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子沒法動彈,許菡只能努力把眼睛眨了又眨,最終確定這不是幻覺。
然後,腦子一轟。
他他他…他剛纔說了什麼!
“我…”許菡心跳有些快。
長這麼大,上門說親的不少,但敢像他這樣直接對她表明心跡的,卻是頭一個。
完全不知道該怎麼反應。
“二殿下,我們之間,是不是有什麼誤會?”許菡慢慢平靜下來,嚥了嚥唾沫,小口喘着氣。他們只見過幾次而已,他怎麼可能喜歡她?
“抱歉,方纔無狀,讓姑娘受驚了。”赫連縉突然鬆手,狹眸中的猩紅色慢慢退去,最後歸於平靜。
許菡覺得這個人非常奇怪,“那你剛纔說的……”
“是我認錯了人。”赫連縉再沒看她,轉身走向馬兒,“你不是要回去嗎,這裡距離城裡很遠,我送你。”
原來是把她當成另外一位姑娘了啊!
許菡摸了摸鼻子,心裡莫名有些悶。
送許菡回去的這一路,赫連縉沒再說半個字。
之前把話說到那份上,其實他很想完全坦白開來。
可是到最後一刻,他還是泄了氣。
這麼做,對她來說太過唐突,對赫連鈺與赫連洵來說,更突然,他們會瞬間就把目光瞄向菡兒。
她現在還不是狀元郎的妹妹,還不具備任何自保的能力以及過硬的背景,絕對不能這樣將她推至風口浪尖上。
到了東陽侯府大門外,許菡慢慢踩着馬鐙下來,對赫連縉道了聲謝。
赫連縉看都沒看他,聲線幽涼,“赫連鈺並不喜歡你,往後別再動那些歪心思了。”
許菡有些好笑,她對赫連鈺根本就沒有過什麼心思好不?
既然赫連縉已經誤會了,那就讓他繼續誤會吧,自己似乎根本沒有同他解釋的必要。
目送着赫連縉策馬離開,許菡這才進了角門。
許茂一直在她院子外等,終於見她回來,眉毛都快凍成霜,“菡兒,你去哪兒了?”
“哥哥,有事?”
“乾爹等你好久了。”
“乾爹?”許菡猛地反應過來,乾孃說過,乾爹這幾天就會回來過春年的。
她笑了笑,“好,我知道了,這就去荷風苑見他。”
回屋把自己收拾了一番,許菡跟着許茂去往荷風苑。
半年前雲衝離開的時候,這對兄妹還只是老太太閨中密友的孫輩,半年後他再回來,這二人竟然成了他們夫妻的乾兒子乾女兒,實在讓人意外。
仔細打量着身影筆直的許茂和麪容嬌俏的許菡,雲衝滿意點頭,“看來這半年,許小子和菡丫頭過得還算滋潤。”
沒有老太太在府上指手畫腳,範氏待這對兄妹是極好的。
範氏笑看了雲衝一眼,又看向許菡,“菡姐兒,快給你乾爹奉茶。”
“噯。”許菡站起來,規規矩矩倒了杯茶去雲衝跟前跪下,脆生生地喊,“乾爹。”
雲沖喜得眉梢一揚,遞了幾片金葉子給她,又給了她一枚和田玉佩。
在北疆那邊,很盛行金葉子這種東西,京城並不多見,金葉子輕薄,本身並不算太貴重,與金錁子一樣,圖個好看而已。
至於和田玉佩,那就真是北疆特產了,雖然算不上價值連城,但也算是稀罕物。
許菡再次道謝。
範氏上次認乾女兒其實是連許茂一起認了乾兒子的,所以乾爹的見面禮,他也有。
許茂是文人,雲衝給帶了一套上等文房四寶。
他很喜歡,寶貝似的收了起來。
見過了兩位乾親,堂親就來了。
二房的雲安浚、雲惜蓉、雲雪瑤。
三房的雲綺蘭、雲安佑。
外加一個外甥女邱霞。
雲衝是個顧家也顧親的人,平日裡,不管三房之間有什麼恩怨,每次從北疆回來,他必定都會給三房的子女每人準備一件禮物。
前來請安的這些小輩中的某些人,與其說對雲衝尊敬,倒不如說尊敬他帶來的驚喜。
因爲每一年的禮物都是不一樣的。
這才上了堂,還沒開始輪流請安,七歲的雲安佑就抱着雲衝的大腿,“大伯父大伯父,你今年帶了什麼好玩的給安佑?”
