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地所在的山谷本就有地熱和溫泉,再加上每代祭女用火之靈力所設下的結界,更是比其他地方暖和。
進入極夜,宮殿羣裡便用了一顆巨大的熒光球作爲太陽的代替物,按照時間交替散發出耀眼的光芒。
韓子墨三人到的時候,正是熒光球光芒最盛之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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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得下面人來報祭女回來了,大祭師和長老們極其高興,召集了下面有職位的四師聚集在大祭殿裡。
那一臉歡喜的笑容在看到跟隨祭女進來的韓子墨時,直接崩裂僵化。
慶凌一直沒有回話,但是韓子墨也一直沒有任何消息傳來,他們誰都認爲應該是慶凌得手了。
掃了一眼那些老頭臉上怪異的神情,再回身看了眼韓子墨低垂着眼簾下那冷淡的眼神,蕭凌風直直的走進了祭殿,在大祭師和長老們先是慌亂再是強作鎮定最後驚訝的目光裡走上了祭殿最裡面九級玉石臺階上的御座。
祭女的御座。
她十一歲宣佈接任祭女卻從來沒有坐過的御座。
手在那清冷的白玉石上一拂,蕭凌風轉身坐下。
就在她坐下之時,那個因爲她觸摸而消失的測靈臺石柱,又閃爍了幾下,重新出現在了原來的位置。
眼裡是他們從來沒見過的犀利,那個臉龐依然青嫩年少的少女手撐了下巴,懶懶的依在白玉石御座上,帶了輕笑的聲音道:“怎麼,見了祭女,你們連禮都不會施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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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子墨單膝跪地,手伏在了膝蓋上,低垂了頭大聲道:“鬥師韓子墨,見過祭女大人。”
大祭師臉色更加僵硬,和長老們互視了一眼,剛欲說話,身邊的寒光已經跪了下去,清冷的聲音飄蕩在祭殿裡。
“祭師寒光,見過祭女大人。”
隨着鬥師和祭師一個個的跪低,羲和偷偷瞧了一眼韓子墨,撩起裙角,柔聲道:“陣師羲和,見過祭女大人。”
大祭師長嘆一聲,低頭施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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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上俯視着下面的衆人,蕭凌風的嘴角閃過一絲譏笑,隨着她手腕上銀鈴的一聲脆響,那在久遠記憶裡面的女子笑道:“瞧瞧這些人,不過是奴僕而已,居然還打着這些注意,這就是人類啊,炎凰。”
視線掃過那第一個跪下的男人,這一日因爲有柏子衿溫暖的懷抱溫暖而一直忍耐下去的抽痛又從心底泛起。
好朋友嘛?是啊,希亞族裡的好朋友,也是可以生死相交的,既然是朋友,那麼我便滿足你的願望,助你一臂之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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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瓏已經去世一年多了,祭地鬥師一直羣龍無首,韓子墨,由你就任大斗師一職,可行?”蕭凌風聲音淡淡,卻如同旋風一般拂過祭殿。
在大祭師長老都未反應過來之時,韓子墨沉聲應道:“是,謹遵君命!”
大斗師,既是最強鬥師又是祭女認可的貼身鬥師,那是最高的鬥師職位,雖然蕭瓏死後,那些年輕鬥師都以韓子墨唯馬首是瞻,但是畢竟那只是私下的行爲,如今這個命令一下,韓子墨就是祭地名正言順可以和大祭師長老們平起平坐之人。
大祭師和長老們的臉更黑了。
“祭女大人,此事不可!大斗師之位……”一個長老站起來叫道。
石柱猛的爆裂出金色的光芒纏繞上了長老身體,讓他的聲音戈然而止。
“祭女大人!”寒光叫了一聲,就見那些金色光芒忽然耀眼閃亮起來,然後猛的又縮回了石柱。
在金色光芒離開他身體之時,那長老發出了一身慘叫,然後鶴髮童顏的面貌忽然蒼老,身體也不住顫抖起來。
“不過是祭女的奴僕,也敢質疑祭女的決定?”蕭凌風嘴角笑意冷酷,聲音裡帶了從未有過的寒意,道:“那麼你的靈力,也就沒有必要存在了。”
“我的靈力!”長老顫抖着伸出手,那枯瘦如柴的手上卻一點靈光都發不出來。
祭地所有人都是因爲侍奉光獸之神而存在,作爲光獸的代言人,祭女擁有絕對權威,既可以施展結界保護祭地,也可以奪取祭地之人的靈力。
這個記錄在祭殿深處秘典裡的事,千年以來,第一次真正呈現在了衆人面前。
那一刻,所有人都伏低了他們的頭。
同時涌上來的,還有真正的畏懼,對祭女的畏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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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衿,你是沒看到,他們今天都嚇成什麼樣了!”坐在榻上,吃着柏子衿剝好的果子,蕭凌風笑得一副天真爛漫,讓韓子墨的腳不覺停在了門欄上。
“你怎麼做到的?”柏子衿將新剝好的果子遞給她,笑道。
“嗯,”蕭凌風放下果子,將臉拍拍,嘴角拉下然後微翹,眼角眉角都往上挑,做出一副冷酷威嚴的樣子,道:“你們不過是祭女的奴僕,居然也敢質疑祭女的決定!怎樣?像吧像吧?”臉色一收,頓時換做得意洋洋的模樣,笑道:“我可跟阿肯練習了好久,阿肯說,燕人啊,不像我們希亞族人,都是口是心非的,所以只要做出這種模樣,然後聽就給笑臉,不聽就揍到他聽,就這樣就可以了。”
柏子衿啞然失笑,道:“就你鬼機靈,沒見你別的學得這麼好?”
