成績來,可比我們家那臭小子厲害多了。”
許茂道:“乾孃快別這麼說,小侯爺是武將,我是文人,兩者本就沒法相提並論。更何況,小侯爺行的是保家衛國的大事,我跟他比起來,不過小打小鬧罷了。”
“你呀,就是謙遜。”範氏笑了笑,又招呼着其他人動筷子。
——
與此同時,黃府。
雲安浚考了會試第二名,原本該在東陽侯府設宴的,奈何這邊催得緊,黃氏又想起上次自己回孃家被黃老太太瞧不起的情形,就想帶着爭氣的兒子回來顯擺顯擺。
其實黃首輔設宴的意圖並不在這裡,他爲人清廉又正直不阿,不會因爲雲安浚這個外孫突然考了這麼好的成績而讓態度來個大轉彎,他的目的,是要提醒雲安浚戒驕戒躁,斷不能因爲會試成績而洋洋自得,殿試纔是決定他命運的最後一關。
黃首輔本意是好的,可架不住黃氏在席上一個勁膨脹。
“我們家浚哥兒這成績,要想在殿試拿個前三甲,那絕對是沒問題的。”
“啊?婚事啊,暫時還沒定下呢,這不等着下個月殿試麼?萬一高中了,自然得尋個家世相當的才能配得上。”
“浚哥兒能有今天,自然少不了我這個生母的苦心栽培。”
……
被親戚們豔羨的眼神兒包圍着,黃氏就有些找不着北,侃侃而談。
雲安浚臉色黑沉難看,一再低聲提醒她,“娘,你少說幾句!”
黃氏不高興了,“你考了這麼好的成績,娘替你高興,多說幾句怎麼了?別人還沒這福氣養個會試考第二名的兒子呢!”哼!等浚哥兒高中狀元,二房就徹底翻身了,今後看範氏還如何在她跟前嘚瑟!
“就是。”雲雪瑤附和,“二哥,你這成績,只怕是拿下狀元都綽綽有餘,你呀,就等着被皇上青睞吧,娘正替你高興呢,你可別壞了她的興致。”就因爲長房有爵位,所以二房的一切都被長房壓着,這回二哥終於出人頭地,她將來可是狀元郎的妹妹,還怕說親的媒人踏不破門檻麼?
“婦人之見!”
雲安浚抿着脣,神色間已現出幾分不耐。
讀書人最忌諱心高氣傲,只是會試而已,又不是殿試定了名,他母親和妹妹就膨脹成這樣,殊不知親戚們只是面上恭維,誰曉得人家背地裡吐了多少唾沫星子。
飯後,雲安浚果然被黃首輔叫去了書房。
“外祖父。”雲安浚走進去見禮。
“你小子,出息了啊!”
黃首輔臉色不太好看。
雲安浚哪裡聽不出來這是句反話,忙解釋,“我娘和妹妹……”
“行了,你別扯那兩個無知婦人。”黃首輔打斷他的話,“旁人說的話,什麼該聽,什麼不該聽,你自己該有個取捨。
官場如戰場,若是抱着你娘那種心態,便是你考了狀元又如何,將來做了朝廷新貴,還不得處處受人排擠。
踏踏實實做事,實實在在做人,要想在朝中站穩腳跟,光有個虛名是遠遠不夠的,今上是百年難遇的明君,有真才實幹的人,他斷不會給埋沒了。
你現在的成績,只能說比上不足比下有餘。小子,切記,不傲才以驕人,不以寵而作威,你今後的路,還很長啊!”
雲安浚羞得滿面通紅,“得外祖父一席話,孫兒勝讀十年書。”
“行了,你退下吧!”
——
皇城,璇華宮。
赫連鈺撐着額頭,神情有些煩悶,馬上就要殿試了,朝廷即將注入一批新鮮血液,他必須抓緊時間拉攏自己的勢力才行。
黃妙瑜那邊斷了線,如今便只能繼續走雲雪瑤這條路,如果雲安浚能一舉高中狀元,那麼,這是個好機會。
“三殿下。”說話的是護衛趙楠,“許公子考了會試第三名,東陽侯府在壇香樓設宴,二殿下也去了。”
“赫連縉?”聽到這個人的名字,赫連鈺沒來由地心生敵意,“他去做什麼?”
“屬下也不清楚。”趙楠搖頭,“不過二殿下和許公子相談甚歡,想來交情匪淺。”
“交情匪淺”四個字如同一柄利劍當頭劈下,赫連鈺冷肅的神情凝重到極致。
“除此之外,可還有別的發現?”
“暫時沒有。”
“我讓你們查赫連縉暗中的勢力,這事兒有眉目了嗎?”
