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天色陰暗,天空上飄浮着緩慢移動着的大片大片的烏雲。
我和科羅廖夫擡起頭向天空望去,看不見敵機,只能聽見飛機發動機的轟鳴聲。很明顯,不是一架而是好幾架轟炸機在極高的高空裡飛着。
部署在克里姆林宮建築物屋頂上的高射炮,開始向着天空猛烈地開火。我看着這樣漫無目的地射擊,不禁苦笑了一下,心想連敵機在哪裡都沒看見,就對着天上亂打一氣,有什麼效果啊。
警備室所在大樓裡的人員,從空襲警報響起,便紛紛從樓裡跑出來,穿過寬闊的廣場,前去另外一端的避彈室裡防空。別濟科夫上校看見樓裡的人都疏散得差不多了,便來到了我們的身邊,用責備的語氣問我們:“你們怎麼還不沒有去隱蔽啊?”
科羅廖夫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反問了一句:“莫斯科經常遭受到空襲嗎?”
“是的,從七月二十二日開始,德國空軍就不間斷地對城市進行空襲。令人遺憾的是,我們空軍的飛機數量太少,無法阻止敵人的飛機侵入我們的城市。”
兩人說話的時候,我又開始東張西望,欣賞起風景來。紅場我倒是來過無數次,可這克里姆林宮卻一直沒有機會進來,好不容易進來一次,自然要把握機會好好地看一看,因爲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馬月才能再有機會進來。
我使勁地想着自己站着的這個廣場叫什麼名字,是叫索皮爾娜雅還是別的什麼名字,反正念起來挺繞口,這個地名的發音我好像一直就沒有念準過。廣場中間那座高大的大伊凡鐘樓,是莫斯科目前最高的建築,同時估計也是德國空軍校準克里姆林宮位置的最好座標。鐘樓旁邊擺放着一口巨大的沙皇鍾,是世界有名的鐘王。這口重達兩百頓的大鐘,頭一次敲就被敲破了,脫落下來的那塊碎片足足有一人多高。我遠遠地望過去,鐘的內部空間倒是挺大的,待會要是德國轟炸機開始投彈的時候,我躲在裡面防空應該是很安全的。
不遠處還有一門巨大的舊式火炮,是建於十六世紀的沙皇大炮。長5.35米,口徑40釐米,重40噸,擺放在這裡的目的,原本是用於守衛莫斯科河渡口與斯帕斯克鐘樓大門的,但從來就沒發射的機會。大炮的旁邊擺放着那幾個巨大的圓形炮彈,如果拿去當廢鐵賣的話,估計也能賣上不少的錢。
“傘兵!德國飛機空投傘兵了!”突然有人大聲地叫喊起來。
我擡頭向空中看去,還沒等看清情況,便感覺有人使勁地抓住了我的肩膀,隨即聽見科羅廖夫熟悉的聲音在緊張地問:“傘兵?!在哪裡,你看見沒有?”
一頂打開的降落傘從烏雲裡降落下來了。我瞪大眼睛看着空中,除了這一頂外,暫時沒有再看見其它的降落傘。我緊張地觀察着慢慢降落的降落傘,傘的下方有一樣橢圓形的東西在不停地晃動着,從遠處看彷彿象人形。
“不對,這不像是傘兵,德國人只空投一個傘兵有屁用啊?”我疑惑不解地猜測着。“難道這是被打壞的德國飛機上跳傘的飛行員?”不過我好像沒有看見有敵機中彈墜落啊。
廣場上沒去隱蔽,而在繼續執勤的衛兵們,紛紛衝到廣場的中央,舉起手中的步槍、衝鋒槍,向着空中那個緩緩落下的降落傘猛烈地射擊。
看着越落越低的降落傘,我突然明白了,這不是傘兵,而是德軍空投的重磅炸彈!在後世的那些軍事紀錄片裡,經常可以看到空軍投放這種掛着降落傘的重磅炸彈,隨着炸彈的落地,敵軍的陣地便化成了一片火海。
我着急地大聲喊叫着:“不要開槍,趕快散開,這是炸彈!”但是我的聲音被槍聲和高射炮的射擊聲所掩蓋住了,大家依然拼命地向空中開着槍。
要是這炸彈在空中被打中,形成了空爆的話,下面連個安全的死角都沒有,在場的人勢必死傷慘重。我一把抓住別濟科夫的手臂,使勁地搖晃着,大聲地對他喊着:“這不是傘兵,趕快叫大家停止射擊,不然炸彈被引爆,我們就全完蛋了。”
別濟科夫跳上警備室門口的桌子,拔出手槍,朝天放了幾槍,用盡氣力叫喊:“聽我的命令!停止射擊,這是炸彈!全體臥倒!”
