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師指揮部休息了一夜。
第二天一大早,我告別了政委葉戈羅夫和列維亞金將軍,帶着拉米斯,坐上由格里薩駕駛的吉普車,前往莫斯科。
由於是開往後方,坐在前排的兩人顯得很輕鬆,甚至開起了玩笑。拉米斯問格里薩:“喂,我說戰士同志,你這車能開到市區嗎?別開到半路上拋錨了,我和師長同志還得走路進城。”
“您就放心吧,中尉同志!”格里薩把嘴上叼着的菸頭取下來,向窗外一彈,“別說到莫斯科,就是開到弗拉基米爾都沒問題。昨天回來後,我到巡迴維修站去把車窗玻璃換了,還準備了滿滿兩桶汽油,開多遠都沒問題。”
聽到格里薩提到的弗拉基米爾,我知道這是在莫斯科東面兩百公里外的一個小城市,忍不住在後排好奇地問了一句:“格里薩,你是弗拉基米爾人嗎?”
“差不多算是吧。”格里薩回頭看了我一眼,又馬上把頭轉過去,專心地開車。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什麼叫差不多算是呢?”坐在副駕駛位置的拉米斯也沒閒着,和他擡起槓來。
“我的家離弗拉基米爾不遠,我出生在附近一個叫古西赫魯斯塔利內的小鎮,父母都在鎮上的玻璃廠工作。”
“水晶鵝?!”拉米斯好奇地說:“小鎮的名字倒是挺有趣的。戰士同志,你知道這個名字是怎麼來的嗎?”
我知道“古西赫魯斯塔利內”直譯過來便是“水晶鵝”,這麼有趣的名字,一定也會有很多故事,所以一下就勾起了我的興趣。我坐直身體,在後面輕輕拍拍格里薩的肩膀,說:“格里薩,反正路上沒啥事,你就給我們講講小鎮名字的由來吧。”
格里薩答應一聲,一邊小心翼翼開車繞過路上一個又一個彈坑,一邊開始爲我們講述“水晶鵝”的來歷。“這事說來話長,我們的小鎮是因河而得名。早在沙皇時代,大概是十八世紀五六十年代吧,有個叫阿基姆·馬利佐夫的水晶商人,他是當時俄羅斯最大的水晶商人,在獲得皇室的許可後,他在自己的水晶製品上都雕刻了‘M·B’商標,‘M·B’取自馬利佐夫姓氏中前後兩個字母,是水晶玻璃產品品質和信譽的象徵。
他的水晶工廠原來位於莫斯科近郊的莫扎伊斯克,生意紅火,其產品享譽俄羅斯。但好景不長,由於聖彼得堡學院警告沙皇政府,因過度的砍伐,莫斯科地區的森林正遭受嚴重破壞。爲了保護生態環境,沙皇政府下令,在莫斯科地區方圓兩百公里以內不得建造制鐵廠和玻璃廠。在這種情況下,馬利佐夫的水晶玻璃廠也接到了限期遷出莫斯科的通知。
爲了尋找新的廠址,馬利佐夫來到莫斯科東面兩百多公里外一個叫“梅曉拉”的地方,由於這裡叢林密佈、人煙稀少。馬利佐夫不知自己究竟到了哪裡,只見茂密的森林中有一條清澈的小河蜿蜒而過,幾隻美麗的白鵝正在河面嬉戲。馬利佐夫問在河邊洗衣房的一位老大娘,這裡是什麼地方?老大娘回答說:是古西河,也就是‘鵝’河。
來考察環境的馬利佐夫覺得這裡木材資源豐富、河沙純淨、景色優美,是燒製玻璃的理想地方。於是便把自己的水晶玻璃工廠遷到了這裡,跟隨着工廠一起過來的還有大量的農奴。就這樣,我們那個原本人跡罕至的地方,便成爲了一個有名的水晶小城。”
“哼!”拉米斯有些不服氣地哼了一聲,說:“你說有名就有名啊,我怎麼從來沒聽說過!別說我不知道,估計連師長同志也不知道。”說着還扭頭問我:“師長同志,我說得對嗎?您以前聽說過這個地方嗎?”
