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在朱可夫的後面,沿着長長的走廊向前走着。
走廊的盡頭有個房門緊閉的房間,門口擺着張桌子,有位沒戴軍帽的中尉坐在那裡。看見我們過來,趕緊站起身,向朱可夫小聲地說道:“大將同志,他們都在裡面等您,請進吧。”然後轉身拉開了房門。
看着朱可夫徑直往門裡走去,我馬上自覺地停住了腳步,準備停在這裡等他出來,畢竟這種地方不是我這種小人物能隨便進的。
沒想到朱可夫的一隻腳剛邁進房間,便停了下來,回頭看看我,皺着眉頭說了句:“你站在那裡做什麼?跟我進來。”既然是朱可夫讓我進去,那我就不用傻站在門口等他了,急忙小跑幾步來到他的身邊。正準備進門的時候,覺得自己這樣挎着衝鋒槍的形象有些不雅觀,便摘下了掛在脖子上的武器,遞給了站在一旁的指標中尉,然後纔跟着朱可夫走進了這個神秘的房間。
朱可夫進門後沒有說話,脫下了身上穿着的軍大衣和帽子遞給了我,然後把手插進褲兜裡,靠着牆看屋裡人說話。我接過他手中的衣服和帽子,掛到了旁邊的衣帽架上,並隨手關上門,站在了他的身邊。
屋子裡靠窗的位置,有幾個人圍坐在桌子旁,還有一位風塵僕僕的將軍站在屋子的中間。我仔細一看,坐在桌子正中的是一個穿筆挺西服、戴金邊眼鏡留着鬍鬚的圓臉老頭,他的左手坐着伏羅希洛夫元帥,右手是一個穿軍便服的瘦弱的中年人,而西方方面軍的原司令員科涅夫上將則坐在他們的對面。站着的將軍是位中將,他身上的軍大衣上面沾滿了泥巴,樣子看起來格外地狼狽。
我聽見伏羅希洛夫元帥不高興地問將軍:“……羅科索夫斯基將軍,您爲什麼丟下第16集團軍的部隊,獨自突出了德軍的合圍?”
面對元帥的責備,羅科索夫斯基將軍不卑不亢地爲自己辯解說:“蘇聯元帥同志,我奉命到維亞吉馬去接受第16集團軍,命令上說那裡有五個師的部隊等待我去指揮。哪知道我到了以後才發現,那裡根本就沒有我們的部隊。”
“什麼?”元帥驚訝地問:“那裡沒有我們的部隊?您是接受誰的命令?”
“是的,我沒有見到任何部隊。”將軍說着,從大衣口袋裡掏出一份摺好的紙,往元帥所在的位置遞了過去。“這是我接到的命令,是西方方面軍司令員科涅夫上將簽署的命令。”
元帥站起來接過將軍手中的文件,打開看了一下,然後皺着眉頭看了看仍舊坐在那裡的科涅夫。見到元帥不友善的表情,上將急忙也站了起來,解釋說:“不錯,命令是我簽署的,原本羅科索夫斯基中將是能在維亞吉馬獲得五個師的。但是,這些部隊都在和德軍的戰鬥中被纏住了,所以沒有能按時抵達維亞吉馬。”
“啪!”聽了這話,元帥勃然大怒,把那紙文件往桌上重重地一拍,怒氣衝衝地衝科涅夫吼道:“您知不知道這是在犯罪?讓一位優秀的指揮員去指揮根本不存在的部隊,這種不負責任的書面軍事部署,直接導致了統帥部對敵我態勢的判斷出現了偏差。您知不知道,這樣會給我軍帶來多大的損失啊?”
科涅夫面對元帥的詰難,剛開口辯白了一句:“敵人的力量太強大了,他們已經掌握了戰爭的主動權。……”那個穿軍便服的中年人就站起來打斷了他的話:“夠了,科涅夫同志,這是失敗主義的論調,看來您已經被敵人嚇得驚慌失措了。介於目前的複雜形勢,我代表內務人民委員會宣佈:您被逮捕了!”隨即扭頭向旁邊的圓臉老頭說道:“我認爲,科涅夫上將的案件,應該馬上提交給軍事法庭。”
這個內務部的中年人的話一出口,屋子裡立即陷入了一片沉寂。科涅夫面色鐵青地站在那裡一言不發,元帥沉默地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只有羅科索夫斯基將軍,用同情的目光看着神情沮喪的上將。畢竟纔過去不久的大清洗運動,讓大家記憶猶新,嚇破了膽子的人們,即使明知道內務部的人獨斷專行胡作非爲,但是大家也是敢怒不敢言。
我忍不住看了看身邊的朱可夫,他面無表情地盯着屋子裡的幾個人,好像剛纔所發生的一切,都與他沒有任何關係似的。
就在這時,屋子裡擺放在牆邊的一部電話鈴聲響了起來。一直沒有說話的穿西服的圓臉老頭站起來,慢慢地走到了電話機旁,拿起了聽筒。
“喂,哪位?”圓臉的老頭開門見山地問。聽筒裡傳出的聲音很大,大得足以讓整個屋子的人都聽見通話者雙方的對話。
“莫洛托夫嗎?”話筒裡傳出的是斯大林的聲音。
“是的,斯大林同志。”雖然對方壓根看不到,圓臉老頭在回答時,還習慣性地點點頭。我心裡暗想,原來這個老頭叫莫洛托夫啊,名字聽起來倒是挺熟悉的,就是想不起他是擔任什麼職位的?
