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靜姝坐在下人們給她安排的閨房內。
在這裡,除了易白和他的護衛,沒有人知道她已經嫁過人生過孩子,就連靖安王都以爲她還是姑娘。
看着銅鏡裡婢女給自己梳妝的熟練手法,雲靜姝臉色一點點蒼白起來。
婢女見狀,大驚,“郡主,您怎麼了?”
雲靜姝嘴脣微微顫抖着,什麼話也說不出。
難道她的命運就此被定格,難道她一輩子都得待在這個陌生的地方了嗎?
不,她不甘心,燁兒還在南涼,雲初微欠她的,她還一點都沒討回來,她絕對不能就此認輸。
“可知…王爺當年爲何棄了我?”
不知過了多久,她喃喃地問了一句。
梳妝的婢女面色突變,一下子跪在地上,“郡主恕罪,奴婢是兩年前才入的王府,對此毫不知情。”
雖然來的時間短,但她偶爾從旁的下人嘴裡聽得一兩句閒話,說在這王府裡,先王妃楚相宜是任何人都不能提及的禁忌,否則要傳到王爺耳朵裡,直接杖斃。
這丫鬟知道的的確不多,只是聽說先王妃在病薨之前要求不葬入皇陵,因此,皇家陵墓裡是沒有先王妃墓的。
其實楚相宜在死之前被靖安王死死掐住喉嚨,連話都說不了,又怎麼可能說出這些遺言來,這一切,不過是靖安王在粉飾太平罷了,他介懷於她的“背叛”,不允許她髒了皇家陵墓,所以對外如此放言。
靖安王是矛盾的,一面恨着楚相宜背叛的同時,一面又捨不得她黃泉路上孤苦伶仃,所以將她葬在了城外翠雲山她最喜歡的娑羅樹下。
“毫不知情便罷了,你那麼怕我做什麼?”
雲靜姝並不知道先王妃楚相宜的事,只單純覺得這小丫鬟過分敏感,興許是她覺得自己很可怕?
丫鬟慢慢起身,繼續給她梳妝。
這三天,不斷有華麗的衣服往雲靜姝院子裡送,教養嬤嬤時不時來教她入宮面聖時該注意的東西。
雲靜姝在南涼時就是以大家閨秀的方式培養的,入宮面聖的機會雖然少,卻也不是沒有過,因此教養嬤嬤們不需要教得太費力,只是把北燕與南涼禮儀的細節不同之處指出來讓她改掉就行了。
三天後,靖安王要入宮,一大早便讓門房備了馬車。
雲靜姝也在丫鬟的伺候下穿上了精緻華美的裙衫,跟着靖安王出了大門。
“王爺,咱們這是要去面聖嗎?”馬車上,雲靜姝侷促地絞着衣袖,心中有些不安。
靖安王看她一眼,“你該喚本王一聲‘父王’。”
雲靜姝本想說不習慣,可是對上靖安王那鋒銳冷冽的視線,她馬上把拒絕的話嚥了回去,小聲道:“父…父王。”
靖安王深皺的眉稍稍舒展了些,“本王今日帶你入宮請封。”
“請封?”
“你是郡主,該有自己的封號。”
雲靜姝不在乎這些,“那麼,我往後還能否有回南涼的機會?”
靖安王臉色不大好看,“你爲何總是想着回南涼?”
雲靜姝不敢說自己的孩子在那兒,她囁喏,“我不習慣這裡,這裡沒有一個人是我認識的。”就連靖安王這個所謂的“生父”,對她的態度也是奇奇怪怪,按理說,一個男人若是在十六年後尋到了自己的親生女兒,不是應該開心得將她寵上天麼?爲什麼她會覺得靖安王不太喜歡她,卻又不知出於什麼原因不得不留下她?