抱了他的胳膊,張嘴接住他遞過來已經剝好的果子,蕭凌風笑道:“那是因爲別的事情子衿都會幫我做,但是唯有這個,子衿幫不了啊。”
見地上的人影退去消失在門外,柏子衿低聲道:“你還在生他的氣嘛?”
蕭凌風冷哼一聲道:“我纔沒有呢,我有子衿就好了,我的莫塔,只要子衿就好了。”
能生氣,就說明她已經不像昨日那樣苦在心底,只要能發泄出來,慢慢的,總有一日會淡忘,柏子衿心裡鬆了口氣,同時又嘆了口氣,我沒心沒肺的阿好啊,若是有一日,你也用這種心態對我,那我一定活不下去。
“子衿?”擡頭望着柏子衿嘴角那一絲自嘲,蕭凌風湊到他脣邊親了一下,輕聲道:“我心裡還是會難受,我一直以爲,你和子墨,都會是我的莫塔,這個世上再沒有人比你們兩個對我好,所以我們會一直在一起,一輩子都不分開,到死都不分開,可是……,阿摩說得對,若是他心裡沒我,就算再難受也沒用,子衿,再給我點時間,總有一天,我可以只當他是好朋友的,一定會有這麼一天的。”
“傻瓜!”揉揉她頭,柏子衿笑道:“你是我們希亞族之花,族裡不知道多少戰士想做你莫塔,只是一個韓子墨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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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衿,開春我們去冰原吧。”
“嗯。”
“你不問我爲什麼去?”
“你爲什麼去?”
“那裡有種魚,聽說很好吃,子衿你一定要做給我吃?”
“………………”
“子衿?”
“真的就是這理由?”
“還有一種貂肉,聽說也很好吃。”
“………………”
“子衿?”
“我在想,也許我會成爲希亞族裡第一個因爲阿好的胃口而戰死的莫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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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地北部是一片低矮的瓦房,青磚碧瓦的小院在別處已經是很好的住處,但是在祭地山地上那一片宏偉宮殿的襯托下,就成了貧民窟一般的存在,那裡,是祭地雜役和下層人士居住之地。
“殿下,我來。”少年侍衛拿過蒼露手中的斧頭,道:“您去休息吧。”
擦了下額頭上的汗,蒼露看着遠處那如同隱在白霧間的宮殿羣,低聲道:“阿達奴,以後別再這麼稱呼我和哥哥了,在這裡,哥哥只是一個止師學徒,而我們,都只是他的隨從而已。”
阿達奴面色微沉,點點頭。是啊,這裡不再是蒼日族的大帳,蒼璟和蒼露也不再是東帳匈奴最尊貴的王子,而他們也不再是王子的玩伴,在這裡,在這個凌駕於各族之上的祭地,原來的出身都形同白紙,更何況,他們還根本不能露出自己的來歷。
但是,只憑蒼璟一個止師學徒的供給,根本滿足不了他們四人的吃用,蒼璟和蒼露都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再這麼下去,身體會跨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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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嘛?這裡有個叫蒼露的嘛?”門外清脆的女聲讓蒼露一喜,道:“是笑笑姐姐!”說着,就已經跑到門口將門打開。
門外的少女正在左右張望,她身後身材高大的少年背了個大包袱,見門打開拍了拍她的肩頭。
少女這才低頭看着面前雌雄,不,現在更像個雌的男孩,道:“蒼露?你怎麼又瘦了。”
“餓的!”她身後的少年說了一聲後,走過她身邊,將那大包袱放在了拿着斧頭髮愣的阿達奴身邊。
“笑笑姐姐!”蒼露高興的拉住了她的手,拉着她進到小院,道:“你事辦完了?怎麼這麼久?”
