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基裡洛夫、班臺萊耶夫走出指揮部時,發現外面已聚集了上百名各級指揮員,看到我們出來,比我們先出來一會兒的阿赫羅梅耶夫立即大聲地衝他們喊起口令來。 等待這些指揮員排成了一個整齊的方陣後,他離開隊伍快步來到了我們的面前,擡手向我報告說:“師長同志,參戰的各團指揮員已經集結完畢。”
我點了點頭,快步地走到了隊伍前。面對黑壓壓一片的方陣,我絲毫沒有感到緊張,我朝正中一站,眼光從右至左慢慢掃過,在每一列的排頭都作了必要的停留。我之所以這麼做,是因爲班臺萊耶夫私下在傳授我帶兵技巧時,曾經專門提到過,他說眼神這種無聲的交流,必須要予以重視,一位指揮員看沒看部下,對部下的心理影響甚大。在他告訴我這個訣竅以前,我根本就沒有明白眼神交流的奧妙,往往是朝中間一站,眼睛只看看中間的三五排人,在發令正稍息口令前面還習慣性地加上一個“請”字,自己的權威如何樹立?沒進入我視線的人,會覺得受了冷落;而被我注視的人,又生怕自己的軍容不整,被看得心猿意馬,整個隊伍在精神上實際已是鬆鬆垮垮了。可得了班臺萊耶夫的真傳後,我的目光這麼一掃,彷彿給方陣打了雞血似的,所有的指揮員都挺直了腰板,目光隨着我而移動。
我在方陣前走了兩個來回後,停下了腳步,衝着面前的指揮員高聲地說:“同志們,我想大家都很清楚。目前斯大林格勒的情況很糟糕,非常糟糕,特別是工廠區所進行的殘酷戰鬥,在這一週多的時間裡,就一直沒停止過。”
“師長同志。下命令吧。”我的話剛說到這裡,隊伍忽然有人接口大聲地說:“我們全體指戰員都已經做好一切戰鬥準備,隨時都可以投入戰鬥。”
我朝聲音傳來的地方望過去,只見說話的是一團三營的代理營長捷連科夫少校,知道他是因爲不瞭解情況,纔會錯誤地以爲我準備率領他們進城。於是連忙糾正他說:“捷連科夫少校,我們是去要戰鬥,不過不是到城裡去,而是調頭北上。”
“北上?!”我的話如熱鍋裡灑上一把鹽,方陣裡頓時熱鬧起來了。“北上,北上去做什麼?要知道最激烈的戰鬥可都在城裡進行呢。”
“是啊,馬馬耶夫崗的北面都是敵人,我們這樣貿貿然往北走,那不是去送死嗎?”說這話人,我不看都能猜到肯定是一團或者三團的指揮員,因爲他們都在北面高地上堅守過,多少了解一些敵人的情況。
看到場面有失控的趨勢。班臺萊耶夫快步地走到了我的身邊,扯開嗓子喊道:“安靜,安靜。大家安靜!”等隊列裡的聲音小了下來以後,他還怒氣衝衝地批評這些指揮員,“指揮員同志們,請注意你們的身份。都是帶兵的人,難道不知道上級講話的時候,應該隨時保持安靜嗎?”
見隊伍裡重新鴉雀無聲以後。我這纔不慌不忙地說道:“團營長出列,到我這裡來。我向你們傳達今天的任務。”
隨着我的口令,一團長謝傑里科夫、副團長伊利亞。三團長戈都諾夫、副團長伐托拉克,以及他們手下的六個營長都涌到了我的身邊。我掃視了一遍身邊的指揮員後,語氣嚴肅地說道:“同志們,上級命令我們師抽調兵力北上,是爲了和南下的頓河方面軍的部隊會師,迫使正在進攻工廠區的敵人,不得不抽調兵力去穩定他們的後方。”
“可是北面的敵人呢?”戈都諾夫擔憂地問道:“以前我師的正面可擺了三個師,就算他們全調走了,可也會有其它的部隊,我們就兩個訓練不足又沒有重武器的團,這樣冒冒失失闖上去,會吃虧的。”
我盯着發牢騷的戈都諾夫,冷冷地說道:“少校同志,我想你應該知道,我們獨立師的打法向來和其他的部隊是有區別的,我的宗旨向來就是:打得過就打,打不過就走。北面那麼大的區域,敵人的兵力有限,不可能在每個地方都佈防,我們要想方設法從他們的防禦空檔中穿過去。”
“可是,師長同志,要是我們被敵人的裝甲部隊發現的話,部隊在開闊的大草原上,可沒法擋住敵人坦克的進攻啊。”戈都諾夫知道任務後,似乎感到了害怕,一個勁地在我的面前強調着可能遇到的困難。
我不滿地瞪了他一眼,忽然聽到遠處有人在大聲地喊我:“師長、師長!”
