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前往醫院的車上時,我苦笑着搖了搖頭,心說我真是勞碌命啊,剛離開醫院不久,又要回去處理這種瑣碎的小事。不過話又說回來了,如果瓦西里不是我看重的部下,沒準我還不會專門跑這一趟,反正那個醫院的軍代表就是名中尉,尤先科出馬也可以把事情處理好。
車在駛近醫院大門時,我察覺到門口站着的兩名戰士的行動有點反常。兩人等我們的車一進入大門,就走到了一起,還朝我們的方向指指點點,似乎在議論着什麼。
我從後視鏡裡看到這一幕以後,有些不滿地問坐在身旁的謝爾蓋:“謝爾蓋同志,那兩名戰士爲什麼不堅守自己的崗位,還聚在一起閒聊?”
謝爾蓋扭頭衝大門看了看,隨後搖了搖頭,有些無奈地說道:“這些是衛戍司令部給我們派的戰士,管轄權在那位軍代表那裡,我們醫院是無權過問的。”
我們的車停在了住院部的門口,剛要下車,忽然看到了一羣戰士大呼小叫地從門診大樓裡跑出來,穿過滿是積雪的開闊地,衝進了住院部。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剛從另外一輛吉普車下來的尤先科走到我的身邊,一頭霧水地問謝爾蓋:“他們爲什麼表現得這麼慌張?”
謝爾蓋先是搖搖頭,同樣不解地說道:“我也不知道。要知道這些指戰員雖然負責醫院的安全,但平時他們都只待在門診部,很少到住院部這裡來。難道真的是出什麼大事了?”
“大尉同志,我們進去看看吧。”說完,我就帶頭朝大樓裡走去。
進入大樓後,我立即就感到裡面亂糟糟的,走廊上站着不少穿病號服的患者,正東一堆西一羣地討論着什麼。我走到離我最近的幾個患者旁邊,禮貌地問道:“請問一下,樓裡出了什麼事情?”
一名上了年紀的老頭側頭看了我一眼。朝天花板上面努了努嘴,說道:“指揮員同志,好像是二樓的哪個病房出了問題,負責醫院安全的戰士去了不少。”
“您知道具體是什麼事情嗎?”尤先科等他一說完。立即接口問道。
老頭搖了搖頭,回答說:“這個我就不太清楚了。樓梯口有戰士把守,我們這些普通人根本就上不去。”
尤先科見從老人的嘴裡問不出什麼有價值的信息,扭頭望着我,等待我下一步的指示。我朝不遠處的樓梯口望去。見那裡的確有幾名端着武器的戰士把守,看樣子二樓真的是出了什麼大問題。於是我一擺頭,對尤先科說:“走吧,大尉同志,我們到二樓去看看。”
當我們來到樓梯口的時候,一名把守的戰士立即擡手攔住了我們,禮貌地說道:“指揮員同志,對不起,在沒有得到軍代表的同意前,您不能隨便上樓。”
“你說什麼?”聽到戰士的這幾句話。原來站在我身後的尤先科立即就發作起來:“難道您沒有看清將軍的軍銜嗎?別說你們的軍代表,就算你們的團長來,也得乖乖地服從她的命令。”
說完,他用力地將那名戰士推到了一旁,隨後側轉身子對我說:“將軍同志,請吧。”
對於尤先科的這種粗魯的處理方式,我笑着點了點頭,對於這種不識時務的人,就是應該採取點強硬措施。看到我擡腿就朝樓上走去,謝爾蓋醫生和尤先科他們幾人也緊隨其後。
我們來到二樓以後。看到患者把這裡擠得水泄不通,不少站在最外面的患者還墊着腳尖朝裡面張望。見此情況,我的心裡更加不踏實,連忙吩咐尤先科:“大尉。讓這些患者先給我們讓路。”
尤先科答應一聲,帶着另外幾名警衛員朝前面擠了過去,同時嘴裡還嚷嚷道:“同志們,請讓一下,請讓一下。”邊說邊朝前擠,幾人硬生生地從人羣裡給我擠出了一條通道。
我順着通道朝前走了幾步。便發現有些沒對勁,被患者圍住的地方,居然是瓦西里住的病房。看到門口手挽手站成一排的幾名戰士,我的心裡不禁咯噔一下,心說不會是瓦西里除什麼問題了嗎?