我一把抓着科羅廖夫,拖着他臥倒在地上。
“轟!”猛烈的爆炸就在不遠處炸響,大地劇烈地顫抖了一下便又恢復了平靜。我趴在地面上,捂住雙耳,拼命地忍受着地面震顫撞擊內臟所帶來的難以承受的痛苦,相比之下,那些在爆炸時飛濺起來砸在我身上的物體所帶來的疼痛就顯得微不足道了。
我看見人們都紛紛從地上站了起來,也企圖站起來身來。但剛站起來,我就感覺天旋地轉,噁心想吐,便又慢慢蹲了下去。我低頭看見面前的地面上,除了有碎石外,居然還有一個破碎帶血的木頭槍柄,看來剛纔炸彈爆炸時,在場衛兵的傷亡一定不小。
旁邊的科羅廖夫走過來攙扶我,在他的幫助下,我好不容易纔再次站起身來。我對他說,我們是不是該會旅館去了?他也對我說了幾句什麼話,可我的耳朵因爲剛纔的爆炸而臨時失聰了,什麼都聽不見,既聽不見他的聲音,也聽不見自己的聲音。直到他湊到我的耳邊大叫,我才明白,他說的是:“空襲已經結束了,我們應該回旅館去啦。”
我看見別濟科夫上校正站在冒着硝煙的彈坑旁邊查看情況,而那些受傷或者犧牲的戰士,正被緊急趕來的醫護人員用擔架擡走。我對科羅廖夫說:“巴維爾叔叔,我們也過去看看吧。”他點點頭,攙扶着我搖搖晃晃地往彈坑走過去。
別濟科夫站在彈坑旁邊,盯着黑洞洞的泥坑底部發呆,連我們走到他的身邊都沒有發現。有戰士來向他請示工作,他也沒有什麼反應,好像整個人都傻了似的。
“巴維爾叔叔,”我湊近科羅廖夫的耳邊,悄悄地問他:“他怎麼了?”
“噓!小聲點。”科羅廖夫也小聲地說:“你不知道,德軍的飛機今天竄到克里姆林宮上空,並投下了一枚炸彈,這裡負責防空和保衛工作的指揮人員都會受到處分的。”
“什麼樣的處分啊?”我覺得這個制度也有點太不近人情了,敵人目前的力量那麼強大,我家暫時難以阻擋住他們。只是偶爾一次竄到克里姆林宮的上空來,就要處分相關的保衛人員,以後誰還敢到這裡來工作啊?
“一般是送到勞改營或者槍斃。”科羅廖夫神情嚴肅地回答我。
“啊?!”我嚇了一跳,這個處罰也太重了吧,難怪別濟科夫上校現在像個白癡似的站在還冒着嗆人硝煙的彈坑前發呆呢。
“別濟科夫!”彈孔對面突然響起一個帶很重格魯吉亞口音的聲音。我循聲看去,沒想到居然看到了斯大林。他正站在我們的對面,也在查看這個新形成的彈坑,幾個穿便衣的保衛人員站在他身後兩三步的地方。
“斯大林同志。”別濟科夫從發呆狀態中回過神來,趕緊挺直身體來了個立正。
“怎麼樣?”斯大林皺着眉頭問:“有傷亡嗎?”
“沒有,斯大林同志。”別濟科夫的謊話說得簡直一點破綻也沒有:“一個也沒有。”
斯大林點點頭,轉身向不遠處的建築物快步走去,幾個保衛人員隨即緊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