聲音是那麼的熟悉和洪亮,但我在倉促之間卻想不起是誰。
“師長,那不是三團長科斯嘉中校嗎,他的傷好了?”
“科斯嘉中校,是原來的三團團長嗎?”旁邊的阿赫羅梅耶夫、班臺萊耶夫,包括基裡洛夫在內,都沒見過科斯嘉,所以好奇地問着在歡呼的巴斯曼諾夫:“上尉,是走在最前面的那位指揮員嗎?”
“是的,政委同志,那就是科斯嘉中校。”巴斯曼諾夫說完,和周圍的幾名警衛戰士一起高喊起來:“喂,科斯嘉團長,我們在這兒!”
我定睛一看,正沿着交通壕往上走的指揮員果然是科斯嘉,他的身後還跟着兩名尉級軍官。看到自己的部下傷愈歸隊,我又是激動又是振奮,同時又感到了意外。
不一會兒的功夫,科斯嘉來到我的面前後,擡手敬禮,並禮貌地說道:“報告師長同志,三團團長中校科斯嘉傷愈歸隊,請指示!”
我沒有還禮,而是上前一把握住他的手,激動地說:“科斯嘉中校,這真是太意外了,我以爲你還在軍醫院裡養傷呢,你這是從天上掉下來的吧?”
科斯嘉笑着回答說:“師長同志。我可不是從天上掉下來的,我是傷愈出院,坐渡船從東岸過來的。”說到這裡,他環顧四周,接着壓低嗓子問。“是有作戰任務嗎?”
“是的,我們師馬上要抽調部隊北上,去和南下的頓河方面軍部隊會師。”簡單地介紹了任務後,我關切地問道,“中校同志,你身上的傷都好了嗎?”
“好了。全好了,謝謝師長的關心。”說到這裡,他忽然停了下來,指着基裡洛夫他們,奇怪地問道:“師長。這幾位是?!”
聽到這麼說,我纔想起他和基裡洛夫他們都互不認識,便主動介紹說:“科斯嘉中校,你還不認識他們吧。來,我給你介紹一下,這位是師裡的政委基裡洛夫同志,原來是集團軍政治部主任;這位是副師長班臺萊耶夫上校,來自新編師;這位少校是阿赫羅梅耶夫同志。他來自沃爾霍夫方面軍,目前是師參謀長。”
科斯嘉聽完介紹後,連忙上前向幾人一一敬禮問好。完了以後。又重新走回到我的身邊,用真誠的語氣懇求道:“師長同志,我在醫院裡都閒了一兩個月了,既然今天趕上部隊去執行任務,能讓我一起去嗎?”
“中校同志,您的傷剛好不久。不能劇烈運動,”阿赫羅梅耶夫出於關心他身體的考慮。代表我委婉地拒絕着科斯嘉的請求:“我看您還是留下多休息休息吧。”
“參謀長同志,你不能這樣說啊。”聽了阿赫羅梅耶夫的話。科斯嘉有些着急了,他竭力反駁說,“雖然我剛離開醫院不久,但傷勢早已痊癒,絕對不會影響到戰鬥。”說到這裡,他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了我,“師長,您認爲呢?”
對於科斯嘉的請求,我心裡暗暗地想了想,雖然他離開隊伍有一段時間了,但對於三團的掌控力度還是蠻高的,特別是老兵較多的一營、二營的指揮員,幾乎都是在他任團長時期提拔起來的,他的威望遠高於代理團長的戈都諾夫少校,況且我對戈都諾夫剛剛在話語中表現出來的膽怯和猶豫,感到非常地不滿,既然有人願意來接替他的職務,我何樂而不爲呢?於是我順水推舟地說道:“好吧,科斯嘉中校,既然你一心想參加戰鬥,那麼我就答應你的請求,你還是繼續擔任三團團長,帶領你的部隊和我一起出發吧。”
“師長,師長,”聽到我重新任命科斯嘉爲三團團長,戈都諾夫有些着急了,他連忙提醒我說:“師長同志,我現在是三團團長,要是科斯嘉中校復職的話,那我怎麼辦?”
我瞪了戈都諾夫一眼後,回答他說:“少校同志,一團和三團如果都離開的話,居民點就空虛了,要是敵人趁機偷襲,不光是在我師的後方插入了一個楔子,同時也會隨時威脅到伏爾加河碼頭的安全。所以我決定,讓你率三營留下,負責居民點的防禦工作。明白嗎?”
“明白了!”戈都諾夫有氣無力地答應着,隨後向我敬了個禮,回到到方陣前,帶上三營的指揮員,灰溜溜地下山去了。
我簡短地把任務向幾名團營長交代以後,接着說道:“指揮員同志,任務都明確了嗎?”
