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眉頭緊縮的崔可夫和舒米洛夫,我沒敢馬上回答他們的問題。雖然我從後世的書籍網絡上,對古拉格集中營有較爲全面的認識,可此時,在蘇聯嚴格的保密機制下,卻還是一個不爲公衆所知的保密機構。要是我隨隨便便回答了兩人的問題,勢必會引起他們的懷疑,那樣的話,有些事情就不好解釋了。
見我遲遲不說話,舒米洛夫催促道:“怎麼了,奧夏寧娜中校。爲什麼不回答我們的問題,你在想什麼啊?”
事到如今,不回答兩人的問題顯然是不可能的。我摘下鋼盔,用手理了理頭髮,假裝一無所知地明知故問:“兩位司令員同志,什麼是古拉格集中營啊?難道是德國人關押我軍戰俘的地方嗎?”
兩人聽我這麼說,不禁相對苦笑。舒米洛夫衝崔可夫做了個手勢,有些謹慎地說:“崔可夫同志,奧夏寧娜的這個問題,還是你來解答吧。”
崔可夫無奈地苦笑着對我說:“奧夏寧娜,怎麼說呢,古拉格是內務部主管勞動改造營並監督在押犯的服刑與運輸的分支行動部門。古拉格集中營,就是內務人民委員會管轄下的勞動懲戒營。”
雖然崔可夫只簡單地介紹了古拉格是怎麼回事,沒有提到裡面的從事強制勞動的人員的成分,但我心裡卻格外清楚,被囚禁在集中營裡的人中,除了少數的政治犯,剩下大多數是因爲無故曠工,偷竊,或開反政府玩笑而被逮捕並被關進去的。
我連忙裝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接過他的話題說道:“哦。我明白了。也就是說從古拉格集中營出來的,都是以刑事犯爲主的危險分子。”
舒米洛夫輕輕地點點頭,說道:“差不多就是你說的意思。上級的考慮還是有道理,要是把他們都打散編進各連隊,有可能會成爲部隊裡的不安定因素。”
對於老毛子這種自相矛盾的思維方式。我有時真無法理解,於是我不解地問道:“既然他們不是安定因素,那爲什麼還有把他們派到我們的部隊裡來呢?”
舒米洛夫站直身體,揮舞着拳頭,義正嚴詞地說道:“在我們的祖國面臨死生存亡的時候,內務部的領導出於人道的考慮。決定給他們一個戴罪立功的機會。讓他們用自己的生命來贖罪,用鮮血來洗刷他們所犯下的罪行。”
舒米洛夫的這番話讓我似懂非懂,此刻他在我的眼中的形象,不像是集團軍的司令員,反而更像戰爭爆發初期的那些不近人情的政工人員。
等舒米洛夫說完,崔可夫又舊事重提。問道:“奧夏寧娜,你已經知道古拉格集中營是怎麼回事,可是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我們該如何安置這批來自集中營的人員。”他說話用詞很謹慎,在聽到這批來自古拉格的囚徒時,他使用的是人員而不是刑事犯這個單詞,聽他這麼說。我心裡明白他對這些人是抱有同情之心的。
對於這批來自古拉格集中營的人,既要防範他們又要把他們用到最危險的地段,怎麼安置他們,還真令人頭痛啊。我再度摘下鋼盔,用手理着頭髮,自言自語地說道:“怎麼辦呢?總不能給他們每人發一支步槍,讓他們朝着敵人的陣地衝鋒吧……”
“這個主意真是太妙了,”我的話還沒有說完,舒米洛夫已經拍案叫絕,連聲說道:“奧夏寧娜中校的這個主意真是太妙了。把這些囚犯組織起來。每人發一支槍,讓他們朝着敵人的陣地衝鋒。”
