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斯金在當天下午就返回了集團軍司令部,留下我在居民點裡忐忑不安地等着赫魯曉夫降下的雷霆之怒。其實在和方面軍軍事委員通話時,雖然他因爲空襲而沒有把後面話說完,但我能猜到,他接下來肯定會說:“從現在起,你被解職了!”
然而直到天黑,我也未接到任何來自方面軍司令部的信息,就連集團軍司令部那邊的通訊,也一直處於沉默狀態。
召集謝傑里科夫他們幾人開過戰鬥總結會後,我算是徹底想通了,該來的始終要來,就是想避免也避免不了,反正事情已經發生了,至於等待我的是什麼樣的命運,就不是我所能左右,一切就順其自然吧。
大清早,我就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驚醒了。我一看手錶,纔剛五點,天還沒完全亮呢。我不清楚昨晚是拉祖梅耶娃還是四號報務員,所以很不高興地大聲問:“誰?有什麼事情嗎?”
外面的人可能聽出了我的不滿,敲門聲戛然而止。過了片刻,我聽見門外響起了拉祖梅耶娃怯生生的聲音;“是我,師長同志。司令員在線上,他要和您講話。”
聽到是司令員要和我講話,我心裡不禁一哆嗦,這麼早就要和我聯繫,難道是打算向我通報方面軍司令部對我的處罰決定?我穿好靴子後,深吸了一口,走到門口打開了房門。
門口站住拉祖梅耶娃,他見我出門。連忙擡手向我敬禮,再次重複剛纔所說的那番話:“師長同志。司令員在線上,他也立即和您通話。”
看到報話機的耳機和送話器放在桌上,我大步地走過去,拉祖梅耶娃搶先一步,抓起耳機和送話器向我遞過來。
我戴上耳機,吹了一下送話器,高聲地說道:“我是奧夏寧娜中校。”
馬上我就聽到了一個熟悉卻沒想到的人的聲音:“我是崔可夫,奧夏寧娜中校。我有重要的任務要交給你。”想不到要和我通話的,不是司令員舒米洛夫而是副司令員崔可夫。
“司令員同志,是您嗎?”驟然聽到崔可夫的聲音,我還有點不敢相信於是試探地問道:“您如今在什麼地方?”我心裡說赫魯曉夫怎麼會突然轉性,這麼快就將崔可夫釋放了?
“還能在哪裡?當然是在集團軍司令部啦!”崔可夫大聲地說道;“奧夏寧娜,我聽拉斯金上校說,你昨天見敵機即將空襲斯大林格勒的情報沒有得到上級應有的重視。變擅自主張,越級向朱可夫大將報告,有這種事情吧?”
“是的,司令員同志。”我給了崔可夫一個肯定的回答,最後用遺憾的口吻說道:“可惜還是慢了一步。斯大林格勒怎麼樣了,損失大嗎?”
崔可夫嘆口氣說:“哎。怎麼說呢,昨天德軍的瘋狂大轟炸,給斯大林格勒造成了巨大的損失。轟炸結束後,城裡幾乎找不到一棟完整的建築。平民的傷亡更加慘重,被炸死的平民隨處可見。他們的殘肢斷體飄撒得到處都是,那些負責清理現場的年輕人。看到這種慘狀,都嚇得當場嘔吐起來。”
我不願再將這個沉痛的話題繼續下去,便互動問道:“司令員同志,您剛纔說有任務要交給我們師,不知道什麼任務?雖然我師組建的時間不長,但是已經打過好幾仗了,而且戰果還頗爲理想。”
“正是因爲你們打得好,所以我才放心大膽地把這個重要的任務交給你們師。”崔可夫似乎忘記了,他在被解職的前兩天,還對我師能否攻下敵人佔據的居民點沒有絲毫信心,而現在,他卻有把我師當成主力使用的打算。
我遲疑了片刻,然後謹慎地問道;“崔可夫將軍,您打算派我們師去執行什麼任務?”
“昨天上午敵人突然在斯帕爾達諾夫卡發起了進攻,他們集中兵力進攻海軍陸戰第154旅的兩個營固守的158高地。由於敵人的炮火猛烈,戰鬥進行到傍晚的時候,被敵人全部佔領,殘餘的部隊被迫退入了坑道。我已經命令第29師師長科洛布京,在今天上午組織部隊實施反突擊,恢復昨天失去的陣地。”說到這裡,崔可夫停頓了一下,加重了語氣又繼續說:“而你們師的任務,就是抽調一個營,去配合科洛布京上校的反擊,再和留守在坑道里的部隊裡應外合,收復158高地。”
我聽完崔可夫的任務,不禁猶豫起來,獨立師的情況,作爲師長,我比任何一個人都清楚,讓一羣沒有經過軍事訓練、裝備有差的戰士,去進攻敵人防禦嚴密的陣地,無疑是讓他們去送死。
聽到我遲遲不回話,崔可夫有些急了,催促道:“奧夏寧娜,你怎麼了,怎麼不說話啊?”
