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陪我去?”雲初微眼神古怪地看了看他,自己都腿腳不便了,他跟着瞎摻和什麼呢?
雖然南省隔南境還有些距離,可一旦讓九爺曉得是陸修遠陪着她去的,到時候他們倆估計得在南境大吵一架。
她之所以要去,是因爲想見九爺,可不是去找九爺吵架的。
陸修遠忽然輕笑,“夫人是在嫌棄我腿腳不利索嗎?”
雲初微沒說話,但眼神中的意思不言而喻。
陸修遠再次揚了揚脣,似乎從來不會因爲雙腿的殘廢而感到自卑,“這次有一批貨要走漕運,至關重要,如果我不親自去,一旦遭劫,朝廷勢必怪罪下來。”
“可是,你的腿腳……”雲初微還是忍不住說了出來,他這樣子,怎麼可能長途跋涉去那麼遠的地方?
陸修遠脣角笑意未散,眉目依舊,清雅如蓮。
“有的時候,腿腳不一定有腦子好用。”
雲初微咂咂嘴巴,不知道怎麼接話。
因爲他說的,是事實。
陸家能有今天,是陸修遠的祖父踩着蘇晏外祖這塊跳板賺得盆滿鉢豐而半路發家帶起來的。雖然不是什麼朝廷勳貴,更不是什麼百年世家,卻是京城的商業巨頭,以陸家多年屹立不倒的皇商地位,陸少爺這位等同於她那個世界的總裁要想出行,身邊必定全是身手了得的護衛。
所以,他根本就無需爲自己的行動不便而擔憂,因爲有的是辦法讓他“方便”,他需要帶的,是一副商業頭腦。
話雖如此,雲初微卻還是堅持自己的意見,“聽你這麼說起來,這次的貨,很私密也很重要吧?運送途中還會兇險萬分,本來你們應付敵人就已經夠頭疼的了,若是再帶上我這個孕婦,只會增添負擔。所以,陸少爺,就算你真要去南省,我也不會與你同行。”
這樣的回答,早在陸修遠意料當中,他莞爾一笑,“沒關係。”
印象中,這個人一向如此好說話,雲初微點點頭,“那就麻煩陸少爺幫我安排了。”
本來自己到了那邊住客棧也可以,但她在南省人生地不熟,去了以後沒法聯絡人幫忙打點,很難成功前往南境。
蕭忌雖然是九爺的人,可他只是個護衛,照樣沒法兒直接帶着她去軍鎮。
赫連縉那邊,如今怕是自顧不暇,哪裡有閒工夫幫她。
她如今能請的人,也只有陸修遠了。
“能爲夫人效勞,是陸某的榮幸。”他微笑,目送着她走遠。
——
“什麼,微丫頭,你怎麼能去那麼遠的地方?”
宣國公府,尋梅居。
雲初微纔對靜瑤太夫人說了自己的想法和打算,就遭到了一致反對,靜瑤太夫人以及她身邊的丫鬟婆子全都在勸說。
“九夫人身子不便,不宜出行啊!”
“如今這時節,雨水又多,南省路途遙遠,夫人就這麼去,任誰也放心不下。”
“微丫頭,娘知道你去南省不單單是爲了生意上的事,真正的目的,是去找老九吧?”
雲初微幾不可察地點點頭。
“你聽娘一句勸。”靜瑤太夫人苦口婆心,“如今七月,用不了多久,老九就回來了,到時候你有什麼想對他說的,咱有的是時間說,可你現在懷着身子,娘是真不放心你來回勞累奔波。”
“娘,我只是想九爺了,想馬上見到他而已。”
雲初微眉梢眼角的落寞,沒能逃過靜瑤太夫人的眼。
靜瑤太夫人忽然就沉默了。
哪個少女不懷春?