“可是這些人大多數沒有經過軍事訓練,一旦遇到敵人的攔阻射擊,我敢說他們絕對多數的人,都是丟下武器調頭就跑。”崔可夫馬上向舒米洛夫指出這個計劃裡的不足之處。
舒米洛夫揹着手在屋裡走了兩個來回。突然興奮地說:“有了,在進攻隊列的後面加上機槍擺上督戰隊。一旦他們後退,督戰隊就用機槍毫不留情地對他們進行掃射。我們就是要讓他們知道,進攻是死,撤退也是死。與其恥辱地死在自己人的槍口下,倒不如迎着敵人的子彈勇敢地衝上去,那樣還有一線生機,還有成爲英雄的可能。”
崔可夫說什麼,我沒聽太清楚,我想起了在柳班附近,由日軍敢死隊組織的那次損失慘重的進攻,雖然最後取得了勝利,但敢死隊也傷亡殆盡。接着又想到了《兵臨城下》裡,那羣剛穿上軍裝不久的新兵們,端着沒有子彈的步槍,義無反顧地衝向敵人的陣地,在進攻受挫後撤時,全部慘死在自己人槍口下的場景。
想到這裡,我忍不住擡手抽了自己一個耳光,暗罵自己:好的建議不提,偏偏出了這麼一個餿主意。要是這種打法在方面軍部隊裡推廣的話,那麼就會有數以萬計的人,因爲我的這個建議而枉死。
我這裡的動靜驚動了崔可夫和舒米洛夫,兩人奇怪地問我:“奧夏寧娜,你打自己耳光做什麼?”
我連忙戴上鋼盔,用手揉了揉被打的臉頰,努力擠出一絲笑容回答說:“我在打蚊子,剛纔有隻蚊子停在我的臉上。”
舒米洛夫哦了一聲,又饒有興趣地問崔可夫:“崔可夫同志,您說,我剛纔的提議怎麼樣?是不是應該我們所商量的內容整理一下,上報給方面軍司令部。”
崔可夫低頭想了一下,也點頭贊同了舒米洛夫的意見:“司令員同志,我同意您的提議,就這樣上報給方面軍司令部吧。”
聽到他們在三言兩語中就把這麼重大的事情決定下來了,我的心都在流血,我剛纔就只是那麼一說,沒想到一下就引起舒米洛夫的興趣。不過兩位司令員已經決定的事情,不是我所能阻止的,所以我只能站在旁邊。眼睜睜地看着他們上報新的方案。
舒米洛夫聽到話筒裡傳來葉廖緬科將軍低沉的聲音時,有些興奮地說:“您好,方面軍司令員同志,我是第64集團軍的司令員舒米洛夫。”
葉廖緬科聽到他自報家門,只是淡淡地說:“哦。是舒米洛夫同志啊。這麼晚了給我打電話,有什麼重要的事情嗎?”
“是這樣的,安德烈.伊萬諾維奇,我和崔可夫同志剛想出一個辦法,以安置那些來自古拉格集中營的囚徒們。”
“什麼辦法,說來聽聽。”葉廖緬科依舊不冷不熱地說道。
“給他們每人發一支步槍。然後命令他們向敵人的陣地進行衝鋒。當然,我們也考慮到這些人沒有經過專門的軍事訓練,真的到了戰場上,一打起來很有可能出現調頭往回跑的情況,所以我們打算在進攻隊伍的後方,架上機槍和部署督戰隊。假如他們調頭往回跑的,就用機槍掃射,把膽小鬼們都消滅掉,逼着他們繼續向德國人的陣地衝鋒。”
“胡鬧,簡直是胡鬧。”葉廖緬科聽到這裡,怒氣衝衝地說:“你以爲在他們的後面架上機槍,他們就會義無反顧地向德國人進攻嗎?要是他們在戰場上。向德國人集體投降,我們又該怎麼辦?別以爲你佈置的那幾挺機槍就能起到決定戰鬥的勝敗,要是德國人接納了他們的投降,完全可以派出裝甲部隊來保護他們。”
葉廖緬科的話,如同晴天霹靂一般,將舒米洛夫劈傻了。他此刻顯然也想到了這一點,在失態了片刻之後,強壓住震驚,慢慢地恢復了平靜,又盡力保持了淡定的姿態。勉強地笑了一笑,想說什麼,卻還是又咽了回去。
聽到他這裡沒有聲音,葉廖緬科又大聲地說:“舒米洛夫同志,你怎麼不說話了。難道我說的不對嗎?”
