颶風已經過去。
似乎是一場無法預料、無法阻止的浩劫。到了九月,瘟疫已經使拉佐成了一座與世隔絕的孤城。**爲控制這場瘟疫的蔓延採取了嚴厲而堅決的措施:將患者和可疑患者立即隔離起來。
拉佐市,耷拉着它流血的頭顱,昏迷不醒。淡淡的晨光中,從建築的廢墟間飄蕩出細微的塵末,一粒粒、一粒粒緩慢地飄移,使人想起瀕死者脣邊那一絲悠悠的活氣。
患病人數以幾何速度增長,被稱作“病原體”的感染者越來越多,被一個個送進“臨時集中營”。院外有荷槍實彈的軍隊日夜監控,感染者被嚴格管理,不得越雷池半步。
在這座與世隔絕的城市裡,資源漸漸枯竭。店鋪裡空空如也,黯然無光,櫥窗裡盡是些假巧克力或空盒子,只有少數特權者躲在積滿污垢的店鋪後間,用駭人的代價換來一些脫離大衆而又見不得人的享受。教堂裡充滿着的不是感恩聲,而是哀鳴。在這座陰沉而寒冷的城市裡,只有幾個孩子在奔跑,因爲他們還不懂得瘟疫在威脅着自己。但是沒有一個人敢跟他們提到。
現在,在大家的心靈裡留下很黯淡的陰影,它使人變得自暴自棄,走向死亡。人們爲了爭奪一點點有限的食品發動了暴亂,這個曾經熱鬧的都市一下子崩潰了,只有驚慌失措的眼神。
一切音響都被窒息了,一切生命都被這死一般的霧裹藏了。濛濛霧靄中,被武裝暴民們佔據的建築透出朦朧的輪廓:三層鋼筋混凝土結構的市**圖書館藏書樓,第一層樓面完全被大火焚燬,使本來三層樓的建築象被地殼吞沒了一層,憑空矮了一截;暴民集中的拉佐市火車站,被颶風扭曲的鐵軌呈蛇行彎曲;市政廳五層大樓成了一座墳丘似的三角形斜塔,頂部僅剩兩間病房大小的建築,顫巍巍地斜搭在一堵隨時可能塌落的殘壁上。
所有電燈、電話、電視、收音機全部癱瘓,整個城市被軍隊控制,危機四伏。城市中心和主要街口密佈鐵網和密集的沙袋掩體,在4組裝甲步兵聯隊和2個營陸軍的領隊下,20多輛十噸以上的民用卡車被改裝成移動火力點,隨時準備對武裝暴民發起新一輪打擊。
※ ※ ※
這個城市第一次失去了它的黎明。它被漫天迷霧籠罩。石灰、煤屑、煙塵以及一座城市毀滅時所產生的死亡物質,混合成了灰色的霧。濃極了的霧氣瀰漫着,飄浮着,一片片、一縷縷、一絮絮地升起,像緩緩地懸浮於空中的帷幔,無聲地籠罩着這座空寂無聲的末日之城。
聽不見**,聽不見呼喊,只有機械的腳步聲,沉重的喘息聲,來不及思索的匆匆對話,和路邊越堆越高、越堆越高的屍體山!頭顱被槍彈打爆的,雙腳被砸爛的,身體被壓扁的……
里奧擡起了頭。“在哪?”
丹尼爾足足走出了三十多碼纔開口說話,“有兩個人一路跟着我們穿過了廣場。”丹尼爾不經意地扭頭瞥了一眼,“仍跟着我們,我們繼續走。”
丹尼爾最初注意上他們,是因爲他們故作漫不經心,東張西望。他每次轉身時,總髮現有人躲在隱蔽處。
清晨,5點45分
丹尼爾與里奧走在奧利斯區的街道上,身穿黑色長袍的克勞德神父與獵犬多米諾跟在他們後面。他們是很容易跟蹤的目標,在旁人看來,這真是一個奇怪的組合:兩個身着陸軍制服的高個男子和一個神父在一起。所幸,灰白色的街道中幾乎沒什麼人,僅僅留下了一片神秘的、恐怖的戰場——偶爾地,有幾聲孩子細弱的哭聲,也像是從遙遠的地心深處傳來,那般深幽,那般細長,像幻覺中一根飄飄欲斷的白色的線。
里奧緊張的崩緊表情,他不自覺的摸摸腰間冰冷的**和銀柄的**爾手槍。丹尼爾輕鬆的語調暫時緩解了里奧緊張的情緒,他又整理了一下不太合身的制服,朝聖安納教會醫院方向走去。
“你覺得是警察嗎?”