我有些生硬地回答說:“司令員同志,您也知道,我的部隊裝備差,而且又缺乏足夠的軍事訓練,要讓他們去參加這樣的戰鬥,我怕他們不能勝任。”
“奧夏寧娜中校,”崔可夫冷冷地用公事公辦的語氣說道:“你要搞清楚一件事,我是在給你下命令,而不是在和你商量,所以你必須無條件地執行。”
崔可夫的態度讓我感到有些惱火,但我卻不能衝他發脾氣,只能順從地回答道:“明白,司令員同志,我保證完成任務。”說到這裡,我沉吟片刻,又接着向他提條件:“司令員同志,我有個請求,希望您能答應。我的部隊裝備太差,用這樣的部隊去和敵人硬拼,可能就算拼光了也達不到預期的目標,所以我希望你能爲我們師補充一部分衝鋒槍和機槍,以增強進攻部隊的火力。”
崔可夫聽完我的述說,呵呵一笑。說道:“我以爲你會提什麼條件呢,原來是這件事啊!你放心。我會和科洛布京上校聯繫,讓他給你們補充一些。再過半個小時,我派的車隊應該就到了,到時參戰部隊就乘坐這些卡車前往第29師駐地。”
結束和崔可夫的通話後,我走到門口,衝着外面喊道:“來人啊!”
隨着我的喊聲,馬上就有一名戰士跑了過來,擡手向我敬禮後。禮貌地問道:“師長同志,您有什麼指示?”
我看了他一眼,認出他是警衛班的戰士,便吩咐他:“你立即去把謝傑里科夫、奧列格、蓋達爾三位少校叫過來,說我有事情找他們。”戰士答應一聲,剛要轉身離開,我突然又想起了兩個人吧。便把戰士叫住,又交代他,“還有炮兵連長莫羅佐夫中尉、二團八連的連長普加喬夫上尉,也一起叫過來。”
接到戰士的通知,幾位指揮員相繼來到了指揮所,他們進門向我敬禮後。沒有說多餘的廢話,就直接在桌邊坐下,等待我給他們佈置任務。
當普加喬夫上尉走進指揮所的時候,大家都楞了一下,特別是二團長奧列格還扭頭好奇地問我:“師長同志。您把普加喬夫叫過來做什麼?”
普加喬夫聽到了自己的團長的這句話,整個人都僵在原地。臉上露出了尷尬的表情。這也難怪,昨天以前,他還是一個不見經傳的小連長,我平時和他打交道時,連他的名字都沒有問過。不過昨天看到他在戰場上的表現,讓我對他大大地改觀。他跟隨部隊回到居民點後,我還特意接見了他,問他叫什麼名字。
當知道他叫普加喬夫的時候,我還開玩笑地說在一百多年前,有位叫普加喬夫的起義軍領袖,而且他的部隊就一直活躍在伏爾加河流域,你不會是他的後裔吧?普加喬夫上尉當時羞紅了臉,連說只是同名,雖然他也是哥薩克,可的確不是英雄的後代。
此刻見他陷於尷尬的境地,我連忙爲他解圍說:“奧列格少校,普加喬夫上尉是我特意叫來的,今天會議上討論的事情,還和他有關。”說到這裡,我扭頭對普加喬夫說,“上尉同志,坐下吧,我們馬上就開會了。”
當我傳達了崔可夫的命令後,在座的指揮員都沉默了。過了好一陣,蓋達爾才幽幽地說道:“看來不管我們的戰績如何,獨立師就是一支炮火部隊,哪裡有危險,什麼任務最艱難,就會全交給我們來完成。”
“蓋達爾少校,你的話太多了。”謝傑里科夫不客氣地打斷了蓋達爾的牢騷,自顧自地說道:“我們這支由懲戒營的軍人和古拉格集中營的囚徒組成的部隊,本來就是用作衝鋒陷陣,或使用到最危險的地方,有什麼必要發這些不相關的牢騷。我實話告訴你們吧,假如不是師長一直在照應我們大家的話,我們在打仗時,還會有內外部的督戰隊嚴密監視,別說後退,就是衝鋒的速度慢一點,就有可能挨子彈。”
“謝傑里科夫少校說得對,”莫羅佐夫也幫腔說:“我聽說在其他的部隊裡,將我們師裡這種來歷的戰士,編成一支突擊隊,後面由督戰隊用機槍監視,讓他們對敵人進行敢死衝擊,前面被打死後面立即補上。反正一仗下來,突擊隊裡就沒有什麼倖存者了。”
莫羅佐夫的話,讓所有的人再度沉默了下來,因爲大家心裡都明白,他所說的並不是什麼危言聳聽,而是血淋淋的事實。過了一會兒,二團長奧列格開口問道:“師長同志,您說吧,我們該怎麼做?”