我來到了戰士的人牆前,表情嚴肅地問道:“戰士同志,你們出了什麼事情?”
被我問到的那名戰士瞥了一眼我的肩章後,連忙挺直身體向我報告說:“將軍同志,裡面有個傷員要自殺,軍代表和醫院院長正在勸說他呢。”
“什麼,有傷員要自殺?”戰士的答覆讓我嚇了一跳,我趕緊吩咐他:“讓我過去看看。”
“將軍同志。”戰士的臉上露出了爲難的表情,“裡面太危險,那傷員的手裡有槍,我怕他會誤傷到您。”
“走開吧。”尤先科也不和戰士廢話,抓住他的衣領,一下就將他拉到了一旁,爲我打開了一個缺口。
我帶着好奇走進病房後,立即就被眼前的一幕驚呆了。只見眼睛上依舊纏着紗布的瓦西里.扎伊採夫,正盤坐在他自己的牀上,手裡揮舞着一支手槍,情緒激動地大聲喊道:“走開,你們都走開!我就是死,也不會讓你們摘掉我的眼球。”隨着他的喊聲,他手裡的槍一會兒頂住自己的太陽穴,一會兒又憑自己的感覺指向屋裡的其他人。
而屋裡和他對峙的是十幾名全副武裝的戰士,他們手裡的步槍、衝鋒槍的槍口都指向了瓦西里,看樣子只要一發現情況不對勁,他們就會立即開槍射擊。而離瓦西里牀位最近的兩個人,一個是院長奧西米寧,而另外一位是名中尉,應該就是謝爾蓋提過的軍代表。
我擡手將身邊的一支步槍的槍口用力壓了下去,同時大聲地說道:“你們在做什麼,是誰給你們的權利,允許你們將槍口對準一名戰功赫赫的英雄?全體都有,聽我的命令,把槍都放下。”
聽到我的聲音,拿着槍的戰士面面相覷,可誰也沒有放低槍口。而站在前面的軍代表也回過頭來,好奇地打量着我這個不速之客。這時,奧西米寧湊近他的耳邊。快速地說了幾句。
軍代表聽完奧西米寧的介紹,連忙擡起手又迅速地揮下,接着大聲地命令自己的部下:“你們的耳朵都聾了,沒聽到將軍的命令嗎?都把槍給我放下。”
奧西米寧一路小跑來到我的身邊。瞅了一眼站在我身後的謝爾蓋,然後身體微微向前傾,討好地問道:“將軍同志,您怎麼來了?要知道雖然您眼睛上的傷口已拆了線,但還需要不短的時間來進行療養。您每天像這樣跑來跑去。非常不利於您的恢復。”
看到情緒依舊激動的瓦西里,我冷冷地問道:“院長同志,我能問問這裡到底出了什麼事情嗎?”
沒等奧西米寧說話,軍代表已走到了我的面前,擡手敬禮後,禮貌地問道:“可以報告嗎,將軍同志?”
“好,中尉同志,請說吧。”爲了防止他東拉西扯說半天廢話,我特定叮囑他:“用最簡短的話語告訴我。這裡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軍代表扭頭朝瓦西里看了一眼後,老老實實地回答說:“將軍同志,我今天在查看瓦西里同志的病例時,發現他眼睛的傷勢有惡化的趨勢,所以就和院長商議,將其中的一隻眼球摘除。誰知道這個消息不知道怎麼被瓦西里本人知道了,所以就鬧騰了起來。”說到這裡,他把雙手一攤,“爲了確保醫院裡其他患者的安全,我只能採取一些特別的措施了。”
“院長同志。”我聽完中尉的報告。只是不置可否的點了點頭,隨即側身問奧西米寧:“難道真的需要摘除瓦西里同志的眼球嗎?要知道對一名優秀的狙擊手來說,變成瞎子,從心理上是無論如何都不能接受的。”
“可是將軍同志。”奧西米寧有些爲難地說:“根據眼前的情況來看,瓦西里同志的右眼感染嚴重,如果不及時地摘除病眼,那麼相對完好的左眼也會受到影響。”
對於這些醫學上的事情,我完全是外行,所以聽到奧西米寧這麼說。我也不禁變得躊躇起來。我扭頭問謝爾蓋:“謝爾蓋同志,院長同志說得對嗎?”