三太太丁氏臉色一變,忙叱道:“安佑不得無禮!”
雲衝笑着捋了捋鬍鬚,摸着他的小腦袋問:“安佑想要什麼好玩的?”
“我想要寶劍,像大哥哥那樣的。”
雲衝“哦”一聲,“爲什麼喜歡寶劍?”
“誰欺負我,我就砍誰。”
話完,滿堂鬨笑。
丁氏尷尬極了,數次想出去把兒子拽回來都被雲綺蘭拽住,小聲說,“娘,你沒見大伯父喜歡安佑麼?就讓他多跟大伯父相處會兒唄!”
丁氏不放心,“這孩子整天說些莫名其妙的話,一會兒惹惱了你大伯父可怎生是好?”
雲綺蘭道:“不會,大伯父雖然對我們嚴厲,對小孩子卻是態度極好的,他不會當着這麼多人的面惱安佑。”
丁氏略一思索,似乎也有那麼幾分道理,便沒再出手去拉雲安佑。
見雲衝對三房的孩子這麼上心,二太太黃氏不悅了,尖聲尖氣地道:“都這麼大的人了,說個話還口無遮攔的,這要是老太太在,指定多安排幾個教養嬤嬤去好生調教調教。都說從小不教好,長大沒人教,咱可是有爵位在身的勳貴人家呢,堂堂三少爺當衆說出這種話來,傳出去豈不讓人笑掉大牙?”
黃氏素來藏不住話,有什麼說什麼,既打了三房的臉,又變相指摘範氏治家手段比不得老太太。
一時之間,丁氏和範氏臉色都有些難看。
倒是雲綺蘭突然笑了起來。
黃氏豎着眉毛,“你笑什麼?”
“我笑二伯母這麼大年紀的人了,還當衆說錯話。”雲綺蘭不疾不徐地說道。
“你胡說什麼!”黃氏大怒。
這個雲綺蘭,自從去了一趟影梅庵再回來,就跟脫胎換骨似的,從前的膽怯軟懦全都不見了,學得牙尖嘴利,跟雲惜蓉那個小蹄子有得一拼。
雲綺蘭笑看着黃氏,“剛纔二伯母說咱們是有爵位在身的勳貴人家,這話可不是錯了嗎?有爵位的是大伯父,關我們兩傢什麼事兒?就算能住在這個大宅子裡,那也全是沾了長房的光,如今二伯母理所應當地把功都往自個兒身上攬,這要是傳出去,旁人更會笑話你這麼大年紀了還拎不清事實。”
這臉打得,啪啪響。
黃氏怒得齜牙咧嘴。
範氏見她要發作,馬上厲喝,“行了!”
黃氏暗暗捏拳,暫且消停下來。
“既然都是來給侯爺請安的,一個個吵什麼吵?出了這道門,你們要吵,回自家院子裡吵去,我不攔着,但荷風苑是我的地盤,誰要再嚷嚷一聲,就休怪我不客氣了。”範氏發起怒來,那氣勢也是不容小覷的。
雲綺蘭沒話說,黃氏當然不服,可眼下不是發作的地方,再不滿也得忍。
被她們這麼一鬧,雲衝也沒了興致,讓嬤嬤把雲安佑抱走,把給侄子侄女兒們的禮物分發下去就去了外院書房。
雲安曜沒來內院,一直在那兒等着雲衝。
“爹。”見到雲衝,雲安曜迎上去。
“曜哥兒,這半年可有認真習武?”
雲安曜最怕爹,在雲衝面前自然不敢耍性子,“爹,孩兒學得可認真了,您要不信,和孩兒過上幾招試試?”