“聽說過。”我點頭回答說,這倒真不是瞎說,我在後世對這個地方聞名已久,知道那裡有聞名遐邇的水晶製品,可惜一直不曾有機會去過。我解釋說:“以前聽朋友說過,那裡出品的酒具、花瓶之類的水晶製品不錯,可惜從來沒去過。”接着我又問格里薩:“玻璃廠如今還在生產水晶嗎?”
“沒有。”格里薩的腦袋搖得和撥浪鼓似的,“自打戰爭爆發後,玻璃廠就沒有再生產水晶,已經集體轉產,開足馬力生產前線急需的燃燒瓶。”
聽到他這麼說,拉米斯沒有再和他擡槓,而是有些惋惜地說:“用水晶瓶裝汽油去炸德軍的坦克,真是太浪費了。……”
沒等他感嘆完,車猛地一震,隨即在刺耳的剎車聲中停了下來,我毫無心理準備,身體向前猛地一衝,差點撞上前面的座椅。而拉米斯卻沒有我幸運,他的頭砰地撞到了擋風玻璃上。他坐直身體,一邊揉着額頭,一邊質問格里薩:“戰士同志,你在做什麼,爲什麼突然剎車?”
“檢查站!”格里薩淡淡地回答說,“是他們發信號讓我們停車的。”
我透過擋風玻璃向前看去,只見一名戴大檐帽的軍官和兩名戴鋼盔揹着上刺刀步槍的戰士,正從簡易的檢查站朝我們走過來。
軍官走到我們的車旁,微彎下腰隔着玻璃對拉米斯說:“中尉同志,請出示您的證件!”瞥了一眼我,接着說:“還有您,中校同志。”
我正準備掏證件時,拉米斯搶先開了口,衝着檢查站的軍官不滿意地說:“我們是近衛第八師的,要馬上趕回莫斯科,請不要耽誤我們的時間。”
軍官不爲所動,徑直把手伸進了車窗,冷冷地說:“您的證件!”他身後的兩名戰士也把背上揹着的長槍取了下來,雙手平端,槍口對準了我們。
我看見拉米斯還想和軍官爭辯,急忙制止他說:“拉米斯,這位軍官同志做得對,這是他的職責,你趕緊把證件拿出來吧。”說着話,我已經將證件掏出來遞到了軍官的手中。
軍官拿着證件只翻看了一下,馬上合上,向後退一步,立正向我們敬禮。揮手讓兩名戰士放下槍後,又雙手捧着證件,走到車窗前,恭恭敬敬地遞還給了我,並滿臉堆笑地說:“奧夏寧娜中校,對不起,我不知道是您。”
“那還查不查我的證件啊?”坐在副駕駛位置的拉米斯沒好氣地問。
“不查了,不查了。我們剛纔接到命令,只要是見到奧夏寧娜中校乘坐的車,立刻放行,不得故意阻攔。”說完,他站起身來,朝檢查站方向揮了揮手,大聲喊道:“打開柵欄。”喊完後對我們做了個請的姿勢。
隨着軍官的喊聲,路口的木柵欄被迅速地移開,當我們的車從檢查站穿過時,執勤的戰士都紛紛向我們敬禮。
接下來的路上又連着遇到了好幾個檢查站,拉米斯有了經驗,再有人要檢查證件,便直接指着坐在後排的我,對他們說:“我們是近衛第八師的,這是我們的師長奧夏寧娜中校。”真沒想到這樣一來居然暢通無阻,未經任何檢查就通過了二十多個大大小小的檢查站,順利地進入了市區。
又一個檢查站出現在了前方。剛纔的那些檢查站,都屬於臨時性質的,通常是兩個簡易的沙袋工事、一個木製的崗亭,再加上一兩頂供戰士們休息的軍用帳篷,就是這些臨時檢查站的全部設施。而這個檢查站一看就正規得多,路的兩側修築有水泥混凝土的碉堡,站內除了有搭乘戰士的卡車,甚至還能看到裝甲車。檢查站後方不遠便是環城戰壕,隱約能看到晃動着鋼盔。
格里薩把車緩緩地停在離柵欄十來米遠的地方,等着檢查站的人員上來檢查。車剛停穩,從站內就有一名年輕的軍官小跑過來,跑到窗前彎下腰,衝着我問道:“是奧夏寧娜中校嗎?”
“是的。”我看着面前這個陌生的軍官,雖然不認識他,但還是給了一個肯定的回答。
軍官把手舉到鬢邊,向我敬了個禮,自我介紹說:“我是中央警衛團的中尉謝廖沙,奉命前來接您。”
“奉誰的命令?您準備帶我去什麼地方?”