我看了看大家,然後說道:“我打算從居民點裡抽調五個連,組成一個特別營,營長就由普加喬夫上尉來擔任。……”
聽到我說到自己的名字,普加喬夫猛地從座位上站了起來,大聲地回答道:“是!我保證完成任務。”
我連忙擡手向下壓了壓,示意他坐下,接着又說:“除了步兵,我還打算讓莫羅佐夫中尉帶兩門加農炮隨軍行動,因爲我師的裝備太差,沒有炮火支援的話,我們的部隊在進攻途中會付出巨大傷亡的。”
我的話音剛落,蓋達爾便站起身來。主動請戰:“師長同志,昨天的戰鬥。您是讓謝傑里科夫少校指揮的,今天無論如何要讓我來指揮這場戰鬥。”
“不行,蓋達爾少校。”奧列格緊接着跳出來表示反對:“前天是你的部隊俘獲了意大利步兵營,昨天是謝傑里科夫少校指揮的部隊殲滅了匈牙利營,今天無論如何都該輪到我來指揮部隊了!”
“奧列格少校,正因爲你指揮作戰的經驗不足,所以像今天這麼危險的戰鬥,還是交給我活着蓋達爾少校來指揮部。”謝傑里科夫也站起來反對奧列格的毛遂自薦。
聽到謝傑里科夫這麼說。蓋達爾連忙起來隨聲附和:“謝傑里科夫少校說的對,奧列格少校的戰鬥經驗不足,指揮這樣強度的戰鬥,可能有點力不從心。師長同志,還是讓我和謝傑里科夫少校來指揮吧!”
“憑什麼啊?”奧列格不服氣地說道:“要是每次都是你和謝傑里科夫少校去指揮作戰,那我不是更沒有培養戰鬥經驗的機會了。”
眼看得大家在指揮所裡就要吵起來了,我連忙擡起雙手向下壓了壓。同時大聲地說:“安靜,都給我保持安靜!”
等大家都安靜下來後,我才繼續佈置任務:“我宣佈:今天的戰鬥,步兵組成的特別營,由普加喬夫上尉指揮;負責提供火力掩護的炮兵,由莫羅佐夫中尉指揮;我來擔任總指揮。而奧列格少校來擔當我的副手。謝傑里科夫和蓋達爾留守居民點,防止敵人可能發起的進攻。”
在座的指揮員都知道我是說一不二的性格,所以我在宣佈出戰人員名單後,雖然謝傑里科夫和蓋達爾心裡有些不悅,也只能藏在心裡。不敢當面和我爭辯。
看到謝傑里科夫一臉沮喪的樣子,我安慰他說:“少校同志。別喪氣,從現在的情況看,這場仗沒有幾個月是打不完的,到時有的是機會讓你帶部隊出去大展身手。這次你就先委屈一下,留下來守衛居民點吧,要知道,如今這裡可是我們的落腳點,一旦丟失了,我們只能灰溜溜地越過近衛師和208師的防線,回自己的駐地。”
聽我把話說得這麼明白,謝傑里科夫也就想明白了,他站起身來向我表決心:“師長同志,您就放心吧。只要我和蓋達爾在,敵人就別想從我們的手裡把居民點奪過去。”
我帶着部隊乘坐崔可夫提供的卡車,行駛一個小時後,進入了第29師的防區,遇到了來接應我們的聯絡官。
我一下車,就迫不及待地問聯絡官:“少尉同志,你們師長在什麼地方?”
“師長在165高地上,正在組織部隊集結,準備對敵人實施反攻。”少尉軍官看到我想返回吉普車上,連忙攔着我並解釋說:“中校同志,這裡離165高地,只有兩三公里,前面的路上有敵人埋設的地雷,車輛無法通過,我們只能步行從小路趕到165高地。”
聽到聯絡官這麼說,我只好向剛從後面那輛車下來的奧列格少校做了個手勢,示意他讓部隊下車。他對我的手勢心領神會,連忙衝着後面大聲地喊道:“全體聽我口令,下車!”
