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城市籠罩在颶風的陰霾之下。
這是一座戰後新建的海邊小城,位於撒丁島一條河流的入海口。從中世紀以來,這裡狹窄的通道與小徑便不易通行。第二次世界大戰的硝煙更是讓拉佐被夷爲平地,而那些中世紀遺留下來的珍貴古蹟也隨之化爲灰燼。
經過戰後四、五年的建設,拉佐又成爲了一座繁華的城市,而拉佐城的郊區就在地中海的岸邊,還保持着地中海地區多年前遺留下來的原貌。大海隔斷了大都會生活的喧鬧,使這兒顯得古老而寧靜,它真可說是個難得的“世外桃園”。
很久以來,這個古老、美麗的海島,一直是人們嚮往旅遊和休息的勝地。
拉佐城雖然沒有金融鉅子的摩天大樓,也沒有達官顯貴的豪華府第,但在那些精緻的別墅裡,仍不乏當今的“名門望族”。甚至西方世界政治風雲中的頭面人物,也不時到這兒來忙中偷閒,鬆弛一下他們緊張的神經和紛亂的頭腦。因此,這個在地圖上難找到的彈丸之地,常常成爲惹人矚目的新聞中心。
遺憾的是,一種奇怪的病症席捲了城市。起先,人們發現古怪的事件不斷髮生。例如,城中數家醫院都發現了罕見的病例;有人在夜晚看到一些不知名的動物,並且遭到莫名其妙的攻擊;甚至—直很好的供電系統,不知受到什麼影響,突然出現中斷事故;連海上來往船隻也不斷報告,說他們在港口附近,發現了體型巨大的蝙蝠。……
拉佐城內莫名的致命病毒被命名爲:“嗜血癥”。人們漸漸瞭解病毒感染的實質:這種感染病毒是人畜共患的,通過體液傳播,幾乎瞬間就遍及全身。感染以後多數人肌肉開始痿縮,但不會馬上致死,而是處在潛伏期,出現性情暴躁、攻擊性強等特點,但尚有理智和邏輯思維;而一旦過了潛伏期疫病發作,就會喪失理性,失去疼痛感,整個生命變成一架嗜血的機器,只能依靠吸血來延長生命,故在醫學上這罕見一病症被暫時稱作“嗜血癥”。
一時間,人言必談“嗜血癥”,人們恐慌的程度迅速超過了疾病蔓延的速度。
但,關於嗜血病毒的感染源頭卻衆說紛紜。
**部門的官員們意識到災難不可避免以後,又推過了兩個星期,就在病毒爆發的前夕, 撒丁島的領導人就全部失蹤了。在全省境內,他們紛紛離開了自己的職位,換上平民的服裝,把謊言編得很漂亮,乘着郵輪不知去向了。
隨後,人們傳播着情緒陰暗的流言,不祥之兆籠罩着整個海島。就在這惶惶不寧的氣氛中,颶風接踵而至,使本來已經神經脆弱的人們變得更加惶恐不安。
最大的悲劇發生在城中的兩處人口密度最大的住宅區。夜晚時分,猛烈的颶風損毀了房屋,摧折了高壓電塔,帶着火花的電線從高處落下。頓時一片黑暗,驚魂未定的人羣不知發生了什麼事情,擠命地奔向街道。緊接着,發生了火災,男人粗野的咒罵和孩子們的哭叫吵鬧,淹沒了一切解釋和安撫。結果,筋斷骨折、皮破肉裂者不下數百人。
經過風暴連續數十小時的肆虐,遭破損最嚴重的街道已經一片狼籍,被強風摧毀的房屋裸露出白慘慘的岩石和崩塌的混凝土碎塊。各報都別出心裁地爭相報導了遭遇颶風襲擊的消息,用彷彿世界末日來臨之類的大標題,來描繪現場的混亂和慘景。人們對颶風的關注甚至超過了“嗜血癥”的報導。市民們躲在家裡聚在電視機前,收看新聞記者帶來的最新消息。
“一些無家可歸的人流落街頭,發生暴動。”
“我們今天見到那些海浪比我們想象得要大得多,海面幾個小時內升高15英尺,據測,中心風力已達到12級。海浪起伏太大,海岸巡邏隊已經封鎖沿岸海灘。”
多名男子駕車非法駛離病毒隔離區,與警方人員發生衝突,遇到狂風將車吹翻,傷重不治;
拉佐市郊巖壁山塌陷,道路遭泥石流掩埋,造成數十人死亡。
......