“放馬過來。”雲衝負手立在原地,那穩如泰山的模樣,讓雲安曜不得不暗暗佩服。
父子倆熱了一下身,就開始過起招來。
雲衝每年回來的時候,都會以此來檢查雲安曜過去這一年是否偷懶。
除了沒本事處理好與雲初微這個親妹妹之間的關係,雲安曜在習武方面還是挺上心的,與雲衝幾個回合下來,絲毫不落下乘。
碎葉亂飛,雪地濺泥。
一炷香的時辰後,終於收了手。
雲安曜雖然敗了,卻比半年前精進得多,但云衝還是不算太滿意,“有空的話,去找蘇小子切磋切磋,他在這方面,能給你不少經驗。”
雲安曜一想到自己和雲初微的關係還是老樣子,不由蔫了下來。
雲衝問:“怎麼,跟微丫頭的矛盾還沒處理好?”
雲安曜悶聲悶氣,“爹,不是我不肯努力,而是微妹妹性子太冷了,不管我怎麼做,做什麼,都入不了她的眼。”
雲衝冷哼,“那是你沒找對門,也難怪她會不喜。”
雲安曜眼眸動了動,“既然爹這麼瞭解她,不如你教教孩兒,怎麼才能讓微妹妹願意承認我這個哥哥?”
“不教。”雲衝拒絕得乾脆,“這種事若還要人教,說明你根本就沒有討好人家的覺悟,去了也白去,微丫頭那麼通透的人,難道還看不穿你那點小心思?”
雲安曜抿着嘴巴。
雲沖走到一旁坐下,丫鬟們過來奉茶,他喝了一口熱乎乎的茶,問雲安曜,“雲靜姝怎麼樣了?”
提起那個人,雲安曜心揪了一下,“自從她去了蘇家,娘就不讓我過去看,我不知道她過得怎麼樣,只知道她懷孕了,起碼短時間內,蘇家不會太爲難她。”
雲衝只是象徵性地問一句,實際上,他對雲靜姝這件事並沒有什麼感觸,一則因爲他原本就很不喜歡雲靜姝,二則,殺人償命天經地義,她害死了蘇璃,蘇家沒要她的命就已經算寬容的了,如今就算過得豬狗不如,那也是她應得的報應。
雲安曜看得出來雲衝並不想再繼續說雲靜姝的事,“爹,過了年我隨你去北疆吧!”
雲衝愣了愣,“不是說好了後年再去的嗎?”
“我年紀也不小了。”雲安曜道:“整天待在京城無所事事,也太不像話了,所以想提前跟着爹去歷練。”
“可以。”雲衝道:“但在走之前,你必須先大婚。”
雲安曜皺眉,“一定要大婚才能去北疆嗎?”
雲衝提醒道:“你該知道,爲什麼我沒法把你們全都接去北疆。”
雲衝每年京城北疆兩頭跑,其實是很累的,如果可以,他也很想把家人都帶去北疆,這樣,逢年過節就不用大老遠跑回來了。
可事實是,帝王爲了牽制手握兵權的大將,規定他們的親眷必須留在京城,所以雲衝也很無奈。
“一旦你封了小侯爺,就必須儘快大婚,否則你是沒法去北疆的。”雲衝道:“這是今上治理江山的一種手段,沒有人能例外,包括蘇小子。”
雲安曜驚了一下,“爹的意思是,國公爺將來也會去南境鎮守?”
“嗯。”雲衝點頭,“到時候,微丫頭一年便只能在春節那幾天見得到蘇小子了。”
雲安曜收起滿心的愕然,“爹,如果真得成了婚纔去,那我……”
“一會兒我會去找你母親商議,馬上給你尋個不錯的姑娘,明年大婚。”
“爹,我,我不是這個意思。”
“那你是什麼意思?”
“我…我不想大婚。”雲安曜囁喏,舊傷口都還沒癒合呢,讓他以什麼樣的心態去娶一個他不喜歡的女人?
“混賬!”雲衝怒了,“你當這是兒戲?封了小侯爺以後,如果你不自己選個姑娘大婚,皇上就會主動爲你賜婚,是想找個自己稱心如意的,還是想讓皇上給你挑個沒見過面的,你自己好好琢磨琢磨。”
雲安曜沉默了。
兩者對比,他自然更想選個稱心如意的。
可是他早已經心有所屬,這麼短的時間內,讓他上哪去找個合心合意的?