“明確了。”大家整齊地回答道。
“好,既然任務已經明確了,那麼就回去集結部隊吧。”我說這話時,擡手看了看錶,補充了一句:“我們二十分鐘以後出發。行軍隊列是三團的一二營在前,一團的部隊在後,我和四團三營的部隊在中間。”
但其他人都離開後,科斯嘉與那兩個同來的尉官還站在原地沒動。我奇怪地問他:“中校同志,他們是誰?”
科斯嘉回頭看了一眼後,笑着向我解釋說:“報告師長,他們是第51集團軍的指揮員,部隊在戰鬥中被打垮,被撤到後方整補去了,他們想來戰場,便跟我一起來了。”
聽科斯嘉這麼說了以後,我好奇地打量這兩名年輕的指揮員,問道:“你們叫什麼命令。”
兩人依次上前報告說:
“羅森貝格上尉,原第51集團軍連長。”
“杜布羅夫斯基大尉,原地51集團軍營長。”
聽到兩人的軍銜和職務,我滿意地點點頭,隨後對科斯嘉說道:“很好,中校同志。你團的一營長犧牲後,這個職務一直是由戈都諾夫少校兼任,現在就讓杜布羅夫斯基大尉擔任一營營長吧。至於這位羅森貝格上尉,你也在一營給他找個職務,如果連長職務有空缺的話,就讓他當連長;沒有位置的話,就先委屈他當一個副連長。”
聽到我這樣的安排,三人都喜出望外,擡手敬禮後轉身離開。我看着他們的背影,發現有點沒對勁,羅森貝格上尉走路好像有點一瘸一拐,我連忙叫住了他們:“科斯嘉中校,先等一等。”
三人停住腳步,一頭茫然地望着我,科斯嘉詫異地問道:“師長同志,您還要什麼事嗎?”
我向他伸出手去,用公事公辦的口吻說道:“你們的出院證明呢?拿給我看看。”
聽到我嘴裡說出“出院證明”,三人頓時有點慌亂起來,他們的舉動讓我更加懷疑,我正色地問道:“你們是不是身上的傷還沒有好,就偷偷地從醫院裡溜出來的?”說着,我特意指着杜布羅夫斯基和羅森貝格身上的制服,“雖然科斯嘉中校身上穿的是中校制服,可你們兩個人,一個穿着少尉的衣服,一個穿着中尉的軍裝,不會是溜走時順手牽羊拿的別人軍裝吧?”
被我拆穿了底細的科斯嘉不好意思地笑了起來,壓低聲音向我解釋說:“師長同志,全師的指戰員都在和法西斯侵略者頑強地戰鬥着,我這個當團長的怎麼能老躺在醫院呢?每天聽着外面傳來的隆隆炮聲,我都恨不得立即回到自己的部隊,指揮戰士們消滅那些衝向城市的法西斯匪徒。”
科斯嘉求戰心切的心情,我雖然能理解,但是我不知他的身體是否能適應接下來的長途奔襲,不禁猶豫了起來。就在這時,基裡洛夫的聲音在我的耳邊響起:“奧夏寧娜同志,既然科斯嘉同志心思已經沒在醫院裡了,就算您派人把他送回去,估計要不了幾天,他又會想盡一切辦法溜出來的。”
見基裡洛夫站出來幫科斯嘉說話,我便就打消了讓他們回醫院去繼續養傷的念頭,只是關切地追問道:“科斯嘉中校,我們在接下來的日子裡,將會進行長時間的行軍,你確定你的身體能承受得了嗎?還有你們兩個,身體也沒問題嗎?”最後一句話,我是問杜布羅夫斯基和羅森貝格的。
三人聽到我的問題,連連點頭,並一個勁地向我表決心:“師長同志,請您放心,我們的身體一點問題都沒有,保證不給部隊拖後腿。”
“好吧,既然是這樣,你們就回去集結部隊吧。”
等所有的指揮員都離開後,阿赫羅梅耶夫走到我的面前,將一張地圖遞給了我,同時說道:“師長同志,根據偵察分隊反饋的信息彙總,我發現在戈羅季謝城的南邊有一道我軍以前構築的工事,目前沒有德國人把守,你們可以從這裡通過。”
我接過地圖,看了看他標註出來的地點後,隨口又問道:“這道防禦工事,離敵人城南的駐軍有多遠的距離?”
“大概有兩公里,部隊在黑夜裡通過的話,不容易被敵人發現、。”阿赫羅梅耶夫在回答完我的問題後,主動提出建議:“我覺得在大部隊通過後,應留下一支小部隊佔據陣地,並進入防禦狀態,以防止我軍的歸途被敵人切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