微丫頭大婚不過一年,她如今的心境與懷春少女並沒什麼兩樣,夫君長年累月駐紮在軍鎮,她會相思,自然是無可厚非的。
靜瑤太夫人不由想到自己年少時的光景,一時心中五味雜陳。
“娘,你能理解我的,對不對?”雲初微見靜瑤太夫人神情略有鬆動,趕緊添了把火,“我答應你,一定會好好照顧自己和寶寶,不讓他受到一丁點意外的。”
靜瑤太夫人抿脣,“微丫頭……”
“娘。”雲初微站起來,輕輕靠在她懷裡,眼角有些溼潤,“九爺走了這麼久,我真的很想他很想他。”
原本這種話,不該在婆母跟前說,因爲傳出去難免叫人笑話,但云初微明白,自己的婆母並非一般的內宅婦人,她一定能理解自己這份煎熬的心。
“可是,你的安危……”靜瑤太夫人到底還是放心不下。
雲初微仰起腦袋,笑說,“我會帶上蕭忌,他身手了得,有他在,我不會有事的。”
靜瑤太夫人輕嘆一聲,幫她理了理髮絲,“雖然娘能理解你想念老九的心思,可娘更不願你受這份奔波勞累的苦。”
雲初微鼻尖一酸,“娘,只要能見到九爺,讓我吃再多苦,我也願意。”
看着雲初微,靜瑤太夫人再一次想到自己的豆蔻年華,那個時候,她也覺得自己能爲了一個人吃盡世間苦,可人生無常態,世事多變故,父親的蒙冤入獄讓陸曲兩家的關係徹底崩裂,從此天涯陌路,餘生各自爲安。
在這方面,靜瑤太夫人打心眼裡羨慕雲初微。
能與意中人長相廝守,這大概是每個閨閣女子出嫁前最美的願望,豈知,能實現的人寥寥無幾。
“唉……”終是不忍心破壞了這一份拳拳之心,眷眷之情,靜瑤太夫人泄了氣,“你何時去,先告訴娘,讓娘有個準備,畢竟此去南境路途遙遠,也不曉得你何時才能歸來,蘇府那頭,總要有個合理的交代才行。”
“嗯。”雲初微點點頭,“不急,我手上還有許多事沒處理,等全數處理完了,動身之前,我會告訴孃的。”
“好。”
靜瑤太夫人留了雲初微在尋梅居用飯,又詢問了一番她的身體狀況,這才放她回燕歸閣休息。
——
雲初微在自家府上休息了半天,翌日卯時吃過早飯,就帶上小丫鬟去了蘇府。
以前蘇老太太不讓雲初微和雲靜姝親近,是因爲顧及到雲靜姝肚子裡的小曾孫,如今小曾孫都出生兩個多月了,蘇老太太減了些顧慮,但仍舊是讓錢媽媽陪同着雲初微去看雲靜姝。
而云靜姝這個生母,由於小曾孫的離不開,再加上丫鬟們隨時進進出出,繼續住在西廂房有些不便,所以出月子的時候,蘇老太太就單獨給她安排了院落。
當然,院子裡時時都有大堆婆子看護着,絕不會給雲靜姝任何傷害小曾孫以及逃跑的機會。
其實雲靜姝只是嘴上不說,她早就放棄逃跑的心思了,一則,受了雲初微的脅迫,不得不留下來。
二則,她捨不得扔下自己的親生骨肉就這麼離開,一想到自己走了,小星燁沒爹沒孃的可憐樣,雲靜姝就忍不住心酸。
到底是不比做姑娘孑然一身的時候了,如今的她,心有牽掛,不管做任何事,首先考慮的都不會是自己的安危,而是小曾孫蘇星燁。
只要他能平安端健,哪怕是讓她賠付一條性命,她也無怨無悔了。
雲初微過來的時候,雲靜姝正在給小星燁換尿布。
雲初微挑眉,“這種事還需要你親自來做嗎?”
上次拿來的藥效快到了,雲靜姝正愁沒法聯繫雲初微,沒想到這人竟如同及時雨一般在最緊要的關頭出現。
把換下來的尿片放進銅盆讓丫鬟端出去,雲靜姝站起身,看向雲初微,滿心激動,瞥見她身後站着錢媽媽,不好多說什麼,“丫鬟們毛手毛腳的,我怕她們弄疼了燁兒。”
雲初微走進去,伸手逗弄着平躺在牀榻上,揮舞着小手抓流蘇的小星燁,他已經兩個多月了,比起剛出生時皺巴巴的模樣,如今是又白又胖,那新生兒的細嫩肌膚,看得雲初微心中嘖嘖直嘆:蘇家雖然因爲四老爺蘇揚的緣故家世地位跌了不少,但在飲食方面,從來不會吝嗇,否則雲靜姝哪來那麼多奶水把小曾孫喂得白嫩白嫩的。
“他叫蘇星燁?”雲初微問。
雲靜姝頷首,“老太太親自給取的。” щщщ▪ ttka n▪ ¢ Ο
雲初微瞭然,嘴角勾起一抹譏諷的冷笑。
星燁,興業,蘇老太太這是把蘇家的未來都寄託到這個孩子身上了啊!
