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日,黑色星期五!
騎士們停了下來。長槍紛紛指向圓心內的衆人;有些騎士手中已經彎弓搭箭,隨時準備攻擊。
雷利伯爵從馬背上一躍而下,他拔出長劍來,面對面的打量着Alonso博士,眼中露出十分詫異的神情。最後,他聲音顫抖地開口了:“血就是生命,而生命是屬於我們的。”說着鷹爪般乾瘦的手指輕撫過劍峰,頓時殷紅的鮮血珍珠般滑落掌心。
雷利伯爵一直向前,直到劍尖距離Alonso博士的胸口不到一寸時才停下來,博士這纔看清:他比所有人都要高,並且有點粗野;金色的長髮下面是尖細的臉,精工打造的鎖子甲直垂到膝蓋。他走路的時候,發出乾燥的氣味。天主的聖所向來帶有玫瑰的味道,而他的則是血腥的味道。
Alonso博士絲毫不爲所動,亮爍的眼眸中閃動著怒火。“騎士,亮出你的名號,告訴我你們是誰;但是,我們這裡沒有更多東西可以給你。”博士質疑道。
伯爵暗吃一驚,“大家叫我們靈鷲客,”他回答道:“我們從北方的聖殿來,爲了我們被綁在火刑柱的的祖先……”
Alonso博士猛然醒悟,1307年的10月13日,那是一個星期五,在毫無預兆的情況下,聖殿騎士團受到突然襲擊,一百三十八名騎士團成員被捕,宗教裁判所以完全不合邏輯的罪名,將騎士們打入萬劫不復之境。
而今晚正是第十三日,並且同樣是星期五。
伯爵的頭盔頂端裝飾著一個八角十字,長袍的左肩繡的徽章則是兩名持盾和矛的聖殿騎士坐在一匹馬上,盾上繪有紅色的十字。這個古老徽章象徵着騎士團成員的袍澤之誼。以前不知爲什麼,Alonso博士一直相信所有的騎士直接來自上帝,因而他們和神離得近,和人離得遠。直到這一刻,他才改變了看法。
他們速度快、全副武裝,而且數量龐大。博士清楚地意識到自己已經成了一個陷阱中的獵物,似乎有人對他和他的教堂覬覦許久,“靈鷲騎士”在不惜一切代價找到自己。他斷定一切怪異之事均是雷利伯爵和他的騎士所爲,“靈鷲騎士”雖然力量強大,但終究離開了自己的聖殿,力量會有所削弱。
儘管教堂的守衛不但都帶了火槍,而且每人手持長劍,但子彈不足以使吸血殭屍斃命,只有砍下它的頭顱,才能讓它徹底死去。
爲了衆人的安全,Alonso博士將自己的身體針鋒相對的朝向雷利伯爵,他清亮的目光再度掃視着衆騎士。
“騎士,請聽我一言!”Alonso博士大喊着:“如果你瞭解一切的真相,你會明白爲何我的同伴如此憤怒。維哥城和它的子民都沒有惡意,不管是神或是人類……在你揮劍之前,願意傾聽我的解釋嗎?”
騎士團的士兵們舉起長槍,低語着開始靠近。“博士先生,如果你有意的話,在你的腦袋被砍掉之前痛快地與我合作……”雷利伯爵說。他揮動着長劍,如果不是因爲Alonso博士舉起手,用身體擋住衆人,他馬上會把劍鋒揮向他們的脖頸上。
伯爵雙手一揮,掀開斗篷,長劍閃閃發光,當他的劍鋒掠過博士的面前時,彷佛有道利閃從空中劃過,博士和他目光相對,竟毫無畏縮之意。“聖騎士萬歲!”他大喊道:“修士!……守貞、守貧、服從,基督和所羅門聖殿的窮騎士,我是他們之直系子孫。這就是傳說中斷折的聖劍重鑄!你要協助我還是阻撓我?趕快作出決定!”
“你現在笑吧!”Alonso博士轉向他,就象每次在講經壇上論道那樣,嚴厲地看着他的雙眼,“但你很快就會哭個不停了。上帝會用瘟疫、洪水、戰爭和饑荒來懲罰那些罪惡。正義的將會得救,其餘的將被硫磺的煙霧窒息而死!”