“靖安王府纔是你的家。”靖安王沉聲道。
“可是我……”
“沒有可是。”靖安王冷臉打斷她的話,“你既歸來,就該認清楚自己的身份,往後只許待在王府,禁止出去亂跑,否則,本王會不高興的。”
雲靜姝從他這句話中聽出了陰森的殺意,她心肝一顫,不敢再說話了。
——
皇城,太極宮。
宣宗帝纔剛狠狠教訓了他的隱衛,此時臉色不大好。
精心佈下的殺局,竟然還是讓易白這樣一個病秧子活着回來,那幫隱衛不是飯桶是什麼?
御前公公壯着膽子道:“皇上,靖安王求見。”
宣宗帝眼眸一動,“皇叔?他昨兒生辰,今日就進宮,莫非是來謝恩的?”
“奴才不知。”
宣宗帝頃刻整理好了自己的情緒,正襟危坐,“宣進來。”
不多時,靖安王帶着雲靜姝走了進來,父女倆跪地給宣宗帝行禮。
宣宗帝的目光落在雲靜姝身上,眯了一眯,“皇叔,不知這位姑娘是……?”
靖安王道:“正是老臣失散多年的女兒。”
“先王妃在棺材裡生下來的那個?”
“回皇上,正是。”
楚相宜的死因,官方解釋是“病薨”,但她在棺材裡產女這件事卻是人盡皆知的,只不過後來傳聞說這個孩子被人偷走了,靖安王尋找多年未果。
沒想到時隔十六年,竟然真的找到了?
宣宗帝有些詫異,他如今不過二十有四,先靖安王妃薨逝的時候他還小,所以對這件事沒什麼特別的感觸,只是覺得皇叔一個人守了這麼多年的王府才終於尋到女兒,可見皇天不負有心人。
嘴角一揚,宣宗帝道:“原來是堂妹,快起來,無須多禮。”
雲靜姝謝恩起身。
靖安王道:“老臣此次入宮,一則是爲了昨日老臣的生辰皇上託公公送了禮,老臣謝主隆恩,二則,老臣想爲小女請封郡主。”
宣宗帝一聽,笑言:“好說,既然是皇叔盼了多年才終於尋回來的女兒,那麼朕便封她爲榮寧郡主。”話完,看向一旁的御前公公,“承安,代朕擬旨。”
“榮寧,還不快謝主隆恩。”靖安王看了雲靜姝一眼。
雲靜姝再次跪地說着那些她本不願說的話,心卻早已涼透半邊。
封了郡主,有了名號,她以後就是真正的北燕人了,從此與南涼、與雲家、與蘇家甚至與燁兒都再無瓜葛。
回程路上,靖安王看了悶悶不樂的雲靜姝一眼,“榮寧怎麼看起來好像不高興的樣子?”
“沒,沒有。”雲靜姝馬上斂去思緒,“我只是初來乍到,一時不適應而已。”
靖安王道:“時間一久,你會適應的,要記住,不管你在外面待了多少年,靖安王府纔是你真正的家。”
雲靜姝點點頭,面上看似冷靜,實際上心裡早就潸然淚下,如果能再見到燁兒,將他帶在自己身邊,她願意拋卻榮華富貴,拋卻郡主身份,只可惜,從今往後,這一切都只能在夢裡出現了。
這一夜,雲靜姝將自己簡單收拾了一番,趁丫鬟們睡熟,去雜物間搬了一把毛竹梯來搭在院牆上,打算從這裡逃出去。
什麼郡主,什麼榮華富貴,她不想要,她只想要兒子。
豈料,她剛爬上牆沿,就被外面巡邏的護衛察覺了,馬上將此事稟報靖安王。
靖安王聽說雲靜姝要逃走,一怒之下讓人將她鎖在閨房裡,命令三天不準給飯吃。
——
南涼,御書房。
“皇上,皇貴妃娘娘已經在外面跪一早上了。”張公公小聲提醒。
永隆帝於堆成山的奏摺中擡起頭來,“如今什麼時辰了?”
“就快接近午時了。”張公公道。
“哦。”永隆帝應了一聲,“她喜歡跪,就繼續跪着吧!”