“朱可夫到了嗎?”斯大林追問道。
“朱可夫?!”莫洛托夫有些疑惑不解地反問了一句,隨即向我們所站的位置望了過來,原來我們進來這麼久,屋子裡的人都沒發現。他看到了站在門口的朱可夫,趕緊回答說:“是的,他已經到了,他立刻就來。”然後把聽筒從耳邊拿開,向我們這個方向伸了過來。
朱可夫邁着沉重的腳步走了過去,接過莫洛托夫手中的電話,對着話筒對面的斯大林,語氣平穩地說道:“我是朱可夫,斯大林同志。”
“從目前的情況來看,大本營任命你爲新的西方面軍司令員的決定是正確的。你對我們的任命沒有意見吧?”
“我服從!”朱可夫還是面無表情,語氣平穩地說道:“我有個請求,任命科涅夫上將做我的副手,擔任方面軍的副司令員。”
話筒那邊沒了聲音,估計斯大林正在考慮這個問題。內務部的工作人員剛纔說出逮捕科涅夫,並要送他上軍事法庭的話,決定不是一時的心血**,十之八九是來自更高級別人的授意。
“您還在嗎?斯大林同志。”遲遲沒聽見對方的聲音,朱可夫忍不住問了一句。
“國防委員會的委員們對科涅夫有很大的意見。”我遠遠地聽見斯大林這麼說,心裡暗想:恐怕不是國防委員會的委員對科涅夫有意見,是您對他不滿意吧!不過這些話,也就只能在心裡想想而已,絕對是不能說出來的。
“科涅夫對作戰地區很熟悉。”朱可夫扭頭看着科涅夫,努力地說服着電話線另外一端的斯大林,“我認爲應該委派科涅夫去領導加裡寧方向的部隊。”朱可夫說這話的時候,我發現科涅夫上將臉上露出了感激的表情,眼圈也有些發紅了。“這一地區相距非常遠,我需要在那裡有自己的副手。”
“好吧!”過了一會兒,斯大林終於同意了朱可夫的提議,他繼續說:“預備隊方面軍的全部剩餘部隊,都由你來調動,儘快將部隊接收過來。”隨即電話便被掛斷了。
朱可夫把話筒擱下以後,面朝着幾位來自大本營統帥部的大人物說道:“作爲西方面軍的新司令員,我想對國防委員會的委員們談談自己的看法。”聽他這麼一說,我才恍然大悟,原來這幾位就是對科涅夫有意見的委員啊!朱可夫又看了科涅夫一眼,接着說:“西方面軍的部隊打得勇敢而頑強,主要的是他們沒有逃跑。我認爲……”說着他向前走了兩步,指了指科涅夫,“這也是西方面軍前任領導的功績。……”
他走到桌邊,雙手撐在桌面上,看着三位國防委員會的委員,繼續說:“他們以寶貴的生命,拯救了莫斯科。我們應該對那些在殘酷的保衛戰中戰鬥到最後,和在合圍中進行殊死戰鬥的戰士們致敬。他們牽制住了德軍的主力,他們拖延了德軍進攻的時間達八天之久。而我們應該充分利用這個成果,在莫斯科的前面建立新的戰線。”說到這裡,他站直身子並轉過身去,招呼着站在一旁的羅科索夫斯基將軍:“第16集團軍司令員羅科索夫斯基將軍同志,”聽到他叫自己的名字,中將急忙走到了他的面前站好,“現在我向你佈置戰鬥任務。你們要切斷敵人前往莫斯科去的公路。……”
“有部隊嗎?”羅科索夫斯基迫不及待地問道。
朱可夫沉吟了一下,然後點點頭,用很肯定的口吻回答說:“應該有!”停頓了一下,又說:“你們左面的明斯克公路,將有其它的部隊負責切斷。……”
朱可夫向羅科索夫斯基佈置完任務後,中將向大家敬了個禮,轉身向門外走。我急忙爲他拉開了門,等他離開後,再順手重新關上門。
科涅夫是和三位國防委員會的委員們一起離開的,他將遵從朱可夫的命令,立即從這裡出發,到新的地區去指揮加裡寧方面軍。
伏羅希洛夫元帥臨出門的時候,突然叫住我,說:“奧夏寧娜少校,上午朱可夫同志去旅館找你時,忘記帶一樣重要的東西了。現在我幫你帶來了,你把它收好吧!”說着便遞給我一本紅色的證件。和我握了握手,便大步地走了出去。
我打開證件一看,原來是一本的新軍官證,裡面貼的那張照片,正是我昨天在克里姆林宮警備室裡拍的那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