人們不約而同地選擇了出逃,擁擠在火車站和航運碼頭上。長途電話被切斷,人們發現:打往島外的所有電話全都傳來莫名其妙的嘟嘟忙音,疲憊不堪的國民警衛隊在管理混亂不堪的局面,所有的人都將面對即將來臨的災難,聽天由命。
早在十天前,意大利**作出了最後的應急措施,爲防止病毒擴散蔓延,授權沿拉佐城海岸駐防的最高指揮官——羅斯蒂·科蘭中校迅速接管城市治安,並且在必要的時候,可以採取隔離消滅的辦法。
距離可怕的瘟疫暴發僅僅幾天的時間,拉佐城已經面目全非,街道上偶爾會出現一夥人,他們艱難地趟着沒膝的積水在雨中行走,從一家被毀的商店到另一家,只爲了尋找食物和水,以維持最低的生存保障。
※ ※ ※
里奧在大雨中逃脫了。他在想他身體裡的那股力量,他的知覺被一團霧裹着。那究竟是什麼?這都不重要。上帝,我得救了。我會降臨那可怕的苦難,耶穌說。你的肉體被施與了魔鬼,你再生了。
他被雨霧包裹着,在屋頂上狂奔,把警笛的嘶鳴甩在遙遠的身後。他渾身溼透,象一個幽靈。當大雨漸弱時,他看到城市的燈光變得稀少,街道也變得窄窄的。他滾下了房頂,然後又沿着光禿禿的街道一路前行,顧不得看偶爾出現的路人。他精神恍惚地停住了腳步,發現自己站在一座巨大的黑褐色建築的暗影裡,四周圍着厚重的磚牆。
“雅克布大教堂!”他一下子喊出了它的名字。
里奧心中打碎的記憶片段慢慢拼成了一幅完整的畫面,那些畫面美好而溫暖,帶着天堂般的光暈:神父爲他主持了婚禮,在唱詩班的管風琴聲中對着他們作了上帝的祝福。他內心一片溫暖,只有在這裡,才能求得靈魂片刻的安寧。
他對着他美麗的新娘唱起了歌,可她的面容卻模糊不清。里奧極力驅散頭腦中的迷霧,Ann——他的妻子!可他看不清記憶中她的面容。這種感覺稍縱即逝,他感到頭痛欲裂,但可以肯定,正是在這個教堂的花園裡,他度過了一生中最美好的時刻。
他一直把雅克布當作一塊聖地,一處能夠爲心靈所依託的避風港。
教堂門前,他看見一個老人趟着齊膝的積水在雨中行走,經過他的身邊時禮貌地側過身子。颱風依然在城市的建築羣落間肆虐呼嘯,從街道和窗戶玻璃反射出來的冷光,照亮了這座古雅教堂的尖屋頂和經過修飾的彩色尖窗。它幾乎使人恍如回到了中世紀的年代。
這個城市連同它的鵝卵石街道和木頭房子,在一九四三年盟軍轟炸下早已化爲灰燼和瓦礫。令人難以置信的是,他現在所看到的幾乎每塊磚、每一塊石頭,都是一九四五年後建造的,都是根據原來的城市建築規劃精心重建的。
里奧猜想,這也許正是上帝的安排,在冥冥中引領他來到這裡尋找失落的記憶,但最重要的是:這兒將是今晚唯一的避難所......
雅克佈教堂的前廳就像一個巨大的向前無限延伸的巖洞。牆壁是用暖色的赭色大理石建成,以便和上面帶有黑色邊框的垂直長窗相協調。這間前廳平日都因日光和遊人而熱鬧。然而,今晚這個地方被不祥的氛圍籠罩着。佈道前廳空無一人,漆黑一片,只有一排排木椅在陰冷的、墓穴般的空間裡默然無聲。
教堂穹頂的十字架下,尖窗的彩色玻璃上描繪的是一個左手拿盾,右手握劍的天使。也許只有在諸神的光輝下,纔有可能避免屠戮。
里奧在前排木椅上坐下,一切都是那麼熟悉。他沉浸在對往昔生活的追憶裡:在睛朗的日子裡,他經常和Ann一起坐在這裡聆聽教義;克勞德神父經常與他們談論歷史,而Ann會把親自烘培的酥餅裝在小藍子裡帶給神父。
聖壇裡的蠟燭依然點亮,外面風雨交加,巨大的閃電把彩色玻璃映得詭異十分,所有的暗影裡都彷彿隱藏着某種神秘某測的力量。他猛地擡頭,驚訝地發現已經夜色深沉,從教堂後院不時傳來奇怪的聲響。
他注視着身邊周圍的每個角落,等待着從某處突然爆發的危險。
可,什麼也沒發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