雖然只是個名字,卻也看出了蘇老太太的境況已經到了強弩之末的地步。
蘇晏這一輩有六房,長房、三房、四房、五房、七房、九房。
兄長蘇平早就死於秋獵的圍場上,嫡出便只剩下四房,四爺又因爲去年攤上事兒被貶了官,如今名聲不大好,仕途堪憂。
餘下的,全是庶出。
而這幾房庶出裡面,就數老九蘇晏混得最好,可謂是風生水起,一人頂了蘇家半邊天。
可惜的是,早早就分家出去了,所以早前蘇老太太纔會變着法兒地想整垮靜瑤太夫人把蘇晏過繼到自己名下來,爲的就是借蘇晏來壯大蘇家的名聲。
畢竟蘇晏下頭不僅有侄兒,連侄孫都會跑路了,老太太老太爺一走,蘇晏那一房很快就會淪爲旁支,頂多再過兩代人,九房與蘇府這頭的關係就會徹底疏遠,到那時,蘇府即便有百年底蘊又如何,照樣蓋不住九房的風頭。
不難想象,後世之人提起蘇家,第一想到的肯定是有勳爵在身世襲罔替的宣國公府,而蘇府,將會在九房的光芒遮蔽下越來越晦暗,繼而逐漸走向衰竭。
看上去,倒像九房纔是蘇家主脈。
蘇老太太雖然小肚雞腸,在很多事上喜歡斤斤計較,但對於這事兒,目光還算放得長遠。
只不過,蘇老太太用了最愚蠢的辦法,所謂物極必反不是麼?要想過繼蘇晏,何須一定要弄死靜瑤太夫人?靜瑤太夫人再能耐,頭銜再高,她也只是蘇老太爺的五姨太,你這當主母的若是心態放慈和些,好好對待人家,還怕庶子不會回心轉意孝敬你麼?蘇老太太明知道弄死靜瑤太夫人並非最明智的抉擇,卻還是義無反顧地選擇了這條路,說白了,還不就是介懷於年輕時候的那點子事兒,她至今還在嫉妒靜瑤太夫人得了蘇老太爺的整顆心。
按說豪門世家不乏有寵妾滅妻的現象發生,但大多數人家都是關起門來鬧,大門一開,“嚴己寬人”的賢良名聲依舊在。
然而蘇家不同,蘇家這事兒,當年鬧得人盡皆知。
陸川前來贖人的時候,本不該插手內宅庶務的蘇老太爺親自出面了,護犢子似的把曲氏護在窩裡,你再有銀子都不好使,人家不放人,擺明了“寵妾”,直接當着所有人的面就下了馮氏這個正妻的面子,無異於狠狠甩了她幾大巴掌,馮氏心裡能痛快麼?
經此一事,此後的幾十年裡,馮氏就時不時給曲氏使絆子,挑撥離間,借力打力……一系列能讓自己獨善其身而把曲氏半邊身子摁進鬼門關的手段,她使得得心應手。
更甚至,最後藉着三姨太常氏的手讓蘇老太爺親自毀了曲氏。
原以爲曲氏這輩子也就那樣兒了,哪曾想老太爺哪裡是因爲那件事疏遠了曲氏,不過是反省過來自己害了心愛的女人,心頭愧疚又不敢說,這才刻意疏遠,刻意遺忘,實則是變相保護。那心裡頭,依舊愛得死去活來,否則老太爺怎麼可能會在這麼多年後再見曲氏就激動得一顆心都快跳出來?
馮氏這輩子,嫁的不是如意郎君,過着夫君不疼的日子,操着殺人越貨的心,收穫了滿腹怨氣,最終,還是敗給了一個妾室。
蘇正誠與她,從相敬如賓到相敬如冰,全是爲了那個女人,叫她如何不恨?
但凡蘇正誠肯拿出一點真心來疼着她寵着她,她或許都能對他的妾室寬和些。
只可惜,他們相互磋磨的這輩子,眼看着就快到頭了。
雲初微回過神來,懷裡抱着的小傢伙還在咿咿呀呀地扯着手腕上的紅繩,看上去開心極了,聽說這紅繩是蘇老太太擔心養不活蘇星燁,特地請神婆來綁的。
雲初微忍不住伸手捏捏他白嫩嫩的小臉,也難怪雲靜姝這段時間會徹底乖順下來,若有個如此漂亮可愛的兒子,誰會狠得下心棄了他獨自離開?
錢媽媽看了蘇星燁片刻,問雲靜姝,“可曾餵過奶了?”
雖然是名義上的五少夫人,但云靜姝在這些下人的眼裡是沒有任何地位的,所以奴僕們與她說話時全都不用尊稱。
雲靜姝點點頭,“餵過了。”
“一會兒抱去榮禧堂,老太太想小曾孫了。”錢媽媽又道。若非小曾孫離不開生母,雲靜姝如今哪裡還有插手的份兒?
