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時分,里奧的燒退了。大雨漸停。
聖特雷沙村外,一股由下而上的海風颳過海岸,穿過礁石與山嶺,直直地吹向剛從倉庫門裡走出來的里奧身上。他的身體仍然虛弱,強風讓他感到陣陣寒意。我們應該儘快離開這裡,他想着,竭力控制着不讓自己打寒顫。他今晚決不能再表現出軟弱。
遠處的村落裡除了幾扇窗戶裡還透出燈光外,整個海岸線一片漆黑。馬修站在他身後,他掃視了一下前方隱沒在黑暗中的真納真圖山區,低下頭,迎着風繼續觀察着。
站在門口的Ann朝他們走來,“快看!”她突然拽着里奧的胳膊叫起來,她朝下面海岸的方向比劃着。里奧把臉湊向她。
“在那兒。”她說着,指給他看。
里奧和馬修同時順着她指引的方向看去,只見海水猛地向海岸方向強力堆積,潮位猛漲,水浪排山倒海般向海岸壓去,海平面迅速上漲。
“風暴潮!”馬修站在山坡上,面對着起伏的海岸線,風吹得他的褲角咧咧抖動。“我們要趕在臺風侵襲到這裡以前離開。”
“先生們,”她說,“我正爲此擔心呢。”她的那副表情與其說是擔憂,倒不如說是忐忑不安。
馬修點了點頭,顯得胸有成竹。“我們一路向北到達科西嘉,等我們到了那裡,就可以再做出決定,比如說是取道去尼斯,還是到瑞士。”
“哦?”里奧突然覺得摸不着頭腦了,他將整個身子轉了過去,兩眼緊盯着馬修。
Ann也轉過身,面對着他:“你是說要我們離開這個國家?”她的語氣裡有些不安:“我們怎樣才能通過軍方的層層檢查呢?”
“我們必須逃出撤丁島的警戒線,你們兩個該不會願意留在這個小島,警察也許很快會找到這裡!”馬修若有所思。“我們乘飛機走。”
Ann似乎感到全身的肌肉一下子都繃緊了。
“是不可能的。”她轉過頭凝視着遠方,慢慢地搖搖頭。“別小看意大利的軍隊,他們全都集中到這個小島上來了,所有的飛機都在他們控制之下。”她頓了頓,補充道:“況且現在已經起風了,這樣做太危險......”
“我想,我們是有辦法的,只是有一點兒冒險。”馬修對里奧揮了揮手,起步向倉庫內走去。“我們上路吧!”
Ann一動不動地站在那兒,定定地看着他離開。好一會兒,她才轉過身問里奧:“飛機?可……這可能嗎?”
“喂!等一等……”里奧衝着他的背影高喊。他很明白,以現在的情況來說,只要有一線希望,也不妨試試看。
“不是讓你去送死,”馬修回頭對里奧笑了笑。“沒時間了,邊走邊講解吧!”
“你有私人機場?”里奧這才重新想起,他是一個富豪。
......
他們發動那輛德制KS750重型摩托,沿着小路向山嶺深處進發。
綠寶石海灣裡兩座蒼鬱的孤山兀立水中央,幾千年泥沙淤積,其中一座已和海灣內陸的真納真圖山區相銜,庇佑着這個地區的村子;另一座孤懸在海灣的出口,如一道門戶。它們離村落都很近,彷彿一口氣就可游到。
摩托沿着獵人的盤山小路越走越深遠,低矮的愛神木、刺梨和矮橡樹無邊無際地伸展着,地勢不那麼險峻,德制KS750的越野能力又極強,負載着三個人在山區爬行甚至坦蕩如砥。
“海灘的巖洞裡暗藏有一架水上飛機……”
一路上,馬修娓娓道來:我父親的一個朋友曾經是德國的王牌飛行員。他在這裡的海灣傳授過我飛行技術,在閒談中這位叔叔經常跟我提到一個被他稱爲“海鷹的巢穴”的地方。實質上,那是海灘上的一處熔岩洞穴,那架小型飛機就藏在裡邊。我在前不久還到過那片海灣,只是當時沒有找到。
“可是……”里奧驚異地看着馬修,“你有把握駕駛飛機嗎?”
