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存同盟的首領尼古萊這兩天的脾氣越來越暴躁,因爲剛剛到手的陸軍裝備又面臨彈藥嚴重不足的問題。
城市南北雙方處於暫時的對峙狀態,但是誰都無力發起新一輪的進攻。小規模的衝突時時發生,雙方的前沿陣地前清掃出了一條空白區域,在那之後用沙包堆成了街壘工事,臨街樓房頂端出現了大量的狙擊手,每幢建築物的每個窗戶都成了狙擊點,只要有個目標暴露在窗口超過30秒鐘以上,立刻會被來自不同方向的子彈擊中;地下室的窗口改成的暗射擊孔,還有一些精心僞裝過的闇火力點。
這時,只要任何一方有了充足的彈藥,均衡馬上會被打破,雙方實力的天平就會向一方傾斜。陸軍指揮所已進入一級戰備,宣佈如有搶劫發生,一律開槍射擊。武裝的暴民和叛亂的國民警衛隊都清楚,現在去搶奪軍方物資,肯定會和軍隊發生衝突;如果成功固然可以取得生存的權力,而一旦失敗,自己的實力就會被削弱。
可是尼古萊是個處世果斷的人,他根本不想徵求任何人的意見,這種事需要的是決心和魄力。
昔日繁華熱鬧的城市核心現在變得死氣沉沉,終日不見一個人影。大街東西兩側的樓房牆壁上,佈滿了蜂窩狀的彈孔和“鐵拳”三○型反坦克火箭筒的彈頭炸出的大窟窿,空氣中蔓延着濃濃的**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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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20點50分。
二十多輛加裝防彈檔板的卡車向陸軍指揮所禁區駛來。這支幾百人的隊伍來自北區尼古萊的手下,他們手裡的武器除了剛剛得自軍隊的武器庫中的貝雷塔R7自動步槍以外,絕大多數還是二戰遺留下來的武器。那些槍五花八門,“M1”***、“湯姆森”,都是40年代初美軍的裝備。甚至早已淘汰的一戰時的9毫米MP18 I***也派上了用場,這種武器由於長期磨損,並且使用的是9毫米手槍彈,致使在50碼外的殺傷力明顯不足,射擊精度也降低較多。
尼古萊知道時間的重要,在這個城市裡除了陸軍的現役裝備,他還能想出什麼辦法?如果他不動手,叛軍們也遲早會下手,這也是他痛下決心的原因,
車隊浩浩蕩蕩在街區內疾駛着,讓那些從沒上過戰場的青年們激動萬分,在這座越來越空的城市,只剩下一種權力,那就是槍彈的力量。此時的城市,即使在夜裡,也充滿了戰爭的喧囂。沒有星光的夜色中時時升起一顆顆照明彈又徐徐落下,各種顏色的信號彈此起彼伏,隨強風傳來零星的機槍點射聲,拖着長長尾跡的曳光彈在空中劃出一道道銀亮的彈道……
整隊卡車在路面上行駛,象是巨浪裡被風顛簸的小船,軍方禁區近在眼前。狙擊手守在車頂,司機緊張地注視着前方的動靜。
“該死的貪心傢伙們,做好準備!”第一輛卡車上領頭的男子擡手摘下防雨帽,衝出車內。他朝司機揮了揮手。
“天啊!薩尼。我們會有麻煩的。”年紀稍長一點的司機收了收油門。
“不行。在這兒你得聽我的……” 那個叫薩尼的男子說着又擺了擺手。
“可我當過兵,”司機說,“這裡太危險了。道路太窄,很不安全。我們的車會翻的!叫你的人馬上下來。”
薩尼不再說話,危險也就在這個時候降臨了。
第一輛卡車的司機感到車身猛地一抖,隨後向一側滑去,巨烈的震動說明卡車的輪胎爆了。在又一陣震動後,他猛地一腳踩住制動器,卡車在慣性的衝力下歪歪斜斜地撞到路邊,人們捂着撞疼的腦袋大聲地咒罵起來;隨後,第二輛卡車猛打方向盤繞過第一輛車準備繼續前進。誰知還沒來得及繞過拋錨的卡車,兩個前胎也突然沒氣了,兩輛卡車把窄窄的路面堵得死死的。
拋錨的軍用卡車變成了小小的孤島,每一次震動都讓人心驚。車頂又猛地顫了一下,發出“哐啷”巨響,象是什麼東西倒下了。
“怎麼,上面出了什麼事?”薩尼驚道,他的神經馬上象繃緊了的弓弦,手下意識地握住了腰間的手槍。