“是的,將軍同志。”謝爾蓋先是附和了奧西米寧的意見,接着又主動談起自己的看法:“不過目前還沒有到最壞的地步,還有挽回的餘地。我打算明天就爲他再做一次手術,清理到眼球裡的膿水,盡力保證他不會失明。”
奧西米寧聽謝爾蓋這麼說,只是用冷漠的眼神望了他一眼,卻一聲不吭。而軍代表卻有些沉不住氣,開口辯解說:“將軍同志,我覺得還是應該遵從院長同志的診斷,給瓦西里同志實施摘除眼球的手術。”
對於突然插嘴的軍代表,我很不滿地問道:“中尉同志,您在軍隊裡待了多少年?”
軍代表顯然沒想到我會突然這麼問他,在短暫的沉默後,響亮地回答說:“報告將軍同志,我在軍隊裡待了四年。曾經參加過解放波蘭和粉碎芬蘭白軍入侵列寧格勒的戰爭,有着豐富的戰鬥經驗……”
“中尉同志,我對您的戰鬥經驗不敢興趣。”沒等軍代表說完,我便毫不客氣地打斷了他,接着問道:“在參軍前,您從事的是什麼職業?”
有些慌了神的軍代表連忙回答說:“在參軍前,我在列寧格勒的基洛夫工廠工作,是一名銑工,四級銑工。”
“銑工,原來是機械工人啊。”我把他從前的職業重複一遍後,沒好氣地說道:“既然您以前不是醫生,那您有什麼權利來過問病患者的治療方式呢?”
“將軍同志,”軍代表有些委屈地說:“可我是醫院的軍代表啊。”我從他的畫外之音裡聽出,他想說明既然自己是管理醫院的軍代表,那麼醫院的一切事務,他都有過問的權利。
我用鼻子重重地哼了一聲後,不客氣地說:“中尉同志,我請您搞清楚一點。您作爲醫院的軍代表,主要的任務是確保醫院的安全,而不是隨便干涉醫生的治療方案。外行是沒有資格來指揮內行的,明白了嗎?”說最後一句話時,我有意加重了語氣。
對於我的指責,軍代表羞得滿臉通紅,雖然有心反駁,但看到我的軍銜比他高出許多,只好無奈地答應道:“是,將軍同志。我記住了,我的任務是負責醫院的安全,而不是隨便干涉醫生的治療方案。”
我擔心他們繼續留在這裡,會讓瓦西里的情緒不穩定,便衝軍代表揮揮手,說道:“中尉同志,這裡沒什麼事了,您和您的部下都先離開吧。”
“可是,將軍同志。”軍代表再度回頭看了瓦西里一眼,緊張地說道:“這位傷員的手裡有槍,我擔心他會對您的安全造成了威脅。”
“你想得太多了,”見他不願離開,我連忙向他說明:“這位傷員是我的部下,和我很熟悉,不會對我有什麼威脅的,您還是先帶着您的人離開吧。”
見我的態度堅決,軍代表也不堅持,向我敬禮後,帶着他的十幾名部下離開了病房。
等屋裡只剩下我、奧西米寧、謝爾蓋、尤先科和幾名警衛員後,我小心翼翼地朝前走了幾步,在離瓦西里還有兩三米的地方停住,對他說道:“瓦西里,我是奧夏寧娜!你能聽到我說話嗎?”
也許是聽到屋裡大部分的人都離開了,瓦西里的情緒也變得穩定多了。他側着耳朵聽了一下,試探地問道:“軍長同志,是您嗎?”
“是的,是我。”看到他緩緩地放下了手槍,我連忙向前幾步,走到牀邊挨着他坐下。一邊輕輕地從他的手裡奪過手槍,一邊說道:“瓦西里同志,你爲什麼要這麼衝動。這槍是用來打敵人的,可不是用來威脅自己的同志,或者是結束自己的生命用的。”
“軍長同志,我也不想這樣。可是,”瓦西里聽到我這麼說,聲音變得哽咽起來:“可是他們要動手術摘掉我的眼球,讓我變成一個瞎子。一個狙擊手變成了瞎子,那還有什麼意思,不如讓我去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