“您是對的,方面軍司令員同志。”舒米洛夫艱難地說完了這句話以後,放下了電話。接着他對站在旁邊的崔可夫說道:“崔可夫同志,我們的提議又被方面軍司令員同志否決了。”
崔可夫擺擺手,毫不在意地說:“否決就否決吧,我們集團軍最近上報的各類方案,被他們所否決的還少嗎。我們還是繼續討論一下該如何安置這些人吧。”
聽到那個滅絕人性的方案被否決了,我不禁鬆了口氣,連忙上前一步,報告說:“兩位司令員同志,我有個建議,不知道該不該說。”
舒米洛夫無力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有氣無力地說道:“奧夏寧娜同志,你有什麼想法就儘管說吧。”
“司令員同志,您剛纔說,方面軍司令部不允許將這些來自古拉格集中營的人,直接分配到現有的部隊裡去,只能另外組織一支隊伍,是這樣嗎?”我心中想的一個問題,終於借這個機會問出了口。
我的問題一出口,舒米洛夫和崔可夫對視一眼,然後同時點點頭,異口同聲地說:“是的,方面軍司令部是這樣要求的。”
崔可夫聽我這麼問,饒有興趣地問:“奧夏寧娜,你這麼問,是有什麼想法嗎?”
我笑了笑,回答說:“想法倒是有一個,好不好還不知道。既然上級讓我們把這兩萬人分配到現有的部隊裡去,那麼我們就把他們編組成運輸隊。”
崔可夫聽完,輕笑一聲,反問道:“兩萬人都變成運輸隊,那麼這支運輸隊的規模是不是太大了點?”
“是啊,兩萬人的運輸隊,管理起來也不方便。”舒米洛夫馬上附和道。
等兩人說完,我才接着說:“我的意思是,這隻運輸隊,只是名義上的。我們把他們分配給各師後,沒有戰事時,就讓他們運輸物資;一旦有戰鬥發生,就給他們配發武器,讓他們參與戰鬥。這樣一來的話,我們既沒有違背上級的命令,又給各師補充了兵員。不知道兩位司令員同志,是怎麼看這件事的?”
“這個提議不錯,我同意。”首先表示同意的又是崔可夫。
而舒米洛夫考慮了半天,又遲疑地說:“崔可夫同志,您看,需要把這個方案上報給方面軍司令部嗎?”
聽他這麼說的時候,我的心不禁懸了起來。又要上報給方面軍司令部,沒準就像剛纔的提案一樣,直接就給你否決了。幸好崔可夫及時地制止了他:“奧夏寧娜的這個提議,在實施以前,我們還不知道效果怎麼樣。不能隨便上報給方面軍司令部,免得又被否決。”說到這裡,崔可夫轉換了話題,問道,“那批新兵什麼時候能到?”