趙楠還是搖頭,“二殿下被逐出京城這兩年多,似乎真的只是去遊山玩水,並沒有什麼太大的作爲。”
“不可能。”赫連鈺想起那天赫連縉應付易白時的遊刃有餘,心中疑竇不減反增,“赫連縉一定在暗中謀劃了什麼,只是我們還沒找到而已,趙楠,你再加派人手繼續暗中查探,絕對不能放過任何蛛絲馬跡!”
“屬下遵命。”
趙楠走後,赫連鈺負手立在窗邊,俊臉晦暗不明。
赫連縉!
這個人,到底想做什麼?
如果他有意儲君之位,那麼根本無需繞這麼大的彎子,只需要在父皇跟前表現得好一點,讓朝臣對他的態度改觀就行,可他分明處處與父皇作對,對朝臣,更是不屑一顧。
無心江山,難不成,他的目的是美人?
這個念頭一出,赫連鈺瞬間醍醐灌頂,把所有事情都串聯了起來。
難怪當初雙兒在京郊設宴的時候許菡打翻了茶水浸溼赫連縉的衣袍,他非但沒有責怪,還讓她帶回去洗乾淨再送回宣國公府。
大年初二的廟會之行,他分明就不想去那種地方,但還是去了。
再然後,就是今天許茂的宴會,依着赫連縉這不喜人靠近的性子,他能心甘情願與這麼多人喝酒吃飯?
這一切的一切,想必都是因爲那個人——許菡。
原來赫連縉早就成自己情敵了啊!
若非今天趙楠提醒,他還沒能想通事情的關鍵。
呵——
想要美人麼?就看誰能成爲東宮之主了!
——
北疆。
春風吹綠了沉寂一個冬的北境之地,冰山融化,流到山腳滋潤着成片兒的苜蓿。
牧羊人揮着手裡的小皮鞭,牧羊山歌一遍遍迴盪在北風中。
不同於南境的山清水秀,這裡巍峨的雪山高聳入天,牧場邊上,是一望無際的森林,已經開始抽新芽。
放眼望去,滿目生機。
“好美啊!”打馬站在草丘上,雲安曜望着眼前這片遼闊的疆域,不禁讚歎。
“的確很美。”雲衝的馬與他並排站,“可如果一旦讓敵軍入侵,這裡的一切都會變成屍橫遍野的戰場,所有的美,都將不復存在。”
雲安曜臉色凝重起來,“爹,你放心,我一定會協助你守護好北疆百姓,絕不讓敵軍踏入一步。”
軍隊駐紮在阿勒泰,軍鎮內百姓多達十五萬,阿勒泰再往北,便是北燕。
二十多年前,北燕屢屢犯邊,曾攻陷了這片土地,永隆帝一怒之下派遣了才封侯不久的雲衝前來禦敵。
那個時候的雲衝,年輕氣盛,再加上沒什麼戰場經驗,第一戰慘敗,連輸三個城池,損兵數萬。
一戰便打碎了他所有的驕傲,向來不服輸的他夤夜研究地圖和戰術,不給敵軍得意的機會,天一亮就吹響號角,按照新戰術奮起反擊,敵軍大駭,體力不支,節節敗退,直到徹底退出北疆。
戰神之名便是由此而來。
此後的二十年,北疆一直由雲衝駐守。
其間不乏有大大小小的戰爭,雲衝永遠忘不了他年少時的第一戰,每每引以爲戒,再不敢輕敵,每次出戰前,至少會準備兩套戰術,一旦戰況有變,馬上就能切換戰術繼續戰鬥,從未輸過。
北疆的軍隊都已經習慣了他們老大如此穩妥的應戰方式,戰場上隨意切換戰術對他們來說簡直是家常便飯,而敵軍也往往因爲他們的突然改變戰術而應付不及。
在這裡,軍事要塞的駐軍與尋常百姓分開,尋常百姓稱爲“鎮民”,雲衝是這裡的老大,負責軍鎮內的軍事和民政,稱爲“鎮將”。
雲安曜跟着雲衝來到大將軍府。
才進門,就聽到左邊一間寫着“急救房”的房間裡傳來一陣嚷嚷聲,“又還沒死,嚎什麼嚎,是男人就給我閉嘴,再嚎就滾蛋!”
聲音帶着少女特有的音色,出口的話卻比大老爺們還糙。
雲安曜眼皮跳了跳,“爹,您這兒還有女人吶?”
雲衝道:“是軍鎮裡最好的軍醫,和平期間,我不放心她去外面,就把病房設在府上。”
“軍…軍醫?”雲安曜瞪大了眼,“若我沒聽錯,那是個姑娘家吧?”
姑娘也能當軍醫?這不是鬧着玩麼?