“皇上……”張公公欲言又止,他雖然是站駱皇后那一派的,但外面跪着那位有太后撐腰,這要是再跪下去傳到了慈寧宮太后的耳朵裡,相信過不了多久,太后就得風風火火地往御書房趕,到時候皇后娘娘豈不是又得無辜被牽連?
“天子犯法尚且與庶民同罪,更何況賢王只是個剛封了王的皇子,頭一回南下便犯了如此大錯,讓朕如何寬容?朕今兒寬容了一個膽敢出手殺災民的賢王,明兒是不是還得寬容敢藐視皇威的千百個賢王?”
張公公被堵得啞口無言,其實他並沒有爲蕭皇貴妃求情的意思,只是不想此事鬧到太后那兒去,太后又拿皇后娘娘來說事罷了。
事實證明,張公公的擔憂不是多餘。
午時剛過,太后就帶着人浩浩蕩蕩往御乾宮而來,聽到永隆帝在御書房,馬上轉道御書房,見到蕭皇貴妃頂着太陽跪在外頭,臉色憔悴,嘴皮乾裂,蕭太后眉頭狠狠皺了一下,吩咐宮人,“去把皇貴妃扶起來。”
蕭皇貴妃聽到太后的聲音,轉過身來,雙眼噙淚,平素就嬌媚的聲音更添柔弱,“太后娘娘。”
蕭太后看着她,“跪多久了?”
蕭皇貴妃沒說,太后身邊的宮女來拉她的時候,她一個勁搖頭,“除非皇上開口,否則妾身寧死不起。”
太后臉色一沉,“皇帝罰你跪的?”
蕭皇貴妃嘴巴張了張,那副欲言又止的模樣,直接給永隆帝定了罪。
實際上,永隆帝都被她堵在御書房裡半天沒出來了,蕭皇貴妃性子倔,非要讓永隆帝在赫連鈺這件案子上重審,說什麼赫連鈺溫文爾雅,絕對不可能動手殺人,這其中想必有蹊蹺,說不準還是旁人栽贓陷害。
永隆帝當時聽了她的言論,只是冷笑了一聲,什麼話都沒說。
婦人之見!
以爲每個男人都跟她們整天窩在宮裡勾心鬥角的女人一樣麼?還栽贓陷害,誰敢在這種事上動手腳?蕭氏分明是強詞奪理!
蕭太后一聽,老臉陰沉至極,闊步上前,對着守在外頭的張公公道:“哀家要見皇帝。”
“太后娘娘……”張公公纔開口,太后跟着就是一聲怒斥,“一個個沒眼力勁兒的狗奴才,連哀家也敢攔?”
張公公大驚失色,慌忙跪趴在地上,“太后娘娘恕罪。”
太后冷哼一聲,直接進了御書房。
永隆帝擡起眼,見到太后氣勢洶洶而來,脣角往下壓了壓,“母后怎麼來了?”
“哀家不來,任由你把皇貴妃給折磨死嗎?”太后氣得不輕,說話都帶吼的。
永隆帝不疾不徐地道:“母后誤會了,兒臣並沒有罰她跪在御書房外,是她自己非要大早上跑來跪的。”
太后怒色不減,“那你就任由她跪着,連個緣由也不出去問清楚?”
永隆帝道:“賢王動手殺災民,此事震驚朝野,兒臣最後不得不派出錦衣衛才堵住了悠悠衆口,如今蕭皇貴妃卻來跪在兒臣跟前讓兒臣重審此案,寬恕賢王,母后請告訴兒臣,兒臣是該看在母后的面子上答應了皇貴妃的請求,還是該看在災區上千災民的面子上嚴懲不貸以撫慰民心?”
太后頓時噎住,兩廂一權衡,自然是災民更重要。
“那你也該出去親自給她個說法,就這麼跪着,跪出個好歹來,名兒傳出去,皇帝你的臉上能有光嗎?”
“如若蕭氏是個聽得懂人話的,兒臣早就打發她走了,只可惜……”永隆帝頓了一頓,“她今天早上沒帶腦子來御乾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