雲初微擡起頭來,看了錢媽媽一眼,還沒等說話,懷裡的小傢伙就放聲大哭起來,一個勁扭動小身子,眼睛往雲靜姝的方向睃,小爪子揮舞着,明顯是要抱抱。
雲初微翻了翻白眼,輕輕打他屁屁,“你這不聽話的小東西。”若非她這個叔祖母全力相助,他如今能整天窩在生母懷裡撒嬌麼?
雲靜姝走過來,“夫人,把他給我吧!”
雲初微本長了雲靜姝一輩,若要計較,雲靜姝該稱她一聲“九嬸孃”,可這倆人曾經做過姊妹,雖然雲靜姝被踢出雲家族譜,可在她心裡,她身上流的,依舊是雲家血,所以那聲“九嬸孃”,她是無論如何也開不了口的。
蘇星燁小臉都哭紅了,雲初微哄了許久不見效,馬上將他塞到雲靜姝懷裡。
雲靜姝抱着他邊走動邊哄。
不多時,小傢伙就咧開嘴笑,還掛着淚珠兒的小眼睛都笑彎了。
雲初微特地瞟了一眼錢媽媽的表情,見對方頗有些咬牙切齒的味道,她暗笑:任你們本事通天,也絕對查不到是因爲雲靜姝用藥的緣故。
從蘇神醫嘴裡說出來的秘方,哪能是坊間那些個半吊子大夫就能隨隨便便查出來的?
幾人前前後後來到榮禧堂。
玲瓏郡主也在,一眼瞧見雲靜姝抱着蘇星燁進來,整張臉都爬滿了柔色,控制不住雙手想要從雲靜姝手裡接過孩子抱抱。
錢媽媽遞了個眼色給蘇老太太,意思是:沒用的,除了生母,小曾孫仍舊不讓任何人抱。
蘇老太太眉頭皺了一下,沉聲提醒,“老四家的,那孩子認生,你就別摻和了,否則一會兒給人弄哭了又半天都哄不乖。”
玲瓏郡主依依不捨地縮回手,身爲祖母,最大的悲哀應該莫過於只能看不能抱孫子了。
“老太太,四太太。”雲靜姝抱着蘇星燁給馮氏和玲瓏郡主請安。
老太太輕描淡寫地瞟她一眼,“今天都吃了些什麼?”
蘇星燁不吃奶孃的奶,只能雲靜姝親自來喂,所以她的飲食,至關重要。
雲靜姝把自己早上進食的種類一一說了出來。
老太太細細回味一番,又叮囑,“你那院子裡頭寬敞,沒事兒的時候就抱着小曾孫出來走動走動,別老是悶在屋子裡了,沒得悶壞了孩子。”
“是。”雲靜姝平靜應下,對她而言,只要他們不抱走孩子,別的做什麼都無所謂。
老太太招手,“抱過來我瞧瞧。”
雲靜姝抱着孩子走過去,蘇老太太的手碰了碰蘇星燁的小臉。
蘇星燁窩在孃親懷裡,沒什麼力道的小手胡亂抓扯她胸前的衣襟,自個玩得不亦樂乎。
看到這小模樣,蘇老太太緊繃着的臉不由鬆緩下來,臉上難得的露出幾分笑容和喜悅。
玲瓏郡主也湊過來,誇讚道:“這孩子長得真可愛。”
“那是。”蘇老太太自信滿滿地道:“蘇家的血脈,就沒有差勁的。”
玲瓏郡主陪着笑,卻是一句話沒說。
雲初微趁着衆人都把注意力放在蘇星燁身上,悄悄塞了一個小紙團進雲靜姝寬大的袖子裡。
雲靜姝眸光一動,詐做不知,繼續陪抱着蘇星燁給她們逗弄。
有了小曾孫,誰還會在乎雲初微肚子裡那個,因此進來這麼半天,也沒人問一句關於她和她肚子裡的寶寶。
雲初微見怪不怪,目的達成就行,匆匆打了聲招呼就離開了。
出於蘇老太太的要求,雲靜姝在榮禧堂都留了好久,最後還是小曾孫餓哭才讓她有機會回自己的院子。
趁着丫鬟婆子們不備,雲靜姝把雲初微給她的小紙團拿出來看了一眼。
紙團裡面就有藥粉,她急急忙忙倒進杯子裡,又往杯子裡頭倒水,這次的劑量,似乎比前兩次都要多,難道雲初微有事要離開,所以突然加大劑量?
還是說,隨着小星燁的長大,劑量必須跟着增加才能管用?這種藥,到底有沒有副作用?
雲靜姝沒來由的心慌,卻毫無辦法,蹙了蹙眉,最終還是端起杯子一飲而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