舒米洛夫擡手看了看錶,回答說:“他們的先頭部隊應該已經到了。我讓帶隊那些指揮員到了以後,先去第208師的師部,我會派人去見他們的。”
“那我親自去看看吧。”崔可夫是雷厲風行的性格,說走就走,他衝我一擺頭,說道。“奧夏寧娜中校,跟我一起去。”
雖然負責集團軍司令部安全的是第208師的部隊,但他們的師部,卻在離指揮部五六公里外的另外一個村莊裡。
我們這次又是一輛車四個人,臨上車前,我還特意提醒崔可夫:“司令員同志,天黑了。怕路上不安全,您看,我們是不是多帶點人一起去?”我擔心的不是德國人,而是那即將來到的兩萬囚徒,要是他們譁變的話,就算赤手空拳也能把我們全部幹掉。
沒想到崔可夫又是一擺手,信心十足地說道:“不用,人多目標大反而不安全。況且我們去的是第208師的師指揮部,在我們自己的地盤上,是不會有什麼危險的。”
到達第208師師部所在地的村莊時。村口執勤的哨兵攔住了我們的車。
看到站在車前嚴陣以待的戰士們,已經擋在路中間的障礙物,司機不耐煩地探出頭去,不耐煩地說:“喂,我說戰士同志。車上是來自集團軍司令部的崔可夫將軍,他有急事要見沃斯利博伊尼科夫上校,快點給我們讓路吧。”
沒想到司機的這番話說完後,攔路的哨兵一點反應都沒有,甚至還有名下士走到車旁,公事公辦地說:“對不起,司機同志。村莊已經戒嚴,沒有師長的命令,任何人不準進出。”
“你說什麼,下士同志。”我推開車門跳下車,從車頭繞過去,走到下士的面前,大聲地質問道:“任何人不準進出,指的是閒雜人等,集團軍司令員不在這個範圍內,趕緊命令你的人把路讓開,我們還有重要的事情要去找你們師長。”
“對不起,中校同志。”下士瞥了一眼我的軍銜,很有性格地說:“沒有師長的命令,任何人不準進村。即使是集團軍司令員來了,也不例外。”
“你說什麼,有種再說一次,”我氣得用手指着下士的鼻子,大聲地說道:“再胡說八道,行不行我抽你。”
“沒有師長的命令,任何人不能進村。”
“奧夏寧娜中校,”正當我被這個腦子少根弦的這個下士,氣得火冒三丈準備擡手抽他的時候,崔可夫推開車門下了車,他走到我們的面前,說道,“不要發火,下士同志做得對。”接着他轉過身,對下士說道:“下士同志,我是集團軍副司令員崔可夫,有重要的事情要找你們的師長沃斯利博伊尼科夫上校,請你幫我們通報一聲。”
下士看到站在自己面前的是一位將軍,連忙立正敬禮,恭謹地回答說:“您好,將軍同志。請您稍等一下,我這就去打電話。”看到崔可夫衝他擺擺手,連忙轉身一路小跑地進了村口的一個小崗亭,估計是給他的上級打電話去了。
不到兩分鐘,下士從崗亭裡跑出來,邊跑邊招呼那些執勤的戰士把路中間的障礙物搬開。來到我們的面前後,再度擡手敬禮,報告說:“副司令員同志,師長同志在師指揮部裡等您。”說到這裡,他側過身子,指着村裡的道路介紹說:“請您的車沿着這條路向前開,到第二個路況後向右轉,看到一個大木屋,那裡就是師指揮部。”
師長沃斯利博伊尼科夫當然不可能待在師指揮部裡等我們,我們的車離指揮部還有幾十米的時候,上校就帶着一大幫人迎了上來。看到我們的車停下,沒等崔可夫下車,他就來到崔可夫那一側的車窗外,大聲地報告說:“副司令員同志,步兵第208師師長沃斯利博伊尼科夫上校前來向您報道,聽候您的指示!”
崔可夫推門下車,向他伸出手去。在握手時,我聽見崔可夫低聲地問他:“上校同志,那些人來了沒有?”
沃斯利博伊尼科夫也低聲地回答說:“來了兩百多人,我把他們安置在村北面的穀倉裡了,帶隊的十幾名指揮員正在指揮部裡等您呢。”
“走,去看看。”
等我走進師指揮部,看到裡面的十幾名指揮員時,一眼就發現只有兩個是上級派來的政工人員,剩下的都是來自古拉格集中營的囚徒,因爲他們雖然都穿着新軍裝,但仔細看的話,卻能發現他們除了骨瘦如柴外,而且目光閃爍,舉止顯得格外拘束。
果不其然,我聽見沃斯利博伊尼科夫把那兩名政工人員叫過來,向崔可夫介紹說:“這兩位同志,是方面軍政治部的,就是他們把隊伍帶過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