——
東陽侯府大公子云安曜要議親了。
這個消息很快四散開來。
黃府,芝蘭院。
黃妙瑜咬着下脣,儘量忍,卻還是忍不住咳出聲來,一聲比一聲抓心,一聲比一聲微弱。
翠芙聽得心疼,“姑娘,奴婢給您請大夫去。”
黃妙瑜瘦弱的手指一把抓住翠芙的胳膊,帕子掩着嘴脣一邊喘咳一邊問:“雲大公子要議親了,咳咳…這消息,這消息是否屬實?”
這麼些天,翠芙算是看出來了,自家姑娘對雲大公子有意,奈何對方根本就不曉得這茬。
姑娘以前不是多愁善感的主兒,卻在聽聞雲大公子要議親這件事以後發了病,那雙原本清澈明亮的眼睛裡,時常淚光點點,看起來好不可憐。
翠芙有些不忍心再說一遍事實去刺姑娘的心。
“翠芙,你說實話。”黃妙瑜定定看着她,眼睛水汪水汪的。
翠芙低下腦袋,“是,雲大公子要議親了,奴婢聽說過了年就封小侯爺,緊跟着大婚。”
黃妙瑜咳得更厲害,越發有氣無力,“可有說了是哪家的姑娘?”
“這個…”翠芙搖頭,“奴婢暫時還沒聽說。”
“翠芙,你去把我母親請過來。”黃妙瑜喘得厲害,一句完整的話,她說起來很艱難。
翠芙很快去了正院。
不多時,黃大太太來了。
進門見到黃妙瑜那個樣子,嚇了一跳,“妙瑜,我的兒,你這是怎麼了?”
“娘。”黃妙瑜儘量控制住不讓自己哭,“你上次問我,想要什麼樣的夫婿,是否女兒所求,娘都會全數滿足?”
黃大太太早就被嚇壞了,“你快別說話,我這就讓人去找大夫。”
“娘不答應女兒的請求,女兒便不看大夫。”
黃大太太拿她沒法,“你說。”
“女兒聽說,東陽侯府的雲大公子要議親了。”
“你的意思是,相中了那位?”黃大太太臉色古怪起來,“妙瑜,你整天足不出戶,怎麼會突然提起雲家大公子,若是我沒記錯,你跟他不熟吧?”
“女兒以前在宮宴上見過他。”黃妙瑜不敢說自己私底下見過雲安曜幾次,只能撒謊。
“可是…”黃大太太猶豫,“咱們家和雲家除了連着你姑母這條線以外,並無任何交集,我擔心你祖父會不同意。”
黃妙瑜苦笑,“都說寧拆十座廟不毀一門親,祖父是個通情達理的人,想必不會那麼迂腐。”
“不行,這件事,我還得再考慮考慮,起碼,也得把侯夫人請到咱們家來坐坐才行,否則人家都沒正式見過你,怎麼可能選你?”
黃妙瑜總算看到了一絲希望,只要這門親事成了,她以後一定聽話早日把身子調理好。
——
趁着得空,黃大太太遞了帖子把範氏請到了府上做客。
“妹妹這兒,我還是頭一回來。”範氏一面欣賞着黃府花園裡的雪景,一面誇讚,“景色真不錯啊!”
黃大太太笑說,“那是姐姐平時太忙了,我好多次想給你遞帖子請你過來玩,又怕打擾了你。這不,趁着過年前這幾天得空,請你過來喝杯茶。”
這時,身披灰鼠毛披風的黃妙瑜在丫鬟的攙扶下走了進來,在範氏跟前屈膝,“見過伯母。”
“這位是妙瑜吧?”範氏仔細打量她一眼,“聽說這孩子身子骨不好,這麼冷的天,怎麼不在屋裡待着呢?”