“問題就在這裡。”馬修的語氣忽然嚴峻起來。“駕駛的方法,我只學過一點點。並且,也只是陸上起降的教練機,對於真正的水上飛機,真的沒有把握。”
“但如果不用私人飛機,也很難逃出撒丁島。”
“可我要提醒你——我們根本沒有把握……飛機並不可靠。”Ann大聲道。
“要知道!意大利出產世界上最好的飛機。”馬修盯視着前方補充道,他注意到雨又下了起來。
※ ※ ※
三個人在崎嶇的道路上穿行,他們並沒有爬到山巔,而是不斷地穿越山嶺。里奧總是可以聽到附近有海浪拍岸的聲音,這說明他們是在沿着海灣前行。馬修僅憑着記憶尋找方向,在某些岔路口,他要停下車子仔細辨認一番,然後再重新上路。夜色完全黑下來以後,他們已經到了一處人跡罕至的海灘。
摩托車燈透過細密的雨絲把沙地照得雪亮。稀稀拉拉的橄欖林矗立在遠處高崗上,近處四處散落着低矮粗壯的灌木,四下海水環拱,形成一個狹小深長的海灣。背後是拔地而起的山峰,里奧認出,這裡正是綠寶石海灣裡兩座孤山其中的一座。這是那座連接內陸的孤山的背面,如果不是置身於此,很難想象得出這裡居然別有洞天。由於海水被層層環抱,又有孤山的遮擋,海面依然平靜,只微微泛起小小的波瀾。
沒有月亮,海水在太陽的利箭尚未刺透之前,似乎還糾纏在一片死灰的混沌中,了無生氣。
馬修從摩托上跳下來,抖了抖身上的泥水,從座位底下抽出一支強光手電來。
“我們必須步行了。”他說着,向不遠處孤山上的巖壁走去,轉頭對身後的二人道。“就是這片海灘,在天氣睛朗的日子非常適合飛行,即使在壞天氣裡,遠近的羣山也可以擋住六級以上的大風。但我們必須在風暴來臨前起飛。”
他一邊大步走着,一邊道:“這裡的熔岩洞穴最大的橫寬能達到30碼以上,能放得下一架飛機的山洞一定不會很難找到。”
“那麼,飛機起飛後,不會遇到軍方的緊急攔截嗎?”Ann有些心神不寧,她環顧四周,希望能找到一點值得安慰的東西。
馬修擡起頭向天空望去,風似乎比剛纔更大了一些,遠處厚重的雲層深處不時閃出耀眼的亮閃。“是的,如果是在平時,從海岸線飛越國境,立刻就會遭到聯合空軍的戰鬥機攔截。但是在颶風的天氣裡,空軍基地的指揮官們是不會冒險去追一架微不足道的民用飛機的。而我們可以掌握好時機快速地在海峽對面降落,那也就是一剎那的工夫。”馬修輕笑了一下。
“放心把,我保證……”他剛開頭冷靜得近乎理性的口氣在話語結束的時候已經完全變成了安慰。
在山崖下的一處轉穹處,平坦的沙地雪白如鏡,陡峭山壁間爬滿了各種藤蔓植物,燈光照射下宛如一幅巨型的掛毯。
“那巨大的洞穴應該就在附近,但一定是暗藏了起來。”馬修說着,隨手狠敲了下石縫的邊緣,在他的想象中,這些地方一定藏有某種機括。
三人幾乎找遍了遠近所有的角落,除了山壁內側幾個僅能容身的洞穴外一無所獲。時間已經不多了,即使找不到那個該死的洞穴,在這裡暫時躲避一下災難也是不錯的,馬修暗忖着。但一想到既將到來的野人生活,他躊躇滿志的內心突然變得有些落空。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風更緊了。三個人的希望也象流沙一般被風吹得所剩無己,不能再耽擱了。
在一片沙地上,里奧突然被絆倒了。Ann跟了上去,驚叫了一聲:“快來!”
※ ※ ※
馬修被驚得呆了一下,他看見Ann面前的沙地上顯出一個十英尺寬的深坑來,一直延伸到前方山岩上,周圍的細沙紛紛快速向坑中流去。Ann呆立在原地,細沙從她腳下流過,里奧一躍而起,抱住她的肩膀,倒退了幾步。
三個人同時盯住眼前奇特的場面,地面上流沙的速度越來越快,與此同時正前方巖壁上開裂了一條大的縫隙。地面上的沙粒流光之後,竟出現了一條狹長的軌道,緊接着豁然一聲巨響,巖壁間果然暴露出了一處寬大的神秘洞穴。
“真是不可思議!”馬修讚歎道,提起強光電筒走了進去,光柱直直地照射進洞中。
里奧回身看去,地面的沙坑也已經填滿。Ann近身細瞧,剛纔絆倒里奧的只是一段埋在沙中的鐵鏈。若非他偶然蹋到,三人縱然尋找一夜也只是在山壁間摸索,豈能料想開啓“海鷹的巢穴”的鑰匙竟埋藏在距離十幾碼外的腳下。
里奧近前纔看清,隱藏巖洞的鋼製大門是向下開啓的,隨着機括的觸發一直沉入了地下。顏色與周圍的岩石一般無二,外面又有藤蔓植物的掩蓋,彷彿一層天然的僞裝網,即使在陽光閃耀的睛天,也很難發現其中的秘密。
這個地點完全不受潮汐的影響,水深也符合要求。在巖壁完全閉合後,只要經過一次潮汐,巖洞門外的沙坑、軌道等人工痕跡就會完全被掩蓋。如此精心縝密的設計,又充分利用了天然的地貌,確實有些匪夷所思。這種根據沙漏原理的自動機械,最早可以追溯到古埃及時期法老的陵寢。果真即原始又聰慧,穩定性或許要大大高於現代工業的產物。
里奧站在洞口,爲眼前的景象所折服。要知道,設計思路的產生固然不易,而把所有的奇思妙想轉換成現實,尚需要費盡周折。而人的創造畢竟有限,還要完全依賴於大自然的造化。與自然相比,人——顯得太渺小了!這鬼斧神工的洞穴不也是拜自然所賜嗎?絕非人力所能及,人只不過在上面輕施雕琢。而以自然之力卻可以把人類的一切妄想抹去!里奧突然覺得,在天地面前,人無論生死都已經是順其自然的事了。
“上帝?!——。”
洞穴內傳來馬修的聲音,充滿了懊惱。裡面沒有燈,只有馬修帶來的一把強光手電。里奧尋聲望去,洞穴沒有任何人工痕跡,一架小型的檸黃色水上飛機停在當中的空地上,展開的機翼長度只有20英尺,扁平的機頭伸展向前,極似水上快艇的前端。馬修正手持電筒頹喪地坐在機身前側。
“出什麼事了嗎?”二人即刻奔入洞中。
Ann也應聲而至,他們同時發現——機艙裡的座位只有兩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