“去看一下。”薩尼對身邊的兩名士兵歪了歪頭。
卡車的後門剛剛打開,有個兩個身影重重地從上面倒翻下來,手扶在車頂邊緣,半個身子倒吊在半空,頭撞得車頂砰砰作響。是守在車頂的狙擊手,薩尼驚得呆了一下,藉着車內微弱的光線向外望去,狙擊手臉上驚恐的表情慢慢扭曲變形得不可思議,顯然在痙攣中極度痛苦,看上去說不出的神秘詭異。
車隊停止了行動,前方的路口逐漸變窄,從那裡可以看到路障和耀眼的探照燈光。
隊伍中的人們憤怒起來。
“有敵人阻擊,全部匍匐前進,夥計們開火!。”不知深淺的青年們跳下汽車,一邊向前爬一邊展開散兵線向前方的黑暗角落猛烈射擊,清脆的槍響劃破了寂靜的夜空。瘋狂的人們本能地趴下找尋開槍的地點,今晚他們準備把陸軍的總部弄個天翻址覆。
不同型號的槍支噴出長長的火舌像金蛇狂舞,灼熱的彈殼四處崩濺……當所有**都打空時,人們才發現,對面街壘工事中沒有還擊的槍聲,他們面面相覷,開始懷疑起對方是否虛張聲勢。
尼古萊乘着一輛吉普走在車隊後面,他的耳朵很靈敏,聽到槍聲後,他命令司機越過車隊衝到前面,當他握着手槍從吉普車裡竄出來時,人們正端着空槍發楞,連他們自己也鬧不清對方的槍彈來自哪個方向。
沒等衆人反應過來,尼古萊很果斷地命令人們把擋住路的兩輛卡車推開,他憑直覺判斷,對面伏擊的人不會太多,不然就不是這副光景了。十幾個人衝過去推車,沒等推動卡車,槍聲再一次劃破夜空,尼古萊看到自己前面五六個人立刻中彈跌倒。其餘的人馬上臥倒還擊,在死亡的威脅下,人類能爆發出高於平常的潛力。一陣速射後,前方又沒了動靜。
不多時,前方街道上,盡數散落着槍械、子彈、頭盔......全部都是暴民的裝備,而直到此時,他們甚至還沒看清對方的影子。
尼古萊是一個土皇帝,他還是一個小流氓的時候,小巷裡經歷過上百次戰鬥,可謂久經沙場;他一貫採取暴力、威脅、敲詐的手段,無所不用其極,所有的人都要向他鞠躬進貢。各地的黑幫頭目都很敬重他。處在危險的邊緣,常常讓他產生一種奇妙的興奮感。可此刻,他第一次嚐到恐懼的滋味,他感到自己像條放在砧板上的魚,正毫無辦法地任人宰割。
他手下的弟兄們不知道尼古萊正在想什麼,他們有種急於報復的願望,一部分人匍匐着前進,同時拼命射擊。尼古萊猛地揮動手槍大吼道:“注意!躲起來……”
然而已經晚了,又是幾個人一頭栽倒,
汽車的前窗玻璃打碎了,街上暴民們紛紛逃竄,尖叫聲在空蕩的街上回蕩着。
尼古萊舉起槍時及時躲在了車門旁。槍聲在街上爆響,兩顆子彈打到了他身後的磚牆上,又有一顆子彈擊中了他身旁那輛卡車的左側前燈。燈座護網和燈玻璃被打得粉碎。他向右邊望了望,有四個受傷的弟兄蹲伏在一輛停着的卡車後,被嚇得魂不附體。他們畢競不是真正的軍人,貫通傷帶來的巨大疼痛使他們顧不上面子了,年輕人們都大聲哭嚎起來。
尼古萊看到他們被對方壓得擡不起頭來,只要跑就會暴露在槍彈下。其中一個人朝他這邊望着。尼古萊衝着他們用手做了個從上往下的動作,喊道,“趴下!別動!”那個人一臉驚恐地點着頭退縮了回去,躲到了車身後。
尼古萊回過身子,思忖着是否回撤,可他知道如果就此逃走,軍隊的士兵會追在他們身後,然後很可能被一網打盡。尼古萊無法迅速做出判斷。更糟的是,那些受傷的人此時半跌倒在地上,空曠的街上回響着他們的慘叫聲,隊伍的士氣迅速低落下去,而尼古萊卻又束手無策。
這時,薩尼從身後跑出,對着那邊軍方街壘方向連連開槍。尼古萊抓住這一稍縱即逝的良機,拔腿向街角衝去。此時,一輛卡車正緩緩向街角倒退回來,這一新情況再次阻礙了軍方槍彈的射擊。
尼古萊覺得腿上被什麼東西紮了一下,腳步踉蹌着極力站穩。他摸了摸扎痛的大腿部位,舉起手發現滿手的鮮血。
他媽的,今晚真不走運。
這時,他藉着卡車的遮擋瘸着一條腿拐過了街角,現在他滿臉通紅,暴跳如雷,嘴裡吼着聽不清的什麼話。尼古萊猛然拉開車門,探身把司機從座位上拉出來推倒在街上。他鑽進車內,坐在駕駛座位上,掛上排擋。他臉色陰沉,但不再猶豫了,隨後果斷地下達了命令:撤!