黃妙瑜道:“大夫說了,常出來透透氣對恢復有幫助。”
範氏瞭然,“那也不能在外面待太久了,仔細着涼。”
黃妙瑜對着範氏笑笑,轉頭之際頻頻給黃大太太遞眼色。
黃大太太暗自醞釀了一下,“那個,好姐姐,聽說你們家小子要議親了?”
“是啊!”說起這事兒,範氏就發愁,“這不是明年要請封小侯爺了嗎?要去北疆啦,他爹說,必須得成了親才能去。”
黃大太太目色閃了閃,“可曾定下來了?”
“暫時沒有。”範氏眉眼間全是愁色,“給他尋了好幾個門當戶對品性也不錯的,偏他連見都沒見過就甩腦袋,我問他想要個什麼樣的,他又不說。”
東陽侯府是勳貴之家,東陽侯手中又握着兵權,是武將重臣,而自家公爹是當朝首輔,統領內閣。兩家的家世是真正的門當戶對,只可惜妙瑜這身子骨……
黃大太太左想右想,還是決定爲女兒搏一把,“好姐姐,你覺得,我們家妙瑜怎麼樣?”
範氏愣了愣,縱然早就知道黃大太太不會無緣無故讓人給她遞帖子,但她怎麼都沒想到黃家是想促成黃妙瑜和曜哥兒的婚事。
按說黃妙瑜相貌品行,那都是不錯的,偏就生得一副瘦弱的小身板兒,每天都得喝藥,這樣子看起來也是很難生養的,倒不是說範氏有多勢利,實在是爲了下一代考慮。
這個兒媳,她不怎麼中意。
心裡這麼想,面上卻不顯,“妹妹這話問得我都不知怎麼回答了。妙瑜是個很不錯的姑娘,可你也知道我們家那臭小子的脾氣,光我一個人答應了,他不樂意也沒用。這樣吧,大年初二我們家微姐兒回門的時候,他們全都會去逛廟會,到時候如果妙瑜能出門,就跟着他們去玩一玩,也好藉機多相處相處,至於結果如何,就看你們的造化了。”
既給足了黃家這頭的面子,又不會貿貿然把曜哥兒的婚事定下來。
這是一番讓人無法反駁的話,黃大太太看向黃妙瑜,“你意下如何?”
黃妙瑜紅着臉點頭,“好,大年初二我一定準時到。”
——
範氏纔回到東陽侯府,大丫鬟秋雨就道:“太太,老太太來了。”
“何時來的?”早就得了信說老太太要回來過春年,沒想到這麼早就到了。
“來了有一會兒了。”秋雨問:“咱們現在過去嗎?”
範氏斟酌了一下,“老太太來了以後是個什麼情況?”
把雲靜姝除族這件事,是她頭一回擅做主張,老太太一直沒給出正面迴應,範氏覺得,她一定憋了一肚子的火,如今還是問清楚老太太那邊的情況再決定要不要馬上過去,否則一進門就給人當撒氣桶,划不來。
“這會子正和大姑奶奶敘話呢!”秋雨道:“特別的反應,暫時沒有。”
範氏鬆了一口氣,“那咱們這就過去請個安。”
主僕倆一前一後來到沁芳園。
老太太雖然走了幾個月,這裡的一切佈置卻都還是老樣子,範氏每天都讓人進來清理打掃,與老太太走之前並無多大差別。
“母親。”轉過十二扇落地屏風,範氏在堂中屈膝。
原本正在與雲蓮說話的老太太臉色突然就繃緊了,遣走不必要的閒雜人等,陰冷的目光直接定在範氏身上,“雲靜姝的事,你似乎欠老身一個合理的解釋。”
範氏問:“母親想要怎樣的解釋?”
老太太大怒,“你這是先斬後奏!”
她之前留了個眼線在府裡,後來大概是被發覺了,就被安排到了雜物房做事,什麼有用的信息也沒給她送過去。
範氏好大的膽子,竟然敢擅權先削了雲靜姝的族籍才隨便寫封信回去應付她。
在這件事上,老太太覺得她在這個家的權威受到了極大的挑釁。
“形勢所逼,媳婦是真沒法了纔會做此決定的。”範氏冷靜道:“雲靜姝害死了蘇璃,蘇家上門來討說法,如果不將她除族,勢必牽連東陽侯府,媳婦也是兩權相害取其輕。”
話是這麼說,可老太太還是不滿意她先斬後奏的行爲,沉聲問:“雲靜姝脖子上的那枚玉墜,如今可還在?”