“沒錯。”雲衝哈哈兩聲,“你有所不知,這位便是方老頭的獨生女。”
軍鎮上人人熟知的方老頭,是蘇晏的另一位師父,以前也是這裡的軍醫,去世後便只留下這麼一個獨生女,好在獨生女那些年跟着他學了不少,雖然沒能像蘇晏一樣得全部真傳,但要應付這些傷員,也足夠了。
“這麼說,裡面那位,便是蘇晏的小師妹方柒柒了?”
“嗯,就是她。”雲衝點了點頭,吩咐,“我回京這麼久,想必積了一堆軍務要處理,你纔剛來,自個兒隨意轉轉,我就先去書房了。”
“爹,你去吧,我先熟悉熟悉環境。”
雲沖走後,雲安曜便打量起大將軍府內的佈局和設施來。
剛纔的急救房裡,因爲麻沸散用完而不得不忍痛給方柒柒取箭頭的士兵悶痛的輕哼聲還在往外傳。
雲安曜覺得好奇,打算過去看看,剛走到門口,一盆紅通通的血水就“嘭”一聲潑到他身上來。
倒水的姑娘似乎沒想到外面竟然有人,她嘴巴張了張,隨後一個利落地轉身就進去了,只餘空氣中蕩着一句輕飄飄的話。
“抱歉啊,我忙着救人,沒看到你。右轉八十步,順着遊廊走到盡頭,再左轉,浴房,全天熱水供應,你自個去處理一下。”
這語氣,隨意得不能再隨意。
雖然已經入了春,但北疆的天氣比不得京城,風一刮,他溼透的全身就跟冰凌子刺入了身體似的,冷到錐心。
雲安曜眼瞳驟縮,像被觸了逆鱗的猛獸,散發出來的危險氣息降低了周圍的溫度。
“喂,你怎麼還不走?”
又一盆血水端出來,方柒柒發現這個男人杵着不動,頓時眉開眼笑,“凍傻了吧?要不要…我幫你暖暖身?”
她發誓,她的暖身絕活絕對是銀針。
但對方直接給誤會了。
雲安曜挪轉視線,定在她嫩白的臉蛋兒上,聲音冰冷嗆人,“不知羞恥!”
“不好意思,羞恥這玩意兒,我還真不懂。”
整天與軍中大老爺們打交道的軍醫,插科打諢習慣了,羞羞答答地還怎麼救人?
雲安曜眉目一冷。
想他堂堂大將軍侯的兒子,北疆軍區少帥,竟然被一個乳臭未乾的黃毛丫頭給再三戲弄!
深吸一口氣,雲安曜朝着她給的信息往浴房走去。
這筆賬,日後再算。
雲衝的副將浦良走過來,一臉幸災樂禍地看着方柒柒,“你可知剛纔那位是誰?”
“我管他是誰!”方柒柒輕哼一聲,“妨礙本姑娘救人,活該他被潑血水!”
浦良嘴角抽了抽,“那可是大將軍侯的獨生子,咱們軍區新來的少帥,聽聞脾氣不怎麼好,小姑娘,你可算攤上事兒了。”
方柒柒想起剛纔那人沒有一絲溫度的眸子,心下一惱,一盆水“嘭”地重重潑出去,鼻腔裡哼哼,“什麼毛病!”
——
到了浴房,雲安曜迅速脫去沾染了血腥味的衣袍,將自己泡在盛了熱水的浴桶裡。
近侍出去給他拿乾淨衣服的時候忘了把門關緊,只虛掩着。
好不容易把急救房裡那位被箭射中的傷兵搞定,方柒柒站在外面活動了下筋骨,朝着浴房方向來。
她自然不會在這裡沐浴,她是來找那隻調皮的愛寵,小白狗噹噹。
這段時間天冷,噹噹老是愛往浴房這邊的鍋爐跑,一睡就是一下午。
按照以往的慣例,她都是做完手上的事以後纔會來鍋爐旁把噹噹給抱出去。
但今天找了個遍也沒發現噹噹的蹤跡。
方柒柒心頭納悶,只剩最後一間房了,還是浴房,噹噹該不會在裡面吧?
見房門虛掩着,方柒柒咳了咳,“那什麼,裡面有人嗎?”
她記得剛纔讓那個倒黴鬼來這邊沐浴來着,也不知道走了沒有。
沒人回答。
方柒柒又喊了一遍,“喂,有沒有人啊?沒人的話,我進來了。”
聲兒才落下,身子已經擠了進去。
剛往前兩步,就感覺到裡面氣息不太對勁。
冷,刺骨的冷。
強大的氣場,連帶着傳出來的聲音也如同冰碴子似的。
“滾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