隨即,他猛踏油門,旋風般竄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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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三點,暴雨遮蔽了世間的一切。
正是黎明前的黑暗時辰,遠處海面上刮來的西北風寒冷刺骨,風中還略帶些鹹腥的味道。
四名身披橡膠雨衣穿着防水皮褲的士兵端着半自動步槍站在蛇腹形鐵絲網後面,在他們身後是聖保羅銀行那座黑色的後門,在前面的車道上懸掛着電燈,由於電壓不穩,燈光時明時暗,在風中搖動。
聖保羅銀行,陸軍指揮所的臨時所在地。晚間,由一個連的士兵負責警衛,後門的警衛分兩層,門口有四名哨兵,離門約50碼還有一道屏障,由兩個持***的戰士把守。
站在門前的哨兵臉上帶着睡意和不耐煩的神情,他們一邊在哨位上來回踱步,心裡一邊嘀咕。總有一種晚上要出事的可怕感覺。
突然,遠處的雨霧間朦朧亮起的汽車燈光讓哨兵們感到目眩,一輛軍用吉普車飛駛而來。哨兵使勁揉着眼睛,揚起手示意停車,吉普車猛地停在車道上,與地面發出一陣刺耳的磨擦聲。兩名身穿陸軍官服的軍官向他們迅速跑來,手裡提着黑色的公文箱,一個是高個少尉。另一個是中士,比他矮几英寸。
不會有好事的。哨兵的目光盯在對方的臉上,警惕地端起槍大喊道:“什麼人?”說着嘩地子彈上了膛。他看見來人向他射來兇狠的目光,兩道濃眉下一雙陰森的濁眼像地牢的硬石一樣陰寒。那名軍官揚起手中的公文箱說:
“首府情報部的,有緊急公文要交給科蘭中校。”哨兵們略一遲疑,高個少尉已來到眼前,他一把抓住哨兵的步槍往旁邊一撥,另一隻手上的槍響了,兩名哨兵旋即一頭栽倒在地上。偷襲者轉瞬間料理了四名哨兵,遠處立刻亮起雪亮的汽車燈光,大隊滿載着國民警衛隊員的卡車接踵而來,鐵門被迅速打開,車隊衝進大門。
第二道警戒線的哨兵全身僵硬繃緊,見大門洞開,幾輛卡車已衝了進來,心知有變,忙端起***射擊,同時喝令停車。面對着從四面八方聚攏過來的叛亂份子們,士兵們緊扣扳機的手哆嗦了。卡車停了下來,車上發出了一長串步槍點射,哨兵頹然倒地……
黑暗中連續響起發動機的轟響。
叛亂首領哈爾維克策劃的這次偷襲很成功,不到十五分種,陸軍指揮所後門被佔領,陸軍士兵們從睡夢中起身倉促應戰。聖保羅銀行的大樓,已被叛軍圍得水泄不通,荷槍實彈、頭戴鋼盔的叛亂分子已經進入攻擊線,戰端一觸即發。
此時在銀行大樓的四層,羅斯蒂·科蘭中校被驟然爆發的密集槍聲所驚醒,他向窗外望去,只見大樓有幾處被炮彈擊中燃起大火。
科蘭中校覺得頭腦中慢慢升騰起一團黑沉沉的迷霧,在他身體內擴散。突然,他醒悟到一個可怕的前景:他正在一頭栽進一個深淵,墜進這瘋狂扭曲的深淵後,怕是再也無法清醒了。
面對這些曾經聽命於自己的國民警衛隊員,科蘭中校清楚,他們不是敵人,如果不是瘟疫打城市變得一團糟糕,這些人本來是生活得最安穩的百姓。他們最怕死,處在飢餓與疾病的邊緣;他們爭先恐後地起來造反,也許他們認爲只有這樣才能給他們帶來新的希望,才能得到生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