範氏認真想了想,“媳婦去蘇府弔唁的那天,還見她戴在脖子上,怎麼,那塊玉墜有什麼問題嗎?”
老太太深邃的老眼裡有暗流涌過,“聽說,那是唯一能證明她身份的東西。”
“身份?”範氏張了張嘴,滿面訝異,“雲靜姝的身份不就是與微姐兒調包了的農家女麼?”
“不是。”
老太太道:“實際上,她並非那家人親生。至於這個孩子到底是什麼人交到那家人手上的,我也不清楚,但有一點能肯定,雲靜姝背後有個不爲人知的身份,她不能死,否則咱們都得惹上大麻煩。”
老太太原本不知道這件事的,是她回祖籍以後,當年收養雲靜姝的兩口子找上門來問雲靜姝的情況,說出了真相,並告訴老太太,找雲靜姝的那些人已經開始行動了,相信用不了多久就能到京城。
老太太當時也是錯愕了好久,沒想到一次陰差陽錯的調包,竟會惹上了不知名的大人物。
她問那對夫妻,既然雲靜姝的身份這麼特殊,爲什麼他們敢把她換到侯府來,那對夫妻哭天抹淚地說就是因爲雲靜姝的身份特殊,所以他們不敢養,這纔會同意將她換過來的,可是沒想到這麼多年過去了,竟然有另外一撥人開始找雲靜姝以及那塊玉墜的下落,他們夫妻收到消息,嚇得驚魂失色,馬上就去找老太太商議。
範氏嚇了一跳,“可是她已經脫離雲家族譜入蘇家門了,咱們再怎麼手長也管不到她頭上去啊!”
“管不到也得管!”老太太疾言厲色,“萬一她背後真有什麼可怕的勢力,到時候讓人曉得雲靜姝是栽在咱們手上的,那纔是真正把東陽侯府全家上下的性命押上去了。”
範氏忐忑起來。
雲靜姝自入了蘇家門,這邊就從來沒有人去看過她,更沒打聽過她過得怎麼樣,如今突然要去管她的死活,怎麼管?又從何管起?
老太太道:“雲靜姝既然已經不是雲家人,那麼咱們不管以什麼理由去接近她,終歸是不妥的,但有一個人,她能名正言順地進蘇家大門,還能名正言順地去看雲靜姝。”
範氏一下子反應過來,“母親,微姐兒是宣國公府那頭的,她與蘇府並不親近。”
“再不親近,她也是蘇家人。”老太太冷哼,“我不管你用什麼辦法,總而言之,給我看護好雲靜姝,她身上絕對不能出半點兒差錯,否則一旦東窗事發,她背後的人找來,你我婆媳都得玩完!”
範氏咬了咬脣,沒吭聲。
——
臘月二十九。
休養了一段時日,蘇老太太總算有了起色,能下地走動了。
看着小几上豐盛的早飯,老太太問,“雲靜姝那邊怎麼樣了?”
錢媽媽道:“自從上回去觀音廟回來,就規矩了,這段時日沒見到有什麼動靜。”
“那就好。”蘇老太太端起粥碗,“孩子生下來之前,只要她乖乖的別整什麼幺蛾子,我就暫且不動她。”
錢媽媽點頭,“剛纔老奴還去看過,她嗜睡嚴重,剛用了早飯就歇下了。”
老太太喝粥的動作一頓,“國公府那頭呢?”
錢媽媽皺皺眉,“陸川是鐵了心要跟咱們對着幹了,老太太吩咐的話,他沒有哪次是遵循的。”
“他和曲氏,可有什麼進展?”