丹尼爾搖搖頭道:“除非在我們剛一進城時就被注意到。”
城市廣場上敲響了震耳欲聾的鐘聲,里奧和丹尼爾都嚇了一跳。這所由學校改成的醫院的主樓後面,有一個出口。通向一間很大的平時堆放雜物的屋子,那裡停放着許多棺木。從瘟疫爆發剛一開始,葬禮就有一個特點:快速!一切手續悉行簡化,殯殮儀式一概取消。
晚間死去的人只能獨自過夜,白晝死去的人則立即安葬。在過道中死者家屬可以看到一具具靈柩,已蓋了棺。於是立即進行最重要的手續:請家屬在文件上簽字。然後把棺木擡上汽車,可能是一輛真正的靈柩車,也可能是一輛經過改裝的大救護車。車輛沿着醫院地區的馬路開向不遠處的公墓。
守衛們在官方通行證上蓋上一個戳子——沒有這個戳子就無法獲得市民們稱之爲“最後歸宿地”的墓穴——然後閃過一邊,讓出通路,車輛就開到一方冢地邊上,那裡有許多墓穴等着人去填滿。
那裡,就是丹尼爾要去的地方:查爾斯·奧格萊迪的墓穴!
爲了甩掉跟蹤者,他們已從廣場旁的街道上繞開,這會兒又朝醫院大樓跟前走去。除了轟鳴的鐘聲外,這兒看起來異常平靜。街道上停放着無人認領的屍體,一羣無家可歸的人在醫院外牆的基座下打着瞌睡;一個小姑娘在不遠處奔跑着。
丹尼爾思量着是不是自己剛纔有些神經過敏。
在第六聲鐘響的迴音消失之際,整個世界又陷入短暫的沉靜中。
就在那時……槍聲傳來,那個小女孩尖叫了起來。
丹尼爾第一個衝到了那個尖叫的女孩身邊。
受到驚嚇的女孩呆呆地站着,指着基座下衣衫襤褸、老弱的病漢。他頹然坐在臺階上,一副痛苦、悲慘的樣子……他灰色的頭髮沾滿血污,一縷縷地貼在臉上,全身裹滿了破布。
丹尼爾在衝向這個病弱者時,感到一陣恐懼襲來。這個人裹着的破布上有一塊擴散着的黑色污斑,那是正在冒出的鮮血。
這一切看起來就像是在一瞬間發生的。
另一個人的腰像是給扭斷了,搖搖晃晃地向前傾着身子。里奧猛衝上去,但太晚了。老人頭向前從階梯上跌倒了下去,面部向下摔在了人行道上,一動不動。
丹尼爾屈膝彎下身,克勞德神父趕到他身邊。又一串連發的子彈打在醫院花崗岩的基座上,迸出點點火花,石屑粉塵迷散開來。
丹尼爾三人早已採取了行動,在奔跑中躲進了圍牆的死角。在他們忙於躲藏的時候,幾個無家可歸者又倒在了血泊中,破爛的衣服被槍彈穿透,隨後象腐屍似的片片脫落。一個人撲嗒一聲軟軟地躺在了地上。他裸露的胸膛正中央是一大片血洞。
神父急促地喘了口氣,然後向後退去。
里奧驚呆了,這個清晨令人恐懼。
※ ※ ※
當里奧等人離開充滿着末日恐懼的大街,在經過聖安納教會醫院的大門時,他被一道警戒線攔住了去路。遠遠傳來的槍聲更襯托出了這個地區的寂靜,他感到這兒既荒僻又寂靜。
“不能過去,軍士,”一名警官說,“有一羣瘋子正在向人們開槍射擊。不過,請您呆在這兒,您可以幫幫忙。”
這時,里奧看見丹尼爾正向他走來。他對情況也一點不瞭解。警官不讓他們走過去,而據說子彈是從街道對面的那棟房屋裡射出來的,而那棟房屋所有的百葉窗都關着,但三樓有一扇百葉窗好像半開着。街上靜悄悄的,能聽到的只是從市中心斷續地傳來的槍聲。
遠處,在朝陽的照耀下,房屋的正面披上了一層金黃色的晨光。四周是一大片伸展到對面人行道爲止的空曠的場地。里奧和丹尼爾遠遠望去,看到在街的另一頭也有一道警戒線,它與擋住他們去路的那條警戒線平行地遙遙相對。在這條警戒線後面還可以看到持槍的幾個人影在匆忙地來來去去。再仔細一看,他們還發現一些握着長槍的警察蹲在醫院大樓的門後面。
一會兒後,從教會醫院大樓的某一處發出了“砰砰”兩下手槍聲,那扇半開的百葉窗頓時就爆裂成碎片。然後又重新恢復了寂靜。
“你們爲什麼開槍?”里奧問警官。
“我們正在逗他。我們現在在等一輛車,車上帶着必要的裝備,因爲他們向所有想要走進屋子大門的人開槍。有一個警察已經中了彈。”
“他爲什麼要開槍呢?”
“不知道。當時人們正在熟睡。他們聽到第一下槍聲時,還弄不清是怎麼一回事。等到第二下槍聲響時,就有人叫喊起來了,一個人受了傷,於是大家就來了。一羣瘋子,懂嗎!”
四周又靜了下來。時間過得非常慢。突然間,從三樓百葉窗裡射出一連串子彈,打得醫院大門前塵土飛濺。又擊中了一名無辜者,只見那人突然翻過身來拼命掙扎,最後側身倒下,一陣陣長時間的抽搐使他渾身顫動。警察們立即回擊,那扇百葉窗又被打得碎片紛飛。接着又恢復了寂靜。這時太陽已升得更高了一些,光茫開始移向對面大樓的窗戶。在大街上,從里奧的身後傳來了一陣輕輕的剎車聲。
“他們來啦!”警察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