當初蕭凌風和白斑虎只是將他們送到祭地入口就說有急事匆匆走了,他們也不知道她是什麼人,到祭地這裡後發現這裡等級森嚴,就更不好問,只是剛開始還想着她能幫忙一二,時間一長,也就死了心,沒想到今日她居然來了,還……
阿達奴拖着包袱往廚房走,不知道有多少東西,怎麼這麼重啊!
“嗯,我就來看看,過幾日就走,你們還缺啥,別客氣,儘管說,能拿到的,我儘量幫你們拿。”蕭凌風拍着胸口很是大方的道。
“木材,吃的,穿的,還有那牆都破了也要補……”阿達奴的話還未說話,就被蒼露一腳給踹開,笑道:“我們很好,姐姐。”
揉揉他的頭,蕭凌風道:“我在祭地的住處,還需要一個經常打掃的人,蒼露願意幫我的忙嘛?”
“真的?多謝姐姐!我能做的!”蒼露大喜道。就算給再多的東西也有用完的一天,在祭地,像他們這樣沒有根基的人,能找到一份工作纔有生活下去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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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當蒼露小朋友穿着白衣拿着清掃工具到達那個最頂端的宮殿羣之時,才知道,那個說不會有很重的工作只是打掃小小住處的蕭凌風是祭女,而祭女的新住處,佔據了一整個宮殿。
打掃的小廝,只有他一個。
半年後,他才被告知,其實是可以三個人一起去打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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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祭地呆了半個月後,蕭凌風和柏子衿離開了祭地,走之前,柏子衿在大斗師宮殿的後崖上,找到了正在練劍的韓子墨。
少年身形挺拔,面容俊美,矯捷的身姿在淡淡的熒光中好似帶起了水光一般,白色衣襬上的青色繡紋便如同活了一般,流光溢彩。
一邊站立着的少女們白衣飄飄,面容嬌俏,眼中帶着毫不掩飾的崇拜和愛慕。
如若再有飛花,就真是燕人畫裡的場景一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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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墨,休息下吧。”一邊站着的少女叫了一聲,拿了汗巾欲替他擦去額頭上的汗珠。
韓子墨微微閃身躲開了她的手,隨手用衣袖一擦,看着靜立在一邊的柏子衿,道:“羲和,你們先回去。”
羲和嘟着嘴恨恨的看了一眼柏子衿,招呼着少女們轉身離開。
“我們今日便走。”柏子衿看着他身體微僵,道:“韓子墨,我不管你有什麼理由,但是現在你這樣,我就視爲你已經放棄凌風。”半個月,自從蕭凌風宣佈他爲大斗師後,他便忙着處理各種事情,整頓鬥師,招募人手,還有和別的殿堂聯絡感情,甚至在這裡招蜂引蝶,半個月裡,他見蕭凌風的次數不過兩次而已。
“開春後,她要去冰原,去之前我會到北疆城和你們匯合。”將頭上的汗珠擦乾淨,韓子墨淡淡的道。
“不用,凌風有我陪就可以了。”說完,柏子衿轉身欲走。
“冰原上有四道結界,北方寒冷之地,是獸界和人界的交界點,這裡的界限很容易被破,而祭女的職責就是要定時去加強那些結界。”還劍入鞘,韓子墨看着轉身回來的柏子衿道:“那些結界已經有十五年沒有被鞏固過了,那周圍是獸經常來去之地,柏子衿,我不懷疑你的強大,但是獸並不是普通人能對付得了的,我會召集好四師,這本就是祭地的義務,沒有必要讓她一個人去冒險。”
盯着韓子墨看了半晌,柏子衿的拳頭緩緩鬆開,低聲道:“你爲何……”
“柏子衿,我愛凌風,我對她的愛絕不會比你少,”韓子墨將劍懸掛在腰上,拿起丟在樹上的外衣穿上,經過柏子衿身邊的時候輕聲道:“只要是爲她好,我不介意去做任何事。”包括就算心痛如死也要忍住不去看她,因爲,現在見她,他會壓抑不住自己,他想要她,想對她說他愛她,所以,他只能拼命的找事做,讓自己忙碌到沒有時間去看她。
“那你爲何……”柏子衿一驚之下問道。
韓子墨嘴角浮起了苦笑,加快了離開的步劃。
望着韓子墨的背影,柏子衿眼底清澈如水,這樣也好,韓子墨,你可別後悔,雖然我一度想過,只要凌風喜歡,我便讓你做第一莫塔,但是現在,我絕對不會讓,不管你有什麼理由,我再也不會讓了,也許你是凌風認識的第一個人類,但是陪着她一起長大,日日和她相伴的人卻是我,你有太多想要的,可是我柏子衿,從遇見凌風那時起,我所有的努力都是爲了能站在她身邊。