“這個…好像沒有。”錢媽媽答:“據眼線說,陸川自從進府以後,整天只會搗弄國公府的花草,和靜瑤太夫人說話的次數也是屈指可數,但每次說的,都是花草方面的事,至於私話,半個字都沒有。”
“哼!”蘇老太太冷笑,“爲一個女人去寺廟出家二十年,如今又爲了她還俗回來,要說真沒有什麼,那是不可能的,關鍵在於,人家想讓咱們看到什麼。”
“老太太是說,陸川只是在演戲?”
“他也就這點本事了。”老太太想起上回想在老太爺跟前拆穿陸川和曲氏的姦情結果被人反將一軍賠上一個馮德妃和整個馮家這件事,暗暗嚥下一口老血,“明天就是除夕夜,你一會兒吩咐下去,就說國公府那頭的家丁僕婦丫鬟們辛苦了一年,理應得賞。國公府那邊怎麼賞,咱們管不着,明晚讓他們都過來再領一遍這邊的賞錢。”
除夕夜,老太爺必然是要出來坐鎮的,到時候陸川一露面,那場面可就精彩了。
錢媽媽心領神會,馬上着人去國公府通知。
——
彼時,雲初微和小丫鬟們正圍坐在小火爐邊說笑,蘇晏去衙門進行今年最後的收尾工作還沒回來。
過年了,鋪子早就給長工們放了假,也發了年終獎金,貼年畫貼對聯剪窗花這些事兒又輪不到雲初微操心,全是徐管家帶着人佈置的。
至於擺天地桌,五更天起來殺雞宰鵝供飯這些事,就更輪不到雲初微操心了,都是在蘇家那頭進行的。
所以,她最近幾天特別閒。
火爐上煨着開胃小魚湯,蓋縫兒裡冒出的熱氣飄出魚湯的香濃味。
雲初微最近胃口不大好,吃什麼都不香,這湯是白檀小丫頭親自做的。
在自家府上,雲初微對丫鬟們沒那麼多講究,吩咐梅子取來五副碗筷,讓茯苓和甘草兩個也跟着嚐嚐鮮。
白檀給衆人分食,正準備開吃,二門的小廝就進來了,“夫人,蘇府那邊來人了。”
“請進來。”雲初微坐着不動。
明天就大年三十除夕夜了,蘇府這個時候來人,想必是通知一大早要過去祭祖的事,沒什麼好奇怪的。
來的是老太太榮禧堂裡的婆子,給雲初微行了禮之後道:“夫人,老太太那邊放了話,國公府的家丁小廝僕婦丫鬟們辛苦一年了,明兒晚上統統去蘇府領賞錢。”
雲初微道:“賞錢我們這邊會自己發放。”
婆子道:“老太太還說,國公府發的是國公府的,蘇府的是蘇府的,國公府這邊的丫鬟們伺候靜瑤太夫人不容易,理應多得一份。”
茯苓和甘草兩個小丫鬟對視一眼,滿心雀躍。
能比蘇府的丫鬟們多得一份賞錢,光是說出去就很有面子。
雲初微“哦”一聲,面色毫無波瀾,“那你回去以後,替我向老太太道謝,明天晚上,國公府的所有下人都會準時到。”
婆子離開以後,雲初微繼續喝湯。
梅子把甘草、茯苓和白檀三個都遣走,驚訝地看着雲初微,“姑娘,蘇府那邊無事獻殷勤,明顯有問題,您怎麼一點都不急呀?”
急?
老太太擺明了想讓陸川去老太爺跟前露臉把事情鬧大,這種事,急有什麼用?
若無其事地喝完最後一口湯,雲初微道:“有的事情,準備再多也沒用,只能隨機應變。”
梅子心焦不已,“蘇家老太太都這麼大把年紀了,還整天想一出是一出,也不知道消停會兒。”
雲初微沒吭聲,記得蘇晏跟她說過,蘇老太太現在最大的目的就是整垮靜瑤太夫人,好名正言順讓蘇晏過繼到她名下給她養老,。
上次設局坑陸川沒成,這回又想到了用最簡單的辦法——讓陸川去老太爺跟前露臉。
這一次又一次的小心機,讓雲初微都不得不佩服蘇老太太精力好。
行,露臉就露臉吧,到時候老太爺會看到什麼,那就得取決於,她想讓他看到什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