雷利伯爵用更吃驚的神情看着他,但眼神卻變得更爲冷冽:“果然如同人們所說的一樣,維哥城中有一位很厲害的修士!”他說:“人們說,沒有多少人能象你一樣與我們對抗。這可真是邪說橫行的日子!如果真如你所聲稱的一樣,罪惡會得到懲罰,那你們這些聖徒和妖術師必然也會墜入自己編織羅網。”
他的詛咒瞬間讓在場的所有人感受到了地獄的火焰。
所有裹在白布中的病人,突然象被鬼怪附身般無法自控。他們躺在泥水中抽搐、**,撕扯自己的衣服。一個個睜着通紅的眼睛、全身繃緊焦黃色皮膚的怪物不斷站立起來,他們的靈魂離開了自己的軀體。
突然間人羣散開,Alonso博士手持十字架遮住衆人。
伯爵輕輕道:“你以爲用神就可以消滅我們嗎?我領導的大軍將會踏遍城市。”
十字架瞬間成爲灰燼。博士將手中的瓶子拋出,高呼道:“聖水在此……”剛說到這裡,突然間大聲咳嗽,跟着雙眼劇痛,睜不開來,淚水不絕涌出。他大吃一驚,伏下身子,閉住呼吸。同時,桑帝亞哥的槍聲已響,頓時,一個燃燒的光環向衆聖徒滾去。
衆聖徒紛紛呼叫:“不好,眼睛裡什麼東西?”“我睜不開眼了。”各人眼睛刺痛,淚水長流。Alonso博士、桑帝亞哥等人同樣的睜不開眼來。
桑帝亞哥只覺得胸口的氣阻,被一股大力撞飛出去,身在半空,便已手足痠麻,隨後又重重摔在地上。
只聽驚叫聲不絕,衆聖徒紛紛倒地。桑帝亞哥的身體顫動着,彷彿在他體內,發生了一場地震。他斜着身子靠在講經壇上,用手扼住自己的喉嚨。他嘶啞而沉悶地叫着,然而聲音不大,四周的人並不能聽到。聖殿騎士古老的詛咒,終於發作了。
※ ※ ※
就在這個時候,外面傳來‘忽律律’一聲尖長的馬嘶,教堂尖長的彩色玻璃猛地裂成千百快碎片,飛散開來。Alonso博士定睛細看,吃驚得說不出話來。一匹黑色烈馬如颶風般從窗口騰空躍了進來。
博士掙扎着擡起頭來,只見那匹烈馬鬃尾飛舞,一對馬眼在黑夜中閃閃發光,顯得神駿非凡。黑馬躍入戰團,馬蹄着地發出嗒嗒輕響,身形瘦削,但四腿修長。馬背上的人穿着有兜帽的長袍,兜帽套在頭上,黑暗中看不清面貌,只露出雙睛。在黑長袍的映襯下,皮膚被襯托得更白。
所有人都因爲這突如其來的舉動而安靜下來,靈鷲騎士裡面有人喝道:“巫女,站住!”黑暗中劍光閃動,數只長劍刺了過來。但黑馬動作極快,當騎士們的長劍刺落下來時,黑馬已縱出很遠。Alonso博士回頭看去,只見那匹黑馬四蹄猶如離地一般,疾馳騰繞,瞬時間已經把騎士的陣營攪亂。
忽然間,騎士羣中兩條鐵索貼地揮來,向馬蹄擊落。黑烈馬沒等馬上的主人應變,自行縱躍過去,後腿飛出,砰的一聲,將一名揮舞鐵索的騎士踢得直摜了出去。
黑烈馬一竄就來到人圈中間,黑暗中四五名騎士在馬背上同時直起身子,伸出手臂來扣黑烈馬的轡頭。馬背上的騎者突然一聲冷笑,說道:“找死!退後!”竟然是個女人的聲音。一道黑光閃動,一柄短劍在騎士們的面前掠過。靈鷲騎士們感覺到對方手臂的力量渾厚,卻在舉手投足之際迅捷無比。剛想到這裡,黑暗中聽到嗤嗤數聲輕響,劍刃從所有人的小腹穿過,將他們的金鎖鎧甲劃破了長長的一條。
血,直灌而出。從騎士五分驚訝之外,更增了五分懼怕。他們清楚地看到那女人手中的劍鋒離自己尚有半尺有餘,卻不知什麼緣故被她刺傷,如果不是鎧甲護身,這一擊是不會輕易的躲過了。黑烈馬身子滴溜溜的打了半個圈子,那名黑衣女人一言不發,手握短劍的劍鋒上突然出現半英尺吞吐不定的黑芒。那劍芒象長蛇吐信般伸縮不定。
衆位騎士一呆之際,黑烈馬已經縱到Alonso博士身旁。女郎手中輕輕一提,博士的身體已然伏到了馬背上,但是早已經昏厥過去。
原來靈鷲騎士們剛纔已經用“地獄火”圍向了衆聖徒,火焰燃燒的時候會釋放出一種帶有臭味的毒氣,騎士團的人將它視爲烈性毒藥,平時盛在瓶中,使用時,騎士們的鼻中早就塞瞭解藥,當火焰點燃,毒氣蒸騰,等到雙眼刺痛,毒氣已衝入頭腦,時間久了,困在火圈裡的人必死無疑。
雷利伯爵倒吸一口冷氣,他從未見過眼前的這個女人,聽到圈中大亂,料想來者不善。但靈鷲騎士們果然名不虛傳,在片刻這間已經調整好隊列。衆騎士將手中的火把向圈子中心投擲過來,他們要看清襲擊者的面目。
伊薩用她纖細的手指遮住火光,看向前方。在他的眼中那不再是黑影,那是許多槍騎兵。他們手上的長槍在火光下的反射着刺目的光芒,在槍騎兵身後則是彎弓搭箭,正在瞄準她的弓箭手。四周突然一片寂靜,只有那些突然醒轉的死靈的聲音。
“放下手中的武器,或者嚐嚐槍尖的滋味……”雷利伯爵說。
他看到對方的兜帽從頭上甩脫下來,那是名面容清麗的女人,挽起的長髮在微弱的光線中閃閃發亮。靈鷲騎士們一時都陷入了沉默之中,因爲原先的威脅,突然間在他們面前露出了真面目,沒有人清楚她真正的用意是什麼。伯爵的心輕鬆了下來,但他馬上聽到那女人格格狂笑,說道:“如果你現在撤退,我還可以饒你不死!”
“什麼?”雷利伯爵感覺聽錯了。
“嘶”的一下長聲呼叫,白影一閃。雷利伯爵銳利的目光跟着那影子移向近處,接着又轉向身前,他看見前方的地面上有一團急速移動的白影。他立刻俯下身子,仔細地戒備着。
突然一陣咆哮,金吉斯用人眼無法分辨的速度向他撲來。
雷利伯爵忙縱馬向旁避開,不料眼前這團毛茸茸的東西竟異常敏捷,在半空中一扭,撲向他的後背,騎士們這纔看清,原來是隻灰白色的獵犬。這犬靈活已極,踏在了雷利伯爵的馬背上,伯爵舉劍就劈,可是他出手雖快,金吉斯卻更比他快了數倍。
騎士們雙手一齊揮動,那獵犬卻仍在馬匹的間隙中迅捷無倫的奔來奔去,遊走不停。
金吉斯的雙眼射出精光,四腳爪子甚是銳利。片刻之間,不少靈鷲騎士身上的鎧甲已被它抓散,胯下的駿馬身上也佈滿了一條條長血痕。
忽聽得面前女郎口中噓噓噓的吹了幾聲。白影閃動,那獵犬重又撲到了雷利伯爵馬頭前,毛鬆鬆的尾巴向馬眼上掃去。伯爵雙手擎劍,以上壓下豎劈下來,金吉斯卻早已奔到了他的馬後,雷利伯爵的長劍險些劈中自己的馬頭。
刷刷刷刷,靈鷲騎士們揮出四劍,劍鋒雖然迅捷,金吉斯終究還是快了一步。那女郎嘴裡尖聲噓噓兩下,那白色獵犬往下一竄,忽地不見了。雷利伯爵又是一呆,只見自己的馬雙蹄在地上騰空躍起,原來那獵犬不知何時已經躍入到他馬腹底下。
突然之間,教堂中劍光閃動,圍困那女郎的圈子內,嗤嗤嗤嗤聲響不絕,腥血四濺。雷利伯爵還沒來得及跨步,便被人在肩頭重重敲擊了一下。他“啊”的一聲驚呼,胯下的座騎受到驚嚇,伊薩立刻乘勢直撲了上來,將短劍的刃鋒架在他的後脖頸上。
雷利伯爵嚇出了一身冷汗,只有呆呆地站着。
靈鷲騎士們一擁而起,伊薩短劍刷地一聲劃出,掃倒了數名敵人,卻因爲用力過猛,竟一下子刺入了大石柱中。這根石柱是用極堅硬的花崗石所制,輕巧的短刃居然能夠深深地刺入。衆騎士們既好奇又膽怯,一時間竟沒有人敢再靠近。
伊薩騎在馬上,突出重圍。她把博士裹在斗篷裡,找到右側的門,然後奔入黑夜。如果走快些,她可以在十分鐘內到聖母堂。然後穿過洗禮堂,徑直朝西可以出城,或者朝南去河邊,也許能聽到女巫師們鈴鐺的聲響。那是另一個世界。
黑烈馬身子筆直的向前狂奔,伊薩回過頭來,金吉斯白色的身影閃電般在其後緊隨,竟沒有絲毫懈慢。
靈鷲騎士早已佔了教堂四周的要津,忽見伊薩一騎馬急竄出來,當即放箭,數枝毒箭向她後背射來,這些毒箭來勢兇狠,伊薩本來無論如何難以避開,但黑色烈馬奔行神速無比,只在伊薩回頭一瞥的時候,它已竄出十餘丈之外。等到毒箭射到,她早已經逃出了弓箭手的射程,十餘枝羽箭都釘在巷道間的石牆上。
兩人騎在馬上,奔跑了一陣,四下裡全是城市中狹窄的街道,很快就將靈鷲衆騎士拋得影蹤不見。
伊薩揚了揚手,那馬如同劃過黑夜的飛箭一般前進,幾次騰空跳躍,伊薩只感覺路旁街道猶如狂風一般倒退,不住從眼邊躍過。瞬息之間,黑烈馬已奔向城外。
馬匹奔出一段路,伊薩心中暗忖:“耽擱了這麼長時間,不知道Alonso博士受傷沒有?她低頭查看,博士在馬鞍上還沒有醒來,但呼吸均勻已經沒有大礙。
伊薩放眼看去,天地間一片蒼茫,卻不知要奔向哪裡?正遲疑間,忽聽得身後遠遠傳來一聲清嘯,跟着西南方忽然傳來叮噹、叮噹幾下清脆的鈴聲。
那馬聽到嘯聲,掉頭朝那個方向奔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