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11日,拉佐城——火車站。
晚上七點鐘,去往首府卡利亞里的蒸氣機車遲遲未到。整整晚點了一個小時。車站裡逃難的人們已經明顯有些惴惴不安起來,站臺上的人羣中爆發出一陣陣的哄亂。
“請鎮靜一下,”值班調度員面對熙嚷的人羣祈求道,“上一次——”可他的話並未引起過多的關注,被淹沒在人聲鼎沸中。
調度員長嘆一聲。這是怎麼發生的,莫過於他了解得最清楚,因爲這種事近來多次發生過。晚間,列車長被收買,在沿途站臺停靠以後暗中帶上各種緊缺物資,有時甚至讓火車停靠在曠野裡。要知道,城市裡的食物已經不足以維持這混亂的局面,但這次卻不同,已經足足晚了一個小時,卻並沒有任何消息傳來,莫非火車真的出了什麼事兒?
“先生們請注意!剛剛收到消息......前方事故搶修——”調度員手持老舊的鐵皮話筒向人羣喊着話,在極力挽救着眼前的混亂。
驀地,遠處候車室中傳來一陣刺耳的尖叫聲。來自B3通道,聲音不大卻足以駭人,驚動了整個站臺的乘客。人們一下子安靜了下來,紛紛轉回頭踮起腳尖,朝向對面察看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一名乘警迅即穿過走廊,進入B3通道。
一名中年女人在歇斯底里。“來人那!”她死命地狂喊,“我的丈夫!求求你們,別過來!”她的眼神直直地凝聚在候車室中間一個高大男人身上,隨後踉蹌幾步摔倒在地。
“請安靜,夫人,”乘警一隻手扶住了她,“喂,你怎麼——”
“救命!”她的聲音提高八度,脖頸上鮮血淋漓。
地板中央被人們圍成一圈,行李散落在地上。男人如嬰兒般蜷曲地趴伏在地上,深灰色的長筒雨衣遮住頭部,看不清臉,手腳四肢痛苦痙攣。乘警未及細想,搶步上前拉住男人肩頭。
“先生!——”
男人在地上以奇怪的姿勢弓直身體,一手撐地,口中嗚咽有聲。發現有人靠近,男人驀地發出一陣長嘯,仰頭沖天,轉臉反手掐住了乘警脖頸,慢慢站起。
人羣中發出了一陣驚恐的噓聲。
煤氣燈的光照下,人們看清:中年男人從雨衣裡伸出半張臉,誇張地雙目圓睜,口中帶血,滿腮的短鬚根根豎直,表情扭曲。最要命的是在他的手中端正地緊握着一支小口徑鋥亮的手槍,槍口對準乘警的頭頂。
在那漫長的一瞬間,沒有人發出聲音,冒失的乘警更是完全不知所措,下意識地把雙手微微擡高。
“加里!親愛的——!不——”女人發出了哀鳴。
“砰——”槍口微微擡高,如此近的距離在乘警的後腦綻出了大朵血花,身體慢鏡頭般向後仰倒,依然保持着雙手擡高的姿勢。
幾隻屋樑上的鴿子驚得撲棱棱地飛出,撞得木板頂棚上的煤氣燈來回搖盪,投射在地上的光線片刻間變得紊亂不堪。人們象是一下子驚醒的鳥兒,慌不擇路。
男人雙手下垂,拖動腳步,向外蹣跚而行。
車站廣場上的大鐘驟然敲響,渾厚的響聲震動天穹,七時三十分。幾名意大利武裝警衛隊的士兵已經悄無聲息地從四周接近目標。
“我們是國民警衛隊!放下武器,”身着制服的持槍者發出了機械冷酷的警告。“再重複一遍,放下武器——”
男人定住腳步,包圍圈在迅速縮小,有人已經端起了長槍。男人失神地慢慢雙手高舉,背對着光線站在暗影裡,雨衣的帽子罩在頭上,依舊看不見臉。
“啪”地一聲,男人手中的槍掉落在地。
風,猛吹了起來,大地驟然變暗。在雙手將被反緘的同時,男人忽地轉身,喉嚨裡發出野獸般的嘶叫,反口咬住身後的人。
國民警衛隊的成員們震驚了,這些從沒上過戰場的矮瓜們只有在噩夢中才有可能見到此種可怕情境。貝雷塔步槍噼啪輕響起來,9毫米槍彈以每秒鐘280米的速度噴射而出,數發擊在男人肩頭和右腿上,卻如中敗絮,穿射而出。男人只被打得歪斜了一下身體,速度未減,片刻已到近前,攻勢凌厲地搶步起身伸手向長槍抓出。
形勢發生了戲劇性的逆轉,剛剛穩操勝卷的一夥人,片刻間陣角大亂。
在國民警衛隊的矮瓜們剛一打楞的當口,數只長槍已然掉落在地。剩下的七個人已被咬傷,有兩人脖頸處的動脈被咬斷,尖利的牙齒掃過裸露的皮膚,挑出了筋,那些筋象一根根斷落的鐵絲,血象霧一樣噴出來。
狂風掃過車站廣場,大雨頃刻而至。人們遠遠地躲地五十碼以外的地方,忘記了雨點已經瘋狂地打在身上,定定地望着眼前突如其來的一幕。
男人跪在血泊中,雨水混合着血水在他身前流淌了一灘,四、五具屍體橫倒在眼前。一名被抓傷右腿的警衛隊員用手撐地,在艱難地向前爬行,身後是一條血痕。遠處更響起了一聲長,一聲短的警報聲,大隊的警車在遠處的街區匯聚,紅藍色的閃光向着這裡奔襲而至。
有人在遠處的角落裡詫異地張大了嘴:男人動作緩慢地舉起了掉落地面的長槍,仰天長嘯,轉而將槍口抵住自己胸膛。沒有半點猶豫,在大批刑警面前,槍聲清脆迴盪。
“列車進站了——!”車站裡有人喊了一聲。
八時整,拉佐城火車站,見多識廣的市民們看到了平生從未見過的一幕:蒸氣機車噴涌着白煙在雨幕中駛來,速度卻比平時慢許多,更奇怪的竟然有許多節加長貨車廂連接在列車中部,從車上下來的並非乘客而是滿身陸軍裝備的士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