“奉上校別濟科夫的命令,送您去指定的醫院養傷。”
“別濟科夫?!”聽到這個熟悉的名字,我不禁眼前一亮,興奮地問道:“他現在已經回克里姆林宮工作了?”
“是的。”中尉肯定的回答說:“上校在上週已經恢復了軍銜,並重新調回克里姆林宮繼續擔任他的舊職。”
我看了看外面,沒有見到熟悉的黑色埃姆轎車,便好奇地問:“中尉同志,您沒有車嗎?”
中尉有些尷尬地說:“有的,中校同志。來的路上拋錨了,正在檢查站裡修理呢。要不,您再等等,等車修好了再走。”
我探出頭去觀察了一下週圍的環境,看四周都是光禿禿的開闊地,如果遇到敵機的空襲,連個隱蔽的地方都沒有。我再看了看天空,灰濛濛的沒有下雪,是個適合飛行的天氣。我思索了一下,然後對中尉說:“既然您的車沒有修好,那就不用等了,直接坐我的車走吧。”
看着中尉還在猶豫,我便催促道:“別想了,快上車吧,中尉同志。”然後吩咐拉米斯:“拉米斯,把位置讓給中尉同志,你到後排來坐。”
見到拉米斯已經坐到了後排,謝廖沙中尉也不好意思再站在車外。直接拉開車門站了進來,坐在了副駕駛位上。
進城以後,遇到的檢查越來越多,既有檢查站的,也有巡邏隊的。每遇到這種情況,謝廖沙中尉只要探出頭去,手眼睛一瞪,掏出紅色通行證一晃,說:“我是中央警衛團的,正在執行任務。”檢查的人立刻退到一旁,給我們讓開一條路,同時立正敬禮。
由於不知車還要開多長的時間,我有些犯困,頭往後一仰,靠着椅背開始打瞌睡。迷迷糊糊中,隱約聽見拉米斯和謝廖沙好像在聊天。
半夢半醒之間,我好像聽到誰在說“岡察莫尼斯噶亞”,聽到這個地名,我猛地驚醒了,坐直身體問前面的謝廖沙:“中尉同志,剛纔我好像聽見你和拉米斯在說什麼岡察莫尼斯噶亞,你家住在那裡嗎?”
謝廖沙愣了一下,說:“不是,我不是莫斯科人,我是從聖彼得堡來的。”
拉米斯在旁邊偷笑起來,我不滿地看了他一樣,問他:“笑什麼?”
他止住笑容,向我解釋說:“您聽錯了,我剛纔在問謝廖沙中尉是不是黨員。他回答我說他是團員,不是黨員。”
我只知道以前去過的“岡察莫尼斯噶亞”,是“共青團”的意思,聽拉米斯這麼一說,我這才明白原來“共青團”和“團員”都是同一個詞,難怪會搞錯了。
“嗚!~~~嗚!~~~”尖銳的空襲警報驟然響了起來,“見鬼!德國佬的飛機來了!中尉同志,哪裡有可以隱蔽的地方?”格里薩目視前方,大聲地問着身旁的謝廖沙。
“一直向前開,看見第一個路口向右轉,往前開兩百米就能看見有個新建的掩蔽所。”謝廖沙幾乎不假思索地就扭頭衝着格里薩大聲嚷道。
格里薩一踩油門,車就加速向前衝了過去。在街口右拐,就看見前方有一個街壘,謝廖沙一指那個位置,高聲地說:“就在那裡,快把車開過去。”
車在街壘前停下來,謝廖沙首先跳下車去,在下面焦急地喊道:“快!快下車!”等我們都下來後,馬上在前面引路,帶着我們繞過了由沙袋和木頭、條石搭建成的工事。
來到了街壘後面,我看見有個向下的通道,沒等我說話,謝廖沙已經帶頭沿着臺階向下走去。我們三人緊隨其後,跟在他的後面。沿着一個巨型的拱門式通道,進入了一個由圓柱、方柱支撐起的大廳。
根據我的經驗,這是一個地鐵站。習慣性地朝牆上標註地名的位置瞧了瞧,想了解這是什麼地方,只見雪白的大理石牆上掛着一塊木牌,上面用紅字寫着“краснопреснерска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