戰士們紛紛從車上跳下來,聽着各自連長所發出的口令,在卡車旁邊開始列隊。我又衝奧列格招招手,等他過來後,我特意叮囑他:“少校同志,待會兒留一個排的兵力,幫助莫羅佐夫中尉的炮兵搬運火炮。”
佈置完這一切,我轉身對聯絡官說:“走吧,少尉同志,帶我去找你的師長。”
少尉看了看正在集結的戰士們,遲疑地說:“中校同志,我們不等您的戰士了?”
我擺了擺手說:“不用,我們先去師指揮所,他們會很快追上來的。”
當我走進29師設在165高地坑道里的指揮部時,見到我出現,科洛布京立即繞過木桌迎了上來,給我來了一個熊抱,同時激動地說:“太好了,奧夏寧娜中校,你的生力軍一到,我們收復158高地的把握就更大了。”
“科洛布京上校,”我顧不得和他繼續寒暄,而是開門見山地說:“說說當前的情況吧。”
科洛布京將我拉到了桌前,指着上面的地圖對我說:“奧夏寧娜中校,你來看看,敵人佔領海軍陸戰第154旅所防守的158高地後,除了加固山頂的工事外,還在高地東面的半山腰上修築一條戰壕,通過交通壕來連接兩條防線。由於158高地和我們所處的165高地,間隔只有1500米,一旦他們把那裡當成進攻出發點的話,我們所承受的壓力將會成倍增加,所以我才向集團軍司令部報告,準備在今天發起反突擊,爭取把這個高地從敵人手裡奪回來。”
“敵人的兵力有多少?”我冷冷地問道。
“根據偵查,敵人在山腰的陣地上有一個連的兵力,山頂可能有兩個連,同時還有兩輛坦克和不少的迫擊炮。敵人的工事,可以在我軍進攻時,居高臨下對我們的部隊進行火力殺傷。”
“那您採取了什麼措施呢?”聽說敵人的防禦這麼嚴密,我心裡對自己的部隊能否衝上158高地產生了懷疑。
“我打算在進攻前,分別對敵人固守的山腰和山頂陣地,進行半個小時的炮擊。”說到這裡,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才接着說:“要知道我們的炮彈儲備也不多,半小時的炮擊,已經是我們的極限了。”
“那我們有多少兵力呢?”我繼續問着自己想知道的事情。
“海軍陸戰旅可以出動一個營的兵力,我師出兩個營,這樣差不多有一個團的步兵參加反擊。當然,我還有一支坦克分隊,在進攻時也會讓他們跟隨步兵衝鋒,爲步兵提供必要的炮火掩護。”他說到這裡,停頓了片刻,反問我:“奧夏寧娜中校,你師的兵力有多少?”
“五個連的步兵,外帶一個排的炮兵,”我在說完自己帶來的兵力後,也學着他的口吻說道:“這些可是我師的精兵強將啊,也是我所能派出部隊的極限。”
聽完我的話,科洛布京哈哈大笑起來:“不錯,不錯,多五個連的步兵,至少我們的勝算就更高一些了。”
這時,一名中校走到他的身邊,低聲向他請示:“師長同志,進攻時間到了,炮擊可以開始了嗎?”
科洛布京擡手看了看自己的手錶,隨即點點頭,用肯定的語氣說道:“開始吧!”
那名中校答應一聲,迅速地跑到旁邊,拿起放在角落裡的話筒,高聲地喊道:“喂,炮兵營嗎?師長命令,炮擊開始!”
工夫不大,外面就傳來了低沉的爆炸聲。科洛布京衝我一擺頭,說道:“奧夏寧娜中校,走吧,我們到外面去看看。”
我們沿着坑道來到了山腰的戰壕裡,科洛布京將我引導一個觀察所,從這裡觀察我軍對敵人陣地的炮擊效果。
此刻的158高地,不管是山腰還是山頂陣地,都被我軍的炮火所籠罩,看着騰起的團團火光和硝煙,我暗暗點了點頭,看了第29師的炮兵戰鬥力還不差,炮彈打得挺準的,至少大多數的炮彈都落在了敵人的戰壕裡。
我把望遠鏡裡的視線往回拉,發現在山腳的地方拉了一圈帶刺的鐵絲,我軍肯定不會在自己陣地的後方佈置的障礙物,看來都是德國人連夜佈設的,也不知道德國人在鐵絲網後面,會不會還布了雷。
再把視線往回拉,看到兩個高地中間的開闊地上,到處都是星羅密佈的彈坑。不管是炮彈炸的還是飛機炸的,反正我軍坦克出擊時,會受到這種特殊地形的影響,行駛速度快不起來,也不知道